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夜裏因為時差的關系,再加上家裏那一團暫時解不開的亂麻,孔靜雅幾乎沒怎麽睡,吃褪黑素也不管用。

天蒙蒙亮,換上一身運動服,延岸慢跑。腳下是綿軟的白沙,海浪在耳邊此起彼伏,晨風微涼吹拂在身上很舒服。

太陽從海底慢慢升起,海天一線被日出暈染出一片絢麗的紅。孔靜雅停下腳步,坐在沙灘上。脫掉跑鞋,控控鞋裏的細沙。身體向後,雙手撐地,浪花舔着腳心,又涼又癢。

無意間回頭,見有人站在遠處,怔怔地注視着她。

一旦孔靜雅大大方方看過去,那人就變得不自在了。安逸穿着一件卡其色連帽衫,慌忙将手從衣兜拿出來,一把摘下帽子,僵在那兒一動不動。過了好一會兒沖孔靜雅揮手打招呼,指了指自己,攤開左手,右手食指、中指交叉做走路狀,又指了指她。

到底是一只單純可愛、不谙世事的小奶狗,還是一只‘血統優良’披着狗皮的狼?孔靜雅手背向外撇了撇,認為不必深究,反正與己無關。

安逸得令,沒有上前。原地抱膝坐下,看了看海上日出,又看了看孔靜雅。嘴角上翹,笑的時候睫毛低垂。

孔靜雅穿上鞋,走過去。雙手環肩,俯視他:“為什麽總跟着我?”

“沒有。”安逸不想被誤會成奇怪的人,“我是睡不着,出來走走,剛好看到姐姐。”

孔靜雅翻了個白眼。

“真的,你信我。”安逸仰着脖子,渴望得到她的信任,“騙你是小狗。”

孔靜雅點點頭,轉身結束這場沒有任何信任基礎的對話。

“姐姐。”安逸爬起身追她,“關于昨天很抱歉,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好麽?”

孔靜雅駐足,陡然轉身。

安逸在離她不到半米處緊急剎車,舉起雙手向後退了兩步。

“我相信你。”孔靜雅說:“解釋就不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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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逸執拗道:“用的。”

“……好吧。”孔靜雅擡腕瞧了眼時間,“給你三分鐘,現在開始計時,過後我不想再聽到任何有關于昨天。”

“好!”安逸一口應下,“昨天在機場認出你,我知道姐姐是來參加爺爺生日。追上大巴車,發現你不記得我了。我承認我是有點兒惡趣味,想着沒有從前,重新認識是什麽光景。”喉結翻滾,“我……昨天過得很開心,希望沒讓你感到太糟糕。”

孔靜雅誠然:“平心而論,被一個長得可愛、嘴又甜的小男生搭讪,感覺不錯還。不過這得有個大前提,你不知道我是誰。”

“姐姐是誰?”

“我是誰你不清楚?”

安逸盯着她的眼睛,猶豫片刻,“這話本不該我來說,表哥同我講過,你們倆性格不合,不可能在一起。”

“我們倆确實性格不合,但可不可能也不是他單方面說了算的。”孔靜雅扯出一抹笑,“還有,你該不會天真的以為我喜歡姜初禾吧?”

此時太陽已全部爬出海面,天邊褪去暈染的紅色绮麗。安逸如墨般漆黑的眼仁,清澈的映出一個她。

“我和他結婚,對雙方都劃算。”孔靜雅說:“僅此而已。”

安逸據理力争:“既然如此,那個人為什麽不能是我?”

孔靜雅笑了,海風将她額前碎發吹起吹落,其中幾根貼在眼角,“三分鐘時間到了,小朋友再見。”

‘小朋友再見’中‘小朋友’三個字,就是孔靜雅對他‘那個人為什麽不能是我’最好的回答。

安逸望着孔靜雅眼角的碎發随着睫毛抖動,伸出手僵在半空,頓了頓又垂下,失落道:“這次肯說再見了。”

“你是安氏集團的小少爺,是姜初禾的表弟,我們以後自然會經常見。未來的未來,希望我能代表榮灼同你合作。”孔靜雅拿出手機,主動道:“要加聯系方式麽?”

安逸悶聲:“要。”

當面留下電話,孔靜雅徑直離開。

‘姜初禾這個王八蛋!’她銀牙緊咬,心想:‘明明是商業聯姻,從小的婚約,弄得跟老娘上趕着一樣!’從運動臂包拿出趙嫣然送她的項鏈,奮力扔進大海。比起越來越富,孔靜雅臨時換了個更迫切的願望——祝姜大爺吃面,次次不小心把熱湯扣在褲/裆上!

回房沖了個澡,困意襲來。為防止睡過頭,孔靜雅定下鬧鐘,她要在早飯時間準時出現在餐廳,以便安文昌恰巧也在,可以同他閑聊幾句,順便問問安氏集團的東南大區倉儲是否有餘,能夠為她個人旗下美妝新品進行周轉。

孔靜雅在七點五十九分醒了,關掉還剩一分鐘就會響起的鬧鈴。做了幾個拉伸動作,起床洗漱化妝。

餐廳只有安承在就餐,看到孔靜雅進來,進食速度明顯變慢,“早哇!”

