50 乾坤九煉
陣法布置雖有定例,因布陣者習慣不同,卻也有細微差異。催化之物用丹砂或石丹,引靈之物用靈石或石精,陣紋銜接之處以回靈紋或聚靈紋,陣紋曲直,繪制習慣,若是修習熟練,自然就能分辨。
展長生一路行來,看得分明,這些陣法定然是那位撰寫《萬陣合一》的百世仙尊的手筆。
他自乾坤戒中取出一個銀盒,捏出一撮石亭脂的粉末,灑在石門上。
原本光滑如鏡的石門上頓時閃過成片銀光,一片繁複的金光陣紋隐隐懸浮其上。展長生細細看過,皺眉道:“這是個咒法石門,念對了咒語,石門自然打開,若是錯了……”
他話音未落,展龍已擡手貼在門上,沉聲道:“開門。”
石門應聲開啓,露出一道縫來。
展長生怔愣時,展龍已将那道石門推開,邁入下一條走道中。他只得跟在其後,終是不忿道:“竟然如此簡單?”
展龍道:“逢山跋山,逢水涉水,逢門開門,此乃常理。”
展長生被他噎得無言以對,過了片刻方才怒道:“師兄竟同我說常理!”
展龍停下,轉頭看他片刻,方才道:“……不知為何,依稀記得有這咒語。”
展長生見他神色郁結,仿佛記憶難尋,不免又生出心痛,不再追問,只同他沿走道向前。
二人又行了半盞茶功夫,眼前便豁然開朗,只見一片空曠石洞中,赤紅石柱左右成排矗立,猶若兩列衛士,悍然守衛道路。
道路盡頭,便見一座石龛,呈赤金之色,在一片火紅中閃閃動人,尤為奪目。
展長生才欲邁步,展龍卻橫臂将他攔下,不等開口,展長生已明了他的意圖。
石柱背後的深濃陰影當中,驀然傳來重重腳步聲。
仿佛岩塊彼此撞擊、研磨,宏大響聲回蕩四壁。自石柱後頭整齊現身的,乃是身高兩丈有餘,通身赤紅的石像衛士,面目雕刻得方正刻板,手執長矛,身披铠甲,眉宇間森嚴威儀自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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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計十二名石像衛士在寬闊通道中一字排開,唰一聲将長矛指向展龍與展長生二人,随後齊齊發起沖鋒。
十二座石像邁步之時,整整齊齊,極有節奏,震得地面時時顫動,猶若一股猩紅巨浪排山倒海襲來。
展長生才欲騰身避開,卻被展龍按住肩頭,厲聲喝道:“不過幾塊岩石,何足懼之。你也沖。”
話音才落,斬龍槍便現了原身,玄金之色愈發光耀,主刃筆直、副刃彎曲,皆長一尺、寬三寸,形狀奇特,鋒銳無比,光輝燦爛,散發暗沉金光。
展長生忙握住槍身,頓覺熟悉溫暖靈力自掌心湧入全身,精神頓時一振。
他終究兩世記憶牢固,如今那滾滾巨岩呼嘯沖來,猶如凡人對泥石流,難免變色。
如今斬龍槍在手,展長生卻是陡然間生出無窮勇氣,大喝一聲,兩手牢牢緊握槍身,反倒迎頭沖上去。
槍尖劃出一道燦爛金光,将那猩紅石流硬生生破開一個破口。
展長生只覺手腕陡振,更是催動全身靈力,強硬前刺,竟将迎面沖來的兩丈石像當胸刺穿一個大洞。
那石像衛士手中長矛距離展長生面門不足一指距離,卻再難寸進,須臾之後,便寸寸斷裂,嘩啦啦幾聲,化為一堆碎石堆疊地上。
展長生冷汗涔涔,卻因一擊得手,士氣大振,反手長槍橫掃,一股無形劍意強勁有力襲向剩餘十一座石像,幾座石像被阻了一阻,三座石像膝蓋處頓時破裂,更有一座石像自右膝處斷裂,轟然倒地。
展長生接連得手,行動間愈發自如放縱,殺入石像當中。
他身姿靈活,形如鬼魅,斬龍槍使得更是得心應手,如臂使指,往往攻其不備,不過一炷香功夫,将這群力道強橫、體格堅固的石像一一擊碎。
不過須臾,先前的搏殺戰鬥喧嚣便轉為寂靜,展長生望向滿地的猩紅碎石塊,只覺一顆心咚咚狂跳,氣喘急促,靈力在經脈中運行得愈發快速自如,卻分外有種天地間任我縱橫,無所不能的快意升起。
