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垂髫之選當果敢
抱在懷中的小孩兒忽然扯着他的衣領埋頭在他頸間,陽頂天顯然被吓了一跳,随即失笑:“怎麽了?突然會撒嬌了?”
他這話倒不是無的放矢,大概是因為自小便沒有爹娘,師父又稍顯冷漠的關系,成昆從懂事起便很少向旁人撒嬌讨賞,在同齡小孩兒中尤其顯得早熟甚至寡淡。陽頂天雖然跟他關系甚好,也是因為始終覺得與這小孩投緣的緣故。即便如此,兩人雖較旁人親昵,但陽頂天心知肚明,在成昆眼中,自己大概就是個不大同齡的玩伴罷了,是以無怪他會有些驚詫。
——不過,倒也很是受用。
抱了一會兒,陽頂天想到自己風塵仆仆沾了一身灰回來,不宜久抱,就欲将小孩放回地面。無奈成昆此時抱的極緊,竟是發了狠一般死死扣着他的肩頸,陽頂天動了兩下,對方不但絲毫沒松脫,反而扣得越來越緊了。
“小昆?”這下陽頂天更加詫異了,感覺到小孩兒的抗拒,便停了動作,用稍顯別扭的姿勢拍了拍小孩的後頸。
成昆搖了搖頭,悶聲悶氣的道:“別動,讓我再抱會兒,一會兒就好……”
這下陽頂天更加明顯的感覺到了成昆的異樣,心下越發詫異。他又怎知此時懷中之人身軀雖小,內裏卻比任何人都老,此刻這個擁抱也不是小孩子的撒嬌親昵,而是蘊含了千言萬語卻無從開口、唯有用擁抱才能表達的感情。
——那些過往,從此之後便只得他一個人記得,成了真正的過往,絕不會再現。
這是自重生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回蕩在成昆腦海中的誓言。
“喲?小昆這是撒嬌吶?”
忽然門外傳來一句明顯含着調侃意味的笑語,聽聲音是個青年男子。成昆一個激靈,手上的動作頓時松了點:只有他跟陽頂天兩個人也就罷了,親昵也好失态也罷,陽頂天總不會惡意笑他。但這種兩個人之間的親昵,他可沒興趣讓外人拿來湊趣。
感覺到小孩兒力道稍松,陽頂天順勢拍了拍成昆的肩膀,将他放回地面,轉頭道:“你怎麽跑這兒來了?”
成昆站穩腳步,順着他的視線望去,就見一個面相半生不熟的男子站在他們身後不遠處,看起來十八九歲的年紀,長得有些瘦小,一身青色衣衫,頭戴方巾,手上還不倫不類的搖着一把折扇——若不是處在乍暖還寒的春季,這身裝扮看起來還勉強像個書生的模樣,但是書生哪有像他這般大冷天搖扇子的?
這人成昆勉強記得,和古賀之一樣都是一面之緣。當初在鏡中自己還是嬰孩的時候随陶玉山與陽頂天來此見過,雖然隔了幾年,長相變化卻并不大——好吧,或許上輩子亦曾見過也說不定,但從他已将對方忘得一幹二淨這一點上來看,顯然不是什麽值得記住的了不起的人物。
“是師祖讓我來叫你。剛回山你就沒了影,一猜你就是跑來看小昆了,啧!”
那人說着慢條斯理的搖着扇子,一雙略顯小的眼睛斜向成昆:“我說大師兄,在你眼裏,這小鬼該不會比門派大事還重要吧?又不是許久未見了,值得這麽惦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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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道眼神中有些惡意的涼薄,隐隐透着不善,瞬間便讓成昆脊背發涼警覺起來:這人不是什麽善茬!
在場三人之中,論起察言觀色的本事,就連此時的陽頂天只怕也比不過成昆,發現對方不懷好意後,成昆頓時就對這個人上了心:以前始終覺得這個門派隐于世外和樂融融,看來只不過是少不更事的記憶罷了。如今看來,只要有人之處就會有江湖,這話到哪兒都沒錯。
但陽頂天顯然早已習慣了這個師弟那副有些陰陽怪氣的腔調,不以為意道:“小昆畢竟不是在山上長大的,一年就來這麽幾天,這次小師叔又與我等一起陪着師祖下山,只留他一個在山上,我會擔心實屬正常。”
成昆在旁聽的心中一暖:只怕便是陶玉山,也根本沒想過将他這樣一個“小孩子”獨自一人留在并不算熟悉的山上有什麽值得在意的。陽頂天此人——當真心細的很。
那青年聞言哼了一聲,顯然被陽頂天一句“實屬正常”堵住了話頭,畢竟陽頂天所言在理,他若是反駁了便顯得自私冷漠,反叫人看了笑話去。當下他便不耐煩的動了動腳步:“行了!看都看過了,快去吧!哎,小鬼,別說你二師兄我冷漠,你去不去找你師父?我帶你過去!”
成昆撇了撇嘴:老夫還用你帶?當下慢條斯理的走到陽頂天身邊,擡頭對着他笑了笑,此舉之意不言而喻:要走也有人一起,不勞您大駕了!
