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抵足而眠心門展

看到小孩怔忪的神情,陽頂天腦海中忽然靈光一閃,自覺找到了他不對勁的源頭,頓時好笑的伸手揉了揉成昆的發頂:“傻小子,你該不會是在擔心師妹出生後,會搶了你在家中的地位吧?”若非如此,成昆怎麽會忽然如此排斥回家,只想留在此處?他可不覺得這沒心沒肺的小子真的只是單純因為舍不得自己才想留下。

成昆恨恨然的瞪了他一眼:“才不是!”他有些挫敗的嘆了口氣,有些事情實在是不知道要如何說,偏偏當事人還毫無自覺——也罷,大不了他先回家看看,然後尋個時機再跑回來就是了!最次就算依舊走回了前世的老路,以他如今洞察先機的記憶,拖個三五七天錯開方家的命案也不是什麽難事。

“不是的話糾結些什麽!”陽頂天搖了搖頭,猜不透小孩子的想法。走了幾步,忽然擡頭聞了聞:“唔,好香!不知道三師弟做了些什麽東西?走,去吃飯吧!”

空氣中确實飄出一股飯香,聞起來很是誘人。成昆本想問問陽頂天的傷如何了,見陽頂天健步如飛,這句話也就沒問出來,加之自己腹中也有些餓了,便跟着他向飯堂方向跑去。

用過晚飯後,兩人一路走回陽頂天的卧室,天色已暗,月上中天,成昆磨磨蹭蹭的不願進屋,站在門口像模像樣的紮起馬步做基本功,而後被三月的夜晚凍得陣陣哆嗦。

“小昆?”陽頂天已是第二次出來催人了,“還在練功?快進來吧!都這麽晚了,洗洗早點睡!”

成昆不答,紮着馬步睜大眼望着前方影影綽綽的樹木,他才不是想練功才一直呆在外面,純粹是因為——不自在。

做鬼的時候無論怎麽飄在陽頂天身邊都無所謂,反正對方都看不見。但是如今卻是切切實實的相處,晚上也要睡在一起——成昆忽然發現自己很有點葉公好龍的精神,以前不覺如何,此刻真的開始與這人同處一室後,浮現在心頭的不自在感反而比上輩子還要嚴重。

其實即便不算孩提時的那段時間,上輩子他和陽頂天也曾同床共枕過,而且不止一次。即使是與師妹成婚之後,陽頂天也常常會找些理由約他出來飲酒論武,累極了便效仿古人抵足而眠——但是那個時候他心有旁骛,一面小心翼翼的控制着不讓自己殺氣外洩,一面又憂于與魔頭同床共枕,輾轉反側,根本就沒想過其他,更沒想過枕邊之人心中抱着的是怎樣的念頭。

現在想來,這家夥真不愧是魔教頭子,當初他留在光明頂上的時候沒少給彼此創造親近的機會,甚至……就是自己一直遲鈍的沒發現。如今知道了他的心思,頓覺有些難以坦然而對。成昆扪心自問,他雖然感動于陽頂天對自己的感情,可是事到臨頭,還是會覺得心中發憷。

感激之情與慕少艾之情,歸根究底也不是一回事,他舍不得陽頂天全心全意的付出,又還沒辦法接受他的感情,這種感覺真是矛盾之極。

說起來,陽頂天究竟是何時對他起了那樣的心思的?再見之時還是那幾年的相處?總不可能是兒時吧!

最後一個念頭才一冒出,成昆頓時一臉黑線,看着陽頂天的目光都添了幾分怪異:這人不會真有什麽不好的癖好吧?

正好陽頂天這次不再聽成昆的托詞,二話不說拉起他的手臂便拖着進了屋,成昆偷眼望去,盯着那人線條堅毅的下巴,心中暗自搖頭:他實在是看不出這人有什麽龌龊的心思,神态舉止都正常得很——也就是說,至少此時陽頂天對他的感情還只是正常的師兄弟吧!

想通這一點,不知為何居然有點失落。成昆在心中嘲笑自己:嘿,老鬼啊老鬼!你還真是自我的可以,糾結的是你,失落的也是你,再這麽自私下去,小心又走了上輩子的老路!

陽頂天可不管身後小孩兒在糾結些什麽,只知道當他伸手拉住他的手臂時,便感覺到入手冰涼,擔心對方春寒入體,忙從火爐上提了水壺下來倒了些開水兌入一旁的水盆中:“小昆,過來用熱水洗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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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成昆應了一聲過去洗臉洗手,雙手一浸入溫熱的水中,頓時舒服的直欲呻吟。這一舒爽,心中仿佛也被溫暖了一般豁然開朗:不管這人究竟是什麽想法,他對他成昆的關心是實實在在的,這一點始終不曾改變過。對他來說,這樣不就足夠了嗎?

成昆不禁暗笑自己之前那點糾結的心思,不再多想,大大方方的洗手洗臉,然後脫了外衣滾上了床,滿足的窩在渲軟的被窩裏,趁機拉了一床被子将自己牢牢裹成了一團。

看着小孩兒靈動的動作,陽頂天寵溺的笑了笑,就着剩下的水洗了洗手便将盆中水都倒掉了。

回來時他順手熄滅了桌上的蠟燭,頓時屋中一暗,月光順着窗縫傾瀉下來,流淌一地銀白。他掀開擺在床鋪靠外的被子躺下身,雙手支在腦後,微歪了頭:“別捂着口鼻,好好睡!明早還要趕路呢!”

