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忐忑猜測為情乎
可惜此時的“成昆”自然是不知道将來的變化的,下山之時心情頗好,這幾日他在光明頂上雖然未覺無聊,然而始終呆在一個地方終究難免索然,這一下山,便如羊出籠圈,鳥入山林,縱馬狂奔之時,笑的分外肆意。
陽頂天只是在旁看着他的神色變化,眉眼之間盡是笑意。成昆讀得懂那種名為“寵溺”的情緒,因此心情越發怪異,隐隐竟有些不敢與那雙溫和的眸子對視——盡管就算他直直望過去,對方也永遠看不到他,只會透過他看着不遠處年輕的另一個“自己”。
可惜被注視的青年自始至終都沒注意過身邊之人投注在自己身上的視線,依舊笑得沒心沒肺盤算着下山後該給師妹買些什麽東西做賀禮。成昆望着一派無知的青年,不知為何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怪異的情緒,像是怨恨,又像是羨慕,複雜且詭異。
不久後到了山下的小鎮,陽頂天帶着成昆走了進去,那鎮子說巧不巧,正是“十五年前”陽頂天三人來過的帛加鎮。如今故地重游,物是人非。陽頂天看看身邊之人,嘴角忽然泛起笑意,低聲道:“沒想到還能與你再來此處……”
青年沒聽清,反射性的回了一句:“什麽?”
“沒事。”陽頂天緩下馬速與他并肩,道,“你還記得嗎?以前你我曾來過此處,不過只匆匆看了一眼便離開了。”
青年無辜的搖搖頭,一臉迷茫:“有嗎?不記得了。”他盯着面前小鎮看了眼,确定自己沒什麽印象,嘿嘿笑了一聲,“沒關系,就算我不記得,不是還有你帶路嗎?!”
陽頂天笑道:“不錯。”這一刻的笑容看起來竟有些欣喜的樣子。青年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帶個路而已,你這麽高興作甚?”
陽頂天但笑縱馬,一旁飄着的成昆卻是隐約明白了什麽,抿緊唇不發一語。
随後兩人在陽頂天的領路之下去了一家客棧下榻,成昆好奇的看着陽頂天熟門熟路的定了客棧,擡眼瞥了瞥方家所在的方向:不知道現在那座大宅怎麽樣了,還有當年那件事情,後來如何處理的,陽頂天又是如何獲救,統統都不知道。
可惜年輕時的自己別說詢問當年那些事情,甚至連曾經參與過的往事都不記得了。此時落腳之後第一件事情就是張羅着要出去買東西。不過這個提議很快便被陽頂天溫和的否決了,理由很簡單,他們趕了一天的路,反正也不急在一時,先休息一晚再出門不遲。
縱馬一天确實有些疲乏,因此青年并未拒絕這個提議,他也有些倦了,吃過晚飯後一挨上床面就睡了過去。他們兩人定的是雙人間,兩張床左右相對,看到青年好夢正酣的樣子,陽頂天不禁好笑搖頭,伸手從包裹中摸了摸,從一個長方形的木盒中拿出一支線香點燃,插在了桌面上的香爐裏。那支香成昆認得,是有助于安眠的定神香,這人倒是細心,居然随身帶着這類東西。
雖說要休息,其實只有青年一個人入眠而已,陽頂天在确定同伴睡着後便離開了客棧,向着方家所在的方向走去。成昆鬼使神差般跟上了他的步伐,順着他所走的方向望去,不出意外見到陽頂天所去的目的地正是方家所在。
此時的成昆早已知道方家那些人的身份,明教傳于波斯,據說早年有一位傑出的教主就姓方,名叫方臘。北宋末年曾率衆在歙縣七賢村起義,建立了包括江蘇、浙江、安徽、江西的六州五十二縣在內的農民政權,在當時影響很大。只是後來方臘起義失敗被俘,而後被朝廷處死,他的後人雖然沒再擔任過明教的領袖,卻自始至終都有着舉足輕重的地位。
而這個方家,就是方臘後人所建立的家族的一個旁支。
陽頂天既然此刻前往那邊,顯然方家如今還是存在的。他跟了一段路,看着陽頂天敲了敲方家的宅院大門,待久等的小厮應聲開門後,便跟着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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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頂天此次前來是奉了衣教主的命令,其實并沒有多大的事情,只是為了統籌一下明教最近的動向罷了,成昆看着他與方家之人見面,客套過後聊起明教如今的情況,卻是聽得津津有味。他過往對明教的印象十分差,就算如今也稱不上好,在他看來,魔教就是魔教,即使陽頂天身在其中也無法改變他們行事怪異的風格。
然而此時,聽着陽頂天與方家之人闡述明教的一些宗旨,那種輕視感卻漸漸消失了。