青年雖不知成昆此舉的險惡用心,卻也看得出對方親疏有別的态度,到底還是個半大小子,臉皮尚且嫩得很,被小孩子當面拒絕後有些抹不下臉了,頓覺自己熱臉貼了對方的冷屁股,只好晃着扇子悻悻然靠在旁邊,橫了成昆一眼後便不再開口。
陽頂天則在小孩兒靠過來的時候便習慣性的伸手拉住了他的手,感覺到小孩兒略微生疏的縮了縮,便沒抓緊,任由他回抽。
如此一來,成昆頓時自在不少。他此刻雖然打從心底想要親近陽頂天,一時半會兒卻還依舊沒法适應太過親近的舉動。之前那次不過是情不自禁,以後恐怕還得慢慢适應。
如此三人一前兩後走向主屋方向,也就是成昆當初在鏡中看到的、祖師收陶玉山為徒的那間屋子。路上成昆便發現周遭多了不少人,有見過的也有沒見過的,前兩天總是跑來煩他的那幾個小毛孩兒赫然在列,正龇牙咧嘴沖着他做鬼臉。
德行!
成昆懶得同小孩子一般見識,一路淡定無比的進了主屋。才一進門,遠遠便瞧見一人站在東北角對他招手,正是他那老狐貍師父陶玉山。
陽頂天和青年此時也各自走到了自己師父身旁,成昆有些不甘願的挪到陶玉山旁邊,乖巧的張嘴叫了聲“師父”,心中卻極為不以為然:若是能重選一次,他可一點都不想再做這老狐貍的徒弟了。
陶玉山淡淡的點了點頭,低聲道了句:“站好,不許胡鬧!”便不再看他了。成昆早習慣了他這般神态,在他旁邊乖巧的一站,目光卻極不老實的圍着場中衆人,一個個打量過去。
這幾日他從那兩個小毛孩口中拐彎抹角套了不少情報,加上幼年那點斷斷續續的記憶,已經大約弄清楚了這個門派的規模。一如他之前所想,淩雲門并不大,祖師名叫淩世勳,算上陶玉山,門下共有弟子四人,老大雲易修,老二古賀之,老三馮松,陶玉山雖排行第四,因為不常在山上的關系,反而常常被忽略。
而後是以陽頂天為首的三代弟子,算上成昆共有七人,最大的如陽頂天以及先前那個青年韓慶生也未過二十,最小的今年剛四歲。
一共加起來不過十二人,此時居然全都在屋中了。成昆一一數了過去,有些能對上號,有些對不上,目光望向陽頂天的時候,那人頓時心有所感望了過來,一反之前嚴肅認真的态度悄悄對他眨了眨眼。
呃……
未等成昆反應過來,祖師一聲輕咳便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喚了過去。成昆悻悻然轉過頭,聽着祖師絮絮叨叨的說着此次下山之事,一面用過去那些少得可憐的記憶分析印證着如今的江湖動向,不久後居然逐漸專注起來。
而陽頂天畢竟随着師父一同下了山,這些事情聽聽便罷,并未放在心上,反倒是時不時注意着另一邊小孩兒的動向。注意到小孩兒貌似專心致志的聽着祖師的話時,頓時啞然失笑:這小孩兒認真起來倒也似模似樣的,也不知道能聽懂幾句。
按照他以前對小孩兒的理解,這些話他只怕聽一會兒就膩了,多半便要走神或是找點樂子打發時間。誰知他這次卻像轉了性一般,不但聽得認真,還時不時點點頭,仿佛真的聽懂了祖師所言。
這小子……
正自失笑,忽然聽到祖師溫聲叫了他的名字:“頂天?”
“是。”陽頂天一凜,忙收回注意力應了一聲,成昆也随之望了過來。
“你之前受的傷如何了?”
成昆頓時一驚:他受傷了?
陽頂天道:“無妨,已經好了。”看他面色,确實不像是重傷未愈的樣子。成昆仔細盯着他的臉看了幾眼,确定他氣色如常後才安下心來。
祖師滿意的點了點頭,又問了其他人幾句,最後問到陶玉山時,後者順勢便提出要下山的要求:“師父,弟子前日收到大哥的來信,嫂子如今身子不便,讓弟子早點回去照料一二,您看……?”
祖師點了點頭道:“人之常情,回去也好。唔,那麽小昆……”
“我不回去!”
他話音未落,一道脆生生的嗓音便跟着響起,只見一個小小的身影幾步跑到衆人之間,一把拉住陽頂天的手臂,滿臉不舍的道:“祖師爺爺,我要跟着師兄,不想下山!”
聽到小孩兒的話語,衆人紛紛詫異的望了過來,陶玉山更是氣急敗壞的叫道:“昆兒!你亂跑什麽?!快過來!”
“我不!”小孩兒自是不從,反而更用力摟住了陽頂天的手臂,目光閃爍的望着祖師,眼中毫不掩飾的透露出渴望與祈盼的光芒。
那小孩兒自然便是成昆,他從方才就一直思索着以後的打算,聽到陶玉山開口時腦海中便忽然冒出了一個念頭:他若是想要改變命運,從這裏邁出第一步無疑是最合适的!
只要他留在山上,就有機會改變後來的命運,那麽他和陽頂天分開的那十五年就更有機會被改變,從而扭轉彼此再見卻不相識的命運!
這個念頭才一浮現,便一發而不可收拾。因此成昆才不顧一切的在此時提出,他心中清楚,只要他适當表現出孩童的無害以及對陽頂天的依戀,那麽想要留下來并不是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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