“早。”孔靜雅坐在離他兩米遠的地方。

安承的餐盤吃的只剩一片兒全麥面包,他翹起腿、轉到孔靜雅的方向,邊打量孔靜雅、邊揪下面包渣,把自己當鳥喂,“昨晚沒睡好?”

“謝謝關心。”孔靜雅吃着一份清淡的沙拉,不走心的回道:“睡的很好。”

“睡的好,大半夜出去跑步?”

孔靜雅側目。

安承帶着他那片兒面包挪了個位置,坐在孔靜雅身旁,壓低聲音說:“還和安逸看日出。”咯咯笑了兩聲,“挺浪漫吶!”

“安大少爺也喜歡浪漫?”孔靜雅懶得和他這種人解釋,“如果有下次,一定叫你。”

“怕你到時候就想不起我來了。”安承揪下一點兒面包渣,太小只能貼在舌尖。單手托腮,神秘兮兮道:“好妹妹,你要是準備換目标了,優先考慮我。雖然都是爺爺的孫子,姜初禾姓姜終究是外人。安逸年紀和你差太多,還是個小三兒上位生的。那真要論起來,我才是根正苗紅的長房長孫。”

孔靜雅沒了胃口,放下叉子,拿起餐巾,輕沾嘴角,“要比當孫子,他倆确實不如你,你是孫子中的孫子。”

“嘶——”安承倒吸一口氣,重重靠在椅背上,“怎麽還罵上人了?”

“是你安大少爺主動跟我讨論孫子的話題。”孔靜雅明眸皓齒,笑得恰到好處,語氣介于嘲諷與認真之間,“在這一點上,我确實最看好你。”

安承神情一滞,海豹鼓掌,“最喜歡你伶牙俐齒這股勁兒。”笑呵呵湊過來,“好妹妹,哥……”這邊剛起了個頭,一杯蘇打水幹脆利落潑在臉上。

孔靜雅放下杯子,從容道:“不是我心胸狹隘,你或許覺得‘好妹妹’這個稱謂,不至于被當衆潑水。可人的情緒是累積的,昨天到現在,‘好妹妹’恰巧過線。”

“就不能讓我把話說完。”安承用她方才擦嘴的餐巾擦臉。

“我是為你好。”孔靜雅扯回餐巾,擦拭腳下鞋子,“以安大少爺口無遮攔的個性,把話說完,就不是一杯水這麽簡單了。”

安承一攤手:“那我們沒得聊了?”

“不信邪,可以試試。”孔靜雅笑道。

“姐——”安逸興沖沖闖進來,安承、孔靜雅齊齊看他。安逸張了張嘴,将想說的話咽了回去。

“別叫姐。”安承一語雙關,“以後叫嫂子。”撥動蘇打水澆濕的頭發,“你嫂子哪都好,就是太辣。”

安逸拉開椅子端正坐好,雙手藏在桌下,探過頭。臉上沒有往日的陽光青澀,像是釋放了隐藏的第二人格,陰沉中帶着笑意,“要是沒睡醒,回去繼續睡,別睜眼說夢話。”而後輕輕喚了一聲:“哥。”

孔靜雅饒有興致旁觀,本以為安承受了頂撞會掀桌子,可安承只是面色不悅起身離開,嘴裏嘟囔着:“神經病。”

安逸默然目送安承離開,随後孔靜雅清楚的瞧見,安逸剎那間恢複了陽光純真。漆黑的眼睛不再深不見底,而是清朗明亮的映着她。

“姐姐。”安逸單手握拳平伸出來,轉過手腕,得了寶貝般高興道:“你猜我撿到了什麽?”

孔靜雅挑眉,“珍珠?”

安逸晃了晃頭,“再猜。”

孔靜雅揉着太陽穴放棄了。

“看!”安逸展開手心,“是姐姐早上和我生氣時扔掉的項鏈,我找了好久才找到,索性浪退了、索性沒被浪卷走。”

許下的願望八成落空了,孔靜雅深呼吸,想要喝口水壓制心火,端起杯子才發現是空的。

安逸拉過孔靜雅的手,将項鏈放進她手心,少年氣十足地笑了。十秒鐘後,還是沒有等到誇獎。

那寬慰呢?安逸的目光充滿了期盼。

鬼使神差下,孔靜雅拍了拍他的頭。

安逸眼睛越睜越大,漸漸有了貓相,驚喜萬分同時受寵若驚。

“安爺爺呢?”孔靜雅問。

安逸說:“一早出海釣魚了,中午都不一定能回來。”

“知道了,謝謝。”孔靜雅起身,拿着失而複得的項鏈離開餐廳,一出門便将項鏈扔進垃圾箱。然而不由自主回頭張望,生怕被安逸發現。自己前腳一走,他再偷偷把項鏈從垃圾箱翻出來。

小奶狗個頭不大,沒想到還是一只尋回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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