“哦。”成昆應了一聲,毛茸茸的腦袋從被窩裏鑽出來,一頭亂發徹底蹭成了雞窩,他盯着陽頂天的側臉,那人說完話便轉過頭平躺,閉上了眼睛,臉部的棱角輪廓在黑夜之中柔和了不少——他從沒想過,自己居然有一天會如此輕松的躺在這人身邊,還帶着這般閑情逸致觀察對方的長相神情,而沒有絲毫的忐忑不安與防備猜忌。

“看什麽?”雖然沒睜眼,陽頂天顯然感覺到了他的視線,順口問了一句。

“嘿嘿……”成昆笑了笑,忽然想起之前祖師所言,期期艾艾道,“祖師說你受了傷?傷在哪兒了?現在好點沒?”

陽頂天睜開眼看向他,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怎麽,這會兒總算想起師兄的傷了?”

成昆也覺得自己太後知後覺了些,之前糾結了那麽多,大半都是無用之事,反倒最該關心的卻一直沒能問出口,頓時有些赧然的撓了撓頭,好在有着黑夜的遮掩,他又躺在裏側,不用擔心月光将自己的面色洩露幹淨。

“沒多重的傷,不用擔心。”也許是聽出了成昆笑聲中的尴尬,陽頂天沒再為難他,抽出一條手臂按了按胸口,“一點內傷罷了,修煉幾天就好。你看我今天氣色可有半點虛弱?”

就算有虛弱的感覺也都被那一臉風塵仆仆遮掩住了!成昆在心中吐槽,這話太成熟,想了想到底還是沒說出口,而是幹脆翻身而起,跪坐在陽頂天身邊,作勢要去扯他的衣領:“讓我看看!”

“看什麽?都說了沒事!”陽頂天好笑的撥開小孩的手掌,搖頭不讓他看。他越是如此,成昆越覺得擔心,更要看了。

兩人推搡片刻,陽頂天忽然道:

“咦?這是什麽?”

成昆虎着臉道:“少轉移話題!”說着又去扯他衣襟。陽頂天大手一伸扣住了他的雙手手腕,另一只手反而伸向成昆的胸口,拎起一物皺眉道:“哪兒來的——佛珠?”

成昆莫名其妙的低頭看時,就見先前被他藏在衣領內的碧玉佛珠在适才打鬧中,不知何時從衣領中滑落出來,正被陽頂天拈在手中,旁邊還纏繞着原本就挂在頸項上的紅線錦囊,紅綠相交,看起來還挺好看。他心中一驚,忙抽出手從他手中拎回佛珠,一面塞到中衣內一面強笑道:“沒什麽,之前在山下買的,覺得挺漂亮就戴在身上了……”

“之前?”陽頂天盯着他故作淡定的動作,懷疑道:“什麽時候買的?我走之前好像還沒見你戴過?”

你走之前當然沒見過!成昆心中吐槽,一面在心中想着搪塞之詞。他自從“醒來”後就發現這串佛珠戴在自己脖子上了,想摘都摘不掉,好在放在衣服內也不顯眼,也就沒再注意過,沒想到此時居然滑落出來,還連帶出了頸上始終挂着的那個紅絲線系着的錦囊。

“挂了這麽多東西,不難受?”陽頂天瞥了眼他領口随意塞完鼓囊囊的一團,搖了搖頭再度伸手過去:“別動,我幫你整理一下!”

“哎……”那人動作太快,成昆來不急阻止,脖子上那些累贅已再度被扯了出來。不僅如此,陽頂天還試圖将那串佛珠與香囊一同摘下,見狀他忙道,“別忙了,那個拿不下來……”

“來”字還在舌尖上打轉,下一刻便生生噎了一半進去——陽頂天居然将那串佛珠解下來了!

他瞠目結舌的看着陽頂天握着佛珠打量了一陣,點點頭道:“品質不錯!”而後又拿起那個錦囊,忽然想到,莫非這串佛珠只有他自己弄不下來,別人就可以?

如果有可能,他還真一點都不想帶着這個東西。雖然他不在乎地藏菩薩所謂的為善為惡之說,可是這麽一串東西挂在頸項上,就像一根束縛的鎖鏈一般,始終讓他心中有些不自在。既然這會兒拿下來了,那麽幹脆便不再戴着好了!

而此時陽頂天已經拆掉了錦囊上的紅線,正欲将之綁在佛珠上,見狀成昆忙道:“別!那個既然拿下來了,我也不太想戴着,收起來好了!”

“嗯?”陽頂天詫異道,“你之前不是還說很喜歡?”

成昆幹笑道:“還好,就是有些沉。”他說着還揉了揉脖子,其實上輩子他早習慣了挂着佛珠的感覺,這麽說不過是托詞罷了。

好在陽頂天信以為真,伸手掂了掂那串佛珠,笑道:“确實有點沉。”而後便将它收在枕頭下面,“既然不想戴,明天便收到包裹裏吧!好了,先睡覺!”說着将錦囊重又拴在紅線上,伸手遞給了他。

成昆應了一聲,将錦囊胡亂套在脖子上再度躺了回去,這一驚之下便忘了先前的話題。陽頂天樂得他不問,替小孩掖了掖被角後跟着躺下,而後道了句晚安,便閉上眼徑自睡去了。

這麽一鬧,成昆也有些困倦了,看着陽頂天閉上眼後,也覺得眼皮兒有些睜不開,幹脆便舒服的躺倒在枕頭上,漸漸地成了周公上門客,于是一夜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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