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難忘
黑色的是她柔軟的頭發,也是她幽靜的雙眸,緋色的是她唇瓣,也是她仿佛微醺了一樣的臉龐。
情_欲像是蜜糖,也像是毒藥,燈燭搖曳,她身上仿佛罩了一層黃色的薄紗,朦胧而不真切。這一切太像一場夢,将他的判斷能力蠶食殆盡。
“你确定?”他的聲音顯得幹涸無力,但枯啞的嗓音下潛藏的卻是被拼命壓抑着的火苗。
她微微颔首,眼睛漸漸盈滿水意,視線中盛滿的都是他熟悉而又熱烈的面龐。
——
五百裏外。
“哥哥,你快來看啊!”
孫昭的思緒被打斷,眉心緊攢,并未馬上起身,而是不悅望向站在帳外的粉藍色少女身影,“孫靜持,你又有何事?”
少女二話不說,趕回帳中,并不多說話,也不像往常一般畏懼哥哥的威嚴,而是徑自牽着孫昭的袖子就往外拽。
孫昭正欲提醒自家妹妹怎能如此沒大沒小,但擡眸見孫靜持臉上神色不同以往,怔了下,将後話忍回了肚中。
帥帳外的夜空,仿佛一張無垠的深藍大幕,其上點綴的星光格外璀璨。
帳口高高用木頭支起的火盆,映亮少女纖細食指,孫靜持指了指兩空中的兩處位置後,急迫而惶急地道:“哥哥,你看武曲星愈加黯淡,而天同星反而大熾!”
孫昭剛還以為她真有什麽發現,一聽又是講星象,憋回去的火氣頓時又冒了出來,厲聲道:“靜持!你究竟要我說多少次才會聽?你可知現在咱們的處境有多險峻?你居然還有心思看這些有的沒的!”
他們的父親過世得早,母親雖還在,但孫夫人性格柔弱,能夠勉強支撐上将軍府已算不錯,根本做不到一人為母又為父的地步。幸而孫昭早慧,十三四歲便開始一點點從母親手中接過來孫府諸事,同時也承擔起對妹妹的管束和教化。
正所謂長兄如父,孫昭不認為自己做的有多好,但最起碼也把孫靜持教育成了一位懂事、知禮的女孩,只是讓孫昭頭痛的是,孫靜持這愛好鑽研旁門左道的毛病,他卻是怎麽都板正不了。
“哥哥,你先聽我說……”孫靜持一點都沒被孫昭的脾氣吓到,她深青色柳眉緊鎖,頓了下方有些急切地道:“根據我的觀察,事前天同星軌跡、亮暗的變化皆與譚蜜際遇變化相符合。所以哥哥,現下天同星亮得這樣反常,你難道不怕她會遭遇什麽不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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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譚蜜的名字,孫昭心尖抽了下,他壓抑下自己的情緒,才道:“姑且不論你這迷信之辭可不可信,若真如你說——譚蜜與天同星休戚相關,天同大熾,于她而言不該是好事?她……何來不測?”
孫靜持搖頭,眼底藏着的一汪潭水波瀾不止,“哥哥難道是關心則亂?怎連物極必反這麽簡單的道理都想不到?”她又憂慮望了眼夜空,繼續說道:“武曲星星芒變弱,依舊例來判尚有轉機……可是天同星向來不喜露鋒芒,寧願茍且屈就也不肯争輝星空,故而依現下态勢來看,天同星大有飛蛾撲火之勢……!”
孫靜持一席話惹得孫昭心思煩悶,他主動追問:“靜持,你的意思了是……她打算犧牲自己成全塗煜?”
孫靜持收回神色,額頭攥緊,望着孫昭好一陣,半天才幽幽啓唇,“依我看來,她多半會如此。”
……
——
第二日,譚蜜醒來時,身邊人已經不見了。昨天他珍惜她,并沒有太過沉溺,不過這一夜也足夠她一生難以忘懷。
盡可能快速地穿戴洗漱完畢,托着仍舊有些不适的身子,她走出帳子,聽見供議事的側帳傳出說話聲,她急忙湊到帳外細聽。
“都督,之前我們派去打探的人,只有一人回來,但等我趕過去時,他卻已經支撐不住昏過去了。是以現下情況究竟如何,我們還無法獲知。只是看那人的樣子,局勢多半已不樂觀,請都督早作打算。”岳卿安語速極快,一點也不似他平日的雲淡風輕。
“岳大哥,你的意思我明白,但目前我們畢竟還不能确定真實情況是怎樣,萬一孫昭不是改變主意而正處于險境,我們貿然回退,豈不是言而無信,不義于盟友?”塗煜沉聲道。
“可都督……”
“好了!”塗煜打斷他,“左右人還沒醒,我們姑且再等半日,若然人還不醒,我們再作商量。”
岳卿安退走後,譚蜜并沒有入賬,而是翻過身子準備回主帳,從剛才二人對話中,譚蜜得知塗煜已經焦頭爛額,故她不想他再分心費力應付自己。
“——既來了,怎麽不進來?”