生前的成昆拘泥于江湖,所見所為以及所思所想也不過因着江湖中正邪兩道的桎梏。然而陽頂天卻不同,因為站在明教領導人的地位上,他繼承了明教的宗旨,從一開始便不大将明教的江湖地位放在眼中,他所着眼的,大多卻是如今的國家情勢。
如今正是蒙古鞑子篡了漢家王朝的位,江湖中從來不乏血性男兒想要推翻蒙古人的暴政,恢複漢人的天下,明教更是從衣教主到陽頂天,無一不在為這個目的而奮鬥,成昆聽着陽頂天與方家之人侃侃而談如今的天下大勢以及江湖和廟堂之前的聯系,心中無法不佩服這個人:他是成昆這一輩子中所見過的,最有民族感與魄力的領導人,在這一點上,明教後來的那個小子張無忌根本無法與之相比。不是他看不起那張姓小子,他能夠取得後來的那些聲望與成果,大半都要得益于陽頂天與衣教主生前的鋪墊。
看着眼前指點江山意興飛揚的陽頂天,成昆忽然想到,若是這個人當初沒有英年早逝,沒有憋屈的死在那間密室之中數十年不曾被發現,那麽也許他如今的抱負與謀劃早就實現了,而不用等了那麽多年才在後人手中看到成果——成昆雖然不知道張無忌那小子最後做到了什麽地步,但是無疑,他踩着陽頂天的步伐走的更遠。最終所有的光環都加諸在了他的身上,而陽頂天之名,早已随着江湖的更疊消失了。
而這一切,原本完全可以由眼前這個人一手完成……
成昆沒有意識到自己此時的想法與過去的初衷有多大的差別,也或許是在親眼見到這麽多自己所不知道的事實後,早就已經被潛移默化的改變了想法,他看着陽頂天堅毅的臉龐,心中五味雜陳 ,直到陽頂天從方家離開後還有些魂不守舍。
等陽頂天回到客棧後,已經臨近醜時了。成昆看着他悄然推開房門,慢慢走到“成昆”所在的床邊,望着青年很是不雅的睡姿無聲淺笑,而後伸手替他蓋好被子掩上被角才回到對面躺下,忽然便覺得臉上有些發燒。
明明算不得親昵到暧昧的舉動,然而自己卻好像周身都被一股無名的暖流所包裹了,他看着陽頂天脫靴躺下,拉過被子随意一蓋,又看了眼另一邊青年身上蓋得嚴整的被子,胸口沒來由的一酸。
……
第二日寅時末,成昆便精神奕奕的爬起了床,洗漱完畢之後第一件事便是提出要去街上看看,給師妹買些東西。
幾乎是他一醒,陽頂天便睜開了眼,對于成昆的提議也算是意料之中。因此他只是抹了把臉便陪着成昆一起出了門,先找了家店吃了早點,而後便開始四處游蕩。
因為是給師妹的生日禮,成昆挑的格外認真,而陽頂天只是陪同在旁,對于成昆挑選的那些東西既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只是看得出他的微笑背後有些隐約的僵硬。青年還道他昨晚沒睡好,調侃了他幾句,都被陽頂天輕描淡寫的應付過去,在成昆提起師妹的生日後也只是順手買了件價值不菲的玉器便敷衍了事了。
看着年輕時的自己因為對方一擲千金的手筆而咋舌,神色間還有些自卑的羨慕,一旁的老鬼卻只能皺緊了眉頭,當初不覺如何,現在看來,陽頂天在選擇禮物的時候态度實在有些敷衍,比起他一直體現在自己身上的耐心與細心,簡直差了不是一點半點。
難道自始至終,他對師妹,都不是……
兩人逛了一整天,到了晚上才盡興而歸,買到了合意的禮物,成昆自然高興得很,當場便提出要去酒樓慶祝一下。對此陽頂天欣然同意,正要舉步,卻忽然聽見身後有人低聲喊了他的名字,回頭一看,卻是方家的小厮。
那小厮顯然是特地前來找他的,見兩人注意到他後急忙小跑過來,對陽頂天低聲說了幾句。
陽頂天聽了一會兒皺起眉,猶豫片刻才對身邊之人道:“抱歉,我還有些事要趕去處理一下,晚飯怕是來不急用了,不如——你先回去客棧?”
青年一聽頓時大為掃興,語氣也有些悻悻然:“也罷,你畢竟有正事,我先回去好了。”雖然如此說着,卻遮掩不住語氣中因為掃興而帶來的不悅。加上之前陽頂天在購買禮物的時候明顯壓了他一頭,方家之人一出現,那般恭謹的态度更讓他想到對方少教主的身份,一時間想到自己在金錢權勢都不如對方,自卑心理作祟,态度便更加敷衍起來。
然而陽頂天卻似乎誤解了他的态度,因為他的語氣微微一怔,随即眼中居然泛起一縷喜色,溫聲道:“我很快就回來,不是多大的事情,辦完之後你想去哪裏,我都奉陪,如何?”
青年不耐煩的揮了揮手催他快走,顯然心中并未将那些話當真。但他越是如此,陽頂天的神色便越發喜悅,眉眼微動,似乎想說些什麽,但顧及場合,最終也只說了一句道別之語,便随着方家之人急急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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