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媽,明年今天再多燒點元寶
首先,嚴疏在這個屋子裏其實不稀奇,因為他曾經跟鐘欣城說過自己也會玩絕地幻
想,還邀請鐘欣城雙排,那麽這位師兄在電競社打一場比賽估計也不算出格。
鐘欣城這麽想着,低下頭站在門口給大安發消息:嚴疏,是你們電競社的人嗎?
【大安】:啥玩意?不認識。
好的,第一個可能性夭折了。
但沒關系,小朋友還有下一個。
其次,嚴疏可能只是來看朋友,不一定親自打比賽。
鐘欣城數了一下屋裏的人數,如果說披薩和奶茶也能上手打游戲的話,那嚴疏的存
在的确就沒必要了——說不定門口那盆仙人掌都能韓服1700分?
好的,第二個開脫理由崩壞了。
也沒關系,這都不要緊。
再者,嚴疏很有可能是那個新打野,然後屋子裏其他某個人才是言無聲。
好的,這個可能性最大。
可是當鐘欣城将嚴疏凝固的表情看在眼裏時,心已經從高處狠狠跌進了懸崖。
話不必多說,因為嚴疏已經做出了行動。
他堪堪整理好不受控制的表情,裝出雲淡風輕的樣子,笑意漫在眼裏,仿佛下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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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能飛沖出來一股腦把鐘欣城淹沒。電競社的衆人這才察覺氣氛不對,個個噤聲,
把鐘欣城和嚴疏之間的那條通路讓開。
這已經不是距離問題,是嚴疏自己死過去還是等鐘欣城走進來解決了他的問題。
“好巧,欣城,你怎麽來了?”嚴疏站起身來試圖往鐘欣城的方向走,小朋友的神色
比任何時候都要冷漠,淬着冰的眸子裏流轉暗光。他渾身散發着生人勿進的氣息,
唇線平直。
巧?
“師兄不清楚麽?”鐘欣城一字一頓道。
嚴疏的動作一頓,他低頭時頭頂的碎發在光線下柔軟蕩漾,細長的手指勾住耳機,
娴熟而優雅地擱在桌子上。再擡眼時,臉上過濾掉了做作的熱絡,隐隐能看出幾分
無措。
那是鐘欣城沒見過的嚴疏,乖巧的、認錯的、富有愧疚感的嚴疏。
他走了過來。
屋內的氣氛幾近凝固,像冬季被冰封的湖面,氧氣泡泡沉在湖底艱難掙紮尋求出
口。鐘欣城的思緒糾纏在一起,過大信息量沖擊着大腦皮層,現在滑的估計能溜冰。
嚴疏,是言無聲?
嚴疏怎麽能是言無聲呢?
怎麽能……你怎麽能騙我呢?
“欣……”嚴疏試圖開口,突然見鐘欣城顫抖着倒退一步,臉上露出謹慎防備的表情。
“我該叫你什麽?”鐘欣城垂在身側的手掌攥緊,他直視着嚴疏道。
他終于明白那麽多違和感從何而起:嚴疏知道他喜歡巧克力,所以能在見面第一天
準确将黑森林蛋糕放到他面前,因為言無聲看過太多他的直播,知道他喜歡什麽味
的真知棒;他還曾對言無聲說過有關梁涼的事,這人披着言無聲的僞裝,告訴他反
擊回去。
現在仔細想來,全校斷電那天言無聲的所有作息都和他一模一樣,面前這個狗東西
頂着虛拟的外殼坐在他面前和他一起,怪不得鍵盤聲那麽響,敢情是在打游戲?
還放新聞聯播迷惑敵人,人和人之間的真誠何在?
還有白天,見他看了言無聲的視頻還急着要阻止,怪不得。
嚴疏,真是狠起來連自己都能罵。
鐘欣城心裏冷笑,想着現在去學近身肉搏還有沒有機會。
到頭來,從零開始被耍的團團轉的人只有他一個;嚴疏向來準備十足,從夏天便關
注,步步為營用盡心思,偏偏第一天見面還裝作不認識。
不認識你二舅姥爺的黃花菜!狗東西!眼睛不用捐掉好嗎?
嚴疏說不出話,他不知道該作何解釋。
鐘欣城的思緒一團亂,在嚴疏身邊的他根本無法冷靜,智商和理性被摧殘拼不成完
整圖形,他張了張嘴,聽見房間電腦裏傳來主持人的聲音——下一場比賽就要開始
了,BO3,剛剛打了一局。
電競社的人面面相觑,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卻總覺得如芒在背。五秒之後,鐘
欣城冷聲道:“師兄的比賽不打了嗎?”