随即手中一空,展龍已重化人身,邁步向前。展長生急忙跟上,喜道:“這些石像徒有個頭,果真不足畏懼。”
展龍停下腳步,卻一語不發,只擡手略略輕撫他頭頂,旋即再往那石龛行去。
展長生被這暧昧舉動撫得耳根微紅,不敢追問展龍用意,只得輕咳一聲,同他并肩而行。
石龛約莫一人高,正面雕刻有兩扇小門,展龍立在一丈開外,沉聲道:“師弟,将石門打開。”
展長生心道,果真是養兵千日,用在一時,如今可算到本少爺發威之時。
他立時精神抖擻,取出陣盤,堪堪要邁步上前時,那石龛的小門卻陡然嘎吱一聲開敞。
剎那間,熱度狂湧而出,偌大一間大殿內熱氣騰騰,幾如煉獄。
展長生後退幾步,避開那炎熱,卻見自石龛內沖出一團幾近漆黑的烈焰,又以烈焰為中心,幻化出一個巨大人影。
人影若隐若現,卻依舊顯出魁梧身形,贲張的銅色肌理,黑發披散如烈火張揚,面容猶如刀削斧鑿,銳利異常。雙目森冷且狂熱,是個孔武有力,兇悍十足的三十歲男子,依稀有幾分眼熟。
展長生尚在怔愣,展龍卻已跪在那人影跟前。
那人影便仰頭大笑,渾厚笑聲回蕩在大殿內,層層撞擊,猶若金石碰撞,“斬龍,你終于來了。”
展長生頓時明了,便跟随展龍跪下,那人影正是屠龍仙人,他如今名義上的師尊大人。
展龍一言不發,只垂首不動,展長生眼角卻窺到他手背上青筋隆起,卻不知是憤怒抑或激動。
屠龍仙人的虛影此時卻輕啧一聲,視線落在展長生身上,“斬龍,許久不見,你這冷血冷情的非人魔物,竟肯同凡人結為道侶,我不在這些時日裏,究竟生了多少巨變?”
展長生眉心緊蹙,強壓怒火,沉聲道:“我二人并非道侶。”
展龍亦是略略仰頭,遲疑道:“哪來的道侶?”
屠龍幻影大聲嗤笑,已在半空盤膝坐下,胸膛一點黑色火焰烈烈閃耀,猶若黑蓮花盛開,映照得這虛影時時晃動,又道:“副刃為聘,血契為盟,親也親了,睡也睡了,既然同生共死,不離不棄,何必嘴硬?”
展長生暗暗咬牙,卻仍是道:“副刃救命,是為施恩;結下血契,是為要挾。師……斬龍恩威并施,我二人如今不得不同命共運,其中種種複雜緣由,一言難盡……是以……”
展龍道:“長生已拜入我斬龍門下,師尊莫要再信口開河。”
屠龍仙人果然忘記調侃,怒不可遏,黑發猶若活物般在半空招搖,須發怒張,若非幻影無形無質,只怕立時就要沖上來揍扁展龍:“為何叫斬龍門,不叫屠龍宗?枉本座為你處處着想,你竟這般欺師滅祖!”
展龍卻不回他,只是站起身來,立在一旁,又道:“長生,來拜見師尊。”
展長生便恭恭敬敬,對那幻影拜了三拜,“師尊在上,受弟子一拜。”
屠龍幻影卻仍是怒道:“罷了,長生,去石龛中取卷軸來。”
展長生放下心來,依言而行。那石龛中放置有一卷灰白羊皮卷,粗陋古樸。
屠龍又道:“打開。”
展長生再依言而行,緩緩将卷軸展開,四個古篆大字便緩緩自羊皮卷最右側顯現:《乾坤九煉》。
屠龍仙人道:“斬龍槍被顯王的魔龍血所污,是代本座受罰。故而本座殚精竭慮,才想出這個法子,徒弟,日後斬龍槍就是你的責任,萬勿推脫。”
乾坤九煉,是煉槍之法,按五行四相,要将斬龍槍熔煉九次。
屠龍身影一晃,便不見蹤影,唯有漆黑火苗懸停半空,凝實得有如一塊極熱的岩石。
屠龍唯有嗓音依舊回蕩大廳,“乾坤九煉,不分先後。本座留下九座洞府,這金烏極陽火便是你的第一煉。斬龍,長生,九煉之後,魔性盡除,神槍重生後,其力能破碎虛空。彼時切記破空而去,莫在此世停留。”
展長生又再怔愣,展龍卻道:“若得破碎虛空之力,吾必斬神王。”
屠龍仙人大笑道:“志氣雖高,卻不可取。斬龍,本座早已不在神國,路有終途,緣有盡時,莫留莫念,速速離去。”
展龍立在原地,眉心緊皺:“莫非同我被三界追殺有關?”