……
被他發現了,譚蜜只好走進帳中。
有了昨夜的夫妻之實,今早第一次見面,她本該是含羞帶怯,可剛剛聽見探子重傷而歸的消息,她早已将羞意抛諸在耳後,臉上帶着的惟有關切之情。
他隽逸眉眼溫柔地望着她,“過來——”
譚蜜從善如流地走近,随即猝不及防得被他帶倒在懷。
将雙臂由她的肩膀繞下去,塗煜手心攥緊她白蔥般的細指,聲線和悅地道:“今早譚菱那兒派人送信來了,你睡得實,我便沒有叫醒你。”
譚蜜适才白如紙的臉倏就紅透了,有些事朕不能往細處想……比如,昨夜明明是他出力多,可現下他生龍活虎的,她反倒像經歷了一場惡戰似的。
是以早晨她才會醒不過來……
“小菱可是有什麽要緊事?”她問。
“也沒什麽要緊的事。”塗煜眼神微微搖曳了下,但譚蜜仰躺在他懷中,并未察覺不到他的異樣,“譚菱那丫頭說別人做的菜不合她口味,愣是要做你吃的菜,不然她就要絕食。”
之前譚蜜被梅曳凡擄走,譚菱身上确實發生過一次這樣的事,是以塗煜以為以此為借口,應該問題不大。
譚蜜心中愕然,面上卻不動聲色地再次向塗煜确認,“小菱……想吃我做的菜?”
塗煜不疑有他,“來人是這麽說的,不過我看小姑娘就是想你了,在耍小姐脾氣。眼下我事情多,也不能時時陪你,讓你跟我在軍營受苦,也實在委屈你。譚蜜,你回匪圍住一段時間可好?就當陪陪譚菱。”
聽他說完,譚蜜身體裏所有的血液仿佛被冰凍住,但頃刻卻又融化開來,由全身一股腦得向她心房沖來,直脹得她胸口悶疼。
姐妹長期分離,譚菱思念她在所難免,但若是以想吃她做的菜為由,讓她回匪圍卻是不可能的事。因為譚菱現下根本不喜食自己做的菜。
這半年多以來,小姑娘可能是長身體的緣故,口味變了,喜歡重鹹重辣的東西,譚蜜不允她這樣,偶爾有親自烹煮的機會,都是給她做清淡的飲食,搞得譚菱怨聲載道,還聲稱譚蜜做菜難吃了,以後再也不要吃四姐做的菜了雲雲。
故就算譚菱真的不懂事到派人來請自己回去,但絕然不會是以這個理由。譚蜜很清楚,塗煜是撒謊了。
敏銳如塗煜,自然輕易察覺到譚蜜的異樣,他打斷她的思緒,微笑着問道:“在想什麽?這麽入神?”
“沒,什麽。”譚蜜扭頭回視他,唇角盡可能扯出一絲笑意,“适才我聽到了岳軍師和你所說……既你這麽忙,而小菱也想我了,那我今日就回去陪她吧,只是要委屈你一個人留在這兒了。”
“說什麽傻話。”他沒想到她會答應得這樣幹脆,垂着的心放下去的同時狠狠地抽搐。塗煜雙臂下意識地鎖她鎖得更緊,“是我委屈你了。”
她頸部和背部也竭力向後彎曲,恨不得填補下此刻兩人身體之間的所有空隙。她以玩笑口氣壓抑心中苦澀道:“我這一走,你會不會像話本裏那些負心的書生一般?做下一番大事,遇到更美麗的女子,就輕會而易舉地忘了我……”
“傻子,這世上難道還有比你更美麗的女子?”塗煜為了安她的心,也為了寄予自己心中不舍,緩慢而溫柔得在她右鬓烙下一吻,才意味悠遠地道:“雖沒有成禮,但你、我已經是夫妻。
塗煜今生今世,只你一人,我們的好日子還沒開始,我怎甘心就此放過你而轉尋他人……”
**
河岸上去歲的舊蘆葦雖然幹枯,但足以将她穿梭着的身影密密掩蓋。
她身上依然披着一個時辰前,他親自為她披上的那件玄色鬥篷,那是他的衣服,布料不精細但密不透風,對于她來說自是保暖,只是嫌大了些,不利于她行動。雖然相當不舍,譚蜜最終還是趁着喘氣的功夫把衣服解開舍棄。
可以支配的時間并沒有多少,她必須趁那些護送她的侍衛發現之前,跑得越遠越好。
她記得譚菱在被送回匪圍前,塗煜就堅持把她送走,她那不肯走,非要留在他身邊,還為此和他鬧得很僵。塗煜實在拿她沒辦法才允許她留下。
可是就在今早,他變了套路,知道硬來不行,甚至不惜騙她讓她離開。
傷心的同時,她也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她知道自己如果再像上次一樣執拗着不同意走,塗煜肯定會強行把她送走,如果真是那樣的話,她是絕對不可能有像現在一樣的逃跑機會的。
永遠不再分開的話,你做不到了,那只好由我來踐行。
我不走,塗煜,我會留下來陪你。
譚蜜在心中默念。
作者有話要說: ——“永遠不再分開的話,你做不到了,那只好由我來踐行。”
可能有結局恐懼症,這一章結結實實寫了好幾天,總覺得看不過去眼,但我盡力了。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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