嚴疏:……
“不介意我看看吧,野王?”
嚴疏:……
嚴疏這輩子都沒感受過死亡臨近的恐懼感,此刻卻從頭到腳嘗了個遍,他僵硬地坐
在電競椅裏,搭在鍵盤和鼠标上的手指冰涼。
鐘欣城是個人形制冷機,擱那一站就是暴雪中心,房間內落針可聞,小朋友的視線
淩厲可怖,刀子一樣刮着嚴疏的骨頭,他挺着腰板站在嚴疏身後,将所有細節收入
眼中。
今日,a大電競社首發隊伍突然多了名如狼似虎的教練,教練心狠手辣,專盯打野
一個人。
到了嚴疏選角色,他的鼠标在屏幕上轉了一圈游移不定,剛選了幽淵之靈,便聽見
身後小朋友吩咐說:“星輝祭祀。”
小朋友的聲音很冷,帶着冰碴子刮進嚴疏耳朵裏,研磨他的神經。
嚴疏秒選星輝祭祀。
“星輝祭祀對對面陣容克制性很大,雙c位都是脆皮,QW接平A能應付。”鐘欣城抱着
臂站在嚴疏身後,那人頭頂的發絲抖動着翹起一塊,指節幹淨漂亮,的确是一雙适
合握鼠标按鍵盤的手。
“不好接平A,有延遲。”嚴疏換了個複仇的天賦,說出的話沒過腦子。
“呵。”鐘欣城冷哼一聲,眼見着嚴疏後知後覺地向下縮了一下脖。
進入游戲界面,其他四位都帶了頭戴耳機,鐘欣城也是打游戲的人,一眼就能看出
他們用的耳機型號和功能——主動降噪游戲專用耳機,戴上它就與世隔絕。
嚴疏猶豫着要不要帶,他的手剛碰到耳機,就聽鐘欣城來了句:“言無聲。”
“哎。”嚴疏條件反射地開口。
靜默、死一般的靜默,鐘欣城視線落在嚴疏身上,嚴疏死在了游戲裏。
“能坦白從寬嗎?”好半天,嚴疏鼓起勇氣問道。
“師兄自己覺得呢?”鐘欣城不置可否。
“那至少給個機會?”嚴疏刷完了紅藍buff,去中路gank了一波拿了個人頭,順着河
道向下路走。
“師兄。”鐘欣城伸手搭在嚴疏的電競椅背上,淡淡道:“你是在做夢嗎?”
嚴疏:……
百萬觀衆前、衆目睽睽下,a大傳說中神連招的打野閃現撞了牆。
旁邊四個人不敢回頭,努力用餘光瞄嚴疏這邊的情況,上單比較大膽,他小心翼翼
歪着頭來看,被鐘欣城一個眼刀殺到地板縫裏躺屍。
這場比賽的艱難非常人能想象,從鐘欣城那裏接受的壓迫力由嚴疏的操作傳到游戲
裏,又從星輝祭祀的身上串聯到對面五個人,無數觀衆看着a大打野殺氣騰騰,腳
踩腥風血雨游走萬刃之間,殊不知那狹小房間才是地獄本體。
鐘欣城一言不發,他看着嚴疏打游戲,仍舊沒能将面前這個他喜歡的人和網絡上那
個逼逼叨的主播聯系在一起。可随着時間推移,思緒逐漸冷靜,他看着嚴疏的背
影,終于品出些別樣的端倪。
那麽,嚴疏為什麽不說清楚言無聲就是他呢?
故意捉弄?看人笑話?還是別有用心?
平心而論加換位思考,如果角色對調,鐘欣城只會在與嚴疏見第一面時便挑明身
份。他們會是很好的朋友,網絡一線牽,緣分卻妙不可言——可嚴疏沒有。
他在直播間裏逗弄鐘欣城,在日常直播中打探鐘欣城的生活,老神在在的出主意,
還要鐘欣城給他出招……出招?