四周卻沉入寂靜,再無半點聲息。
展長生見他神色沉郁,等了片刻才道:“師兄,只要尋回所有碎片,或是捉拿到知情者,一問便知。”
展龍方才眉宇稍霁,只一揚手,那團漆黑如濃墨的金烏極陽火便飛速落入掌中。
剎那間,只聽足下石板隆隆振動,整座朱雀峰剎那間崩塌開裂。展長生足下剎那間裂出一道深長縫隙,展長生一時不穩,眼看就要跌落,只覺手腕一緊,已被展龍牢牢摟在懷中。
四周石塊如雨紛紛墜落,熾烈旋風升騰盤旋,撕扯石塊與這二人衣衫肌膚。
展長生只覺耳畔巨響炸裂,震得他神識脹痛難忍,呼吸間俱是焦熱烈焰的滋味。展龍卻更受波及,只手臂收緊,将展長生牢牢禁锢臂彎之間,幾欲将他骨骼勒得作響。
展長生便回手将他緊抱懷中,喊道:“師兄,同我離開這裏。”
展龍卻聽若惘聞,唯有骨縫間有極黑的烈焰朝外竄出,卻不知是刻意還是巧合,偏偏避開展長生軀殼,半點不曾傷他。
一塊巨大如小山的岩石當頭砸下,展長生匆忙取出陣盤,靈力飛快運行,四周眨眼間便壘起四面石牆,卻又轉眼間被砸得十去其九,堪堪留下不足一尺的碎石堆。
山崩聲依舊震耳欲聾,展長生方才回過神來。他二人被壓在巨石下方,展龍方才将他護在身下,他只得又擡頭仔細看向師兄,只見展龍雙目又是漆黑一片,無論他如何喚師兄,這次竟全無反應。
展長生忽然心有所動,擡手扣住展龍頭顱下壓。二人眉心貼合時,頓時一股極為灼熱喧嚣的混亂靈力傳來,震耳巨響仿佛無數面大鼓在耳邊卯足全力敲打,震得展長生險些氣血翻湧,嘔出血來。
他心知此時所感所受,不足展龍身受的萬一,展長生卻不敢同他分享,只得分開二人印堂貼合,卻反倒側頭靠近,輕柔貼上展龍雙唇。
剎那間,仿佛清泉淋在熾烈炭火上,火熱焦灼直沖胸臆,展長生緊皺眉頭,卻依舊任憑展龍汲取壓榨,輾轉吮纏。
盡管如此,他仍舊分出一縷靈力,在二人身周張開一層極薄的水膜,猶若劍域一般,将二人護在其中,阻擋山石砸落、地火燒灼。
朱雀峰崩塌殆盡,高山陷落成一片熾烈耀眼的岩漿大湖。這極淡的水膜便混雜在碎石中間,沉入岩漿深處。
展長生只覺靈力消耗如冬雪遇了酷烈夏陽,水膜轉瞬就被熾烈岩漿侵蝕得搖搖欲墜。展龍吮他津液,将他牢牢扣緊在懷中,更是雪上加霜,火上澆油。他只得奮力将展龍推開些許,接連取出靈石汲取靈力,經脈中的靈力猶若滔滔江河,奔流不息。
不覺間地穴竟又被沖開數個,丹田內一陣似涼乍暖的柔和水霧凝結成水滴,靈力盤旋,竟隐隐有結為金丹的跡象。
剎那間,一聲清越龍鳴悠遠震響,展龍耳邊的尖銳噪音頓時消散無蹤。
一股神泉湧入展龍軀殼之內,竟将燃燒得愈發旺盛的紅蓮業火澆滅過半。
展龍雙瞳重現了清明,展長生亦覺一股無窮無盡的清新力量自丹田滋長,貫徹身心。他便長嘯一聲,水膜頓時暴漲成青色水龍,撞開沉重熔岩,直沖天際。
神國之內,守在神泉邊的仙人忽的手腕一抖,瞪大眼望向泉眼。平穩流淌的清泉竟斷了一瞬,又若無其事汩汩湧出。
這等奇事前所未有,那仙人朝左右張望,見無人留意,便緩緩撿起掉落的竹勺,繼續盛水。
神王如今愈發喜怒無常,令得神宮中人人自危,若非事态緊急,絕無人膽敢打擾他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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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