鐘欣城思維一滞,他忽然想到那天言無聲跟他說:
“我有個心上人,但他不喜歡我。”
“不确定,但似乎沒有前任。”
“平時很內向,但一遇見我就特別可愛……性格冷清……”
“小朋友不喜歡我靠近他……”
等下,那天……
鐘欣城皺起眉,超越被戲耍的惱怒後是倏然湧起的、渺茫星火般的一瞬悸動。
他說這話是看話劇那天;那天,嚴疏在黑暗裏握住了他的手。
電競椅背上,鐘欣城的手指緩緩縮緊,幾乎要扣進棉花裏。嚴疏一轉頭便看見鐘欣
城一副“給老子死”的詭異表情,吓得又縮回了頭。
他就是跆拳道練習專用瑟瑟發抖的木板,下一秒就得被鐘欣城以殘忍無情的方式踢
成兩半。
嚴疏脊椎骨攀上冷意,哆嗦着推掉對面水晶。
比賽結束的很快,其他四個參賽選手溜得更快,鐘欣城還維持着魂穿屏幕的狀态沒
動,嚴疏就更不敢有絲毫表現。他小幅度揮着手送別剩下四個隊友。
門砰的一聲關閉,沉重的風掀起桌上的海報,房間裏只剩下他們兩人。晚幕的明空
黯淡陰沉,兩盞亮燈在玻璃窗上圈起小小的光點,宛如夜空的眼睛。鐘欣城被他們
注視着,輕輕擡腳準備離去。
剛邁出一步,鐘欣城的手腕便被嚴疏捉住了。
他的拇指抵着鐘欣城手腕突出的骨頭,磨上去帶着一串癢意。鐘欣城瑟縮着想往回
收,誰知嚴疏動作比他快,一眨眼便站在他面前。
“欣城。”
嚴疏專注地看着小朋友,輕聲道。
鐘欣城冷着臉偏頭,一點兒也不去看嚴疏,高挺的鼻梁骨像陡峭的山體脈絡,從深
邃的眼睛一直到透薄的嘴唇。他似乎是有些不悅,皮膚相接觸的地方溫度卻在悄然
升高。
“你想聽什麽,我什麽都給你說。”
什麽都?
鐘欣城扯出一抹冷笑,将信将疑地低語:“你早就認識我了,對麽?”
“是。”嚴疏回答地幹脆,補充說:“從今年夏天開始就認識你了。”
“為什麽不告訴我?”鐘欣城向後退一步,嚴疏便追上來,他死死盯着鐘欣城的臉:
“你讨厭我嗎?”
奇怪,明明理虧的是嚴疏,為什麽罪魁禍首卻如此理直氣壯?
“不要岔開話題。”鐘欣城糾正道,可嚴疏像聽不懂話,又重複了一遍。
“欣城,你讨厭我嗎?”
嚴疏探究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他的動作強勢卻溫柔,耐心地等待鐘欣城
的回答。
“一般。”鐘欣城板着臉,咬字清晰。
一般,在嚴疏的世界觀裏,就是不讨厭。
不讨厭就是可能喜歡,可能喜歡就是他還有機會,還有機會即意味着他應該不會被
托馬斯回旋踢加兔蹬鷹八段摔扁成二級傷殘,可喜可賀普天同慶,感謝皇恩浩蕩大
赦天下。
“欣城,還記得你那天問我的問題嗎?”嚴疏的身形高大,站在小朋友面前就仿佛是
座難以逾越的高山,壓迫感十足;他收緊手指,在鐘欣城手腕上留下一道道紅痕。
嚴疏又靠近一步,鐘欣城向後一躲,腳跟卻撞到電競椅的滑輪腿——他沒地方可躲了。
問題?
鐘欣城還在狀況外。
“話劇表演那天,你問我要做什麽。”嚴疏的聲音帶着性感的蠱惑,他的語速緩慢、
語調下沉,透着層層疊疊密不透風的誘哄。室內的光很亮,亮到刺眼,鐘欣城卻覺
得心裏的空間熄滅了那根搖搖晃晃的蠟燭,火苗撲滅,黑暗重臨。
連同曾經的暧昧和心動一并浮出水面,鐘欣城偏頭,左側鎖骨輪廓明顯。
“我想和你牽手,欣城。”嚴疏微微俯身,他貼着鐘欣城的耳根道:“我想追你,我
在織網。”
“你明白麽?”
溫熱的吐息侵襲着鐘欣城的耳根,小朋友的皮膚瞬間變得滾燙,他的表情冷冷清清
不染人間煙火,宛如狂風暴雪冰封高嶺中的白花,又被嚴疏一步步拉下神壇。
鐘欣城竭力閉上眼睛,他努力控制心裏暗潮湧動的情緒,再睜開眼時睫毛輕微抖
動,如振翅欲飛的蝴蝶。他側頭學着嚴疏的樣子湊近了那人的耳朵,狀似含情脈
脈,出口擲地有聲:
“我明白個鬼!”
嚴疏的大腦當機了兩秒,只兩秒,鐘欣城已經掙脫了他的束縛,風一樣溜了。
嚴疏站在空曠的房間裏有好幾分鐘,才堪堪找回神志。
媽,明年來看我的時候,再燒點元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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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