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所謂反狙擊手探測系統,是由幾個聲光和紅外線探測儀、以及一臺數據終端所組成的,專門探測狙擊手所在位置的系統。

殺手這個職業自古有之,至今已有幾個世紀的歷史。據說越頂級的殺手越會使用冷兵器,但是随着重火力武器的發展,現在幾乎所有的殺手都會選擇使用手槍、炸彈、狙擊槍等遠距離射殺武器。

因此反狙擊手探測系統應運而生。

有些狙擊手可以做到在八百米甚至一千米外幹擾戰場,而反狙擊手探測儀所要做的是,在子彈出膛的瞬間,利用空氣中震蕩的音頻和閃光,瞬間鎖定狙擊手藏身的位置,其距離誤差不超過1.2米,角度誤差不超過水平3度。

一旦位置被鎖定,狙擊手就成了甕中之鼈。在某些軍方特制的巷戰反狙擊系統中,還特殊裝備了反擊炮彈火力。在鎖定狙擊手的位置後會立刻發射子彈,基本上殺傷率超過百分之九十,幾乎可以稱作是“狙擊手終結者”。

當然以鄧凱文的權限是調不來那種軍方秘密武器的,他調來的反狙擊探測儀是紅外線配合聲光探測的那種,數據直接連接到他的PC終端。當他坐在車裏打開電腦的時候,只要有人對禮堂中的雷古勒斯?切爾奇開槍射擊,那麽殺手的位置會立刻顯示在他的電腦上。

演講開始已經過去二十分鐘,通訊器裏傳來的消息仍然一切正常。

切爾奇家族的保安畢竟不是專業特警,這麽長時間全神戒備下來,不可避免的出現了精神疲憊的情況,有些人也随之放松了下來。

通訊器裏傳來零星的閑聊和調笑,還有人在小聲問同事:“什麽時候結束?應該不會有事的吧?”

鄧凱文坐在他的黑色捷豹XJ SENTINE裏,眼睛緊緊盯着監視器,看上去神情冷淡而鎮定,實際上心裏卻一陣陣焦躁不安。

他腦海裏不斷想起那雙灰藍色的眼睛,那一瞬間的目光交接,在他眼前一遍遍重複回放,仿佛在無聲的提醒着他什麽。

那種感覺是怎麽回事?

仿佛有種巨大的危險正迎面撲來,仿佛空氣中有一頭看不見的猛獸正對他張開獠牙,然而他卻看不見,摸不着,茫然無措,心慌意亂。

宿醉的後果還沒有完全消除,鄧凱文只覺得自己太陽穴一跳一跳的痛。他猛地深深靠進椅背裏,煩躁的用力揉按着眉心。

那種感覺非常不好受,就像有什麽很重要的事情,你卻把它搞忘了,現在它就隐藏在一層薄薄的細紗之後誘惑着你,挑逗着你,你卻不論如何也沒法把那層薄紗給掀開一樣。

我到底在什麽地方見過這樣的一雙眼睛呢?鄧凱文皺着眉想。

那種感覺仿佛十分熟悉,又仿佛熟悉到了一定程度,便顯出些微妙的生疏來。

至今為止認識的哪些人眼睛是灰藍色的呢?

鄧凱文腦海裏掠過很多以前同事的臉,在FBI時的,在洛杉矶警局時的……有些人的臉已經實在記不清了,有些人則非常模糊,灰藍色的眼睛好像也并不少見。

……

僅僅是錯覺嗎?

鄧凱文閉上眼睛,記憶仿佛掠去了一層光影,無數畫面紛雜交錯,漸漸從最深處的地方浮起一個模糊的輪廓。

那是……

那是……!

鄧凱文猛地睜開眼睛,就在記憶呼之欲出的時候,突然數據終端上幾個探測儀同狂響!

就在這個瞬間!只聽禮堂落地大玻璃窗突然嘩啦一聲,猛地完全炸碎!

鄧凱文臉色一變,只聽通訊器裏傳來保镖的狂叫:“保護切爾奇先生!保護切爾奇先生!!”

“子彈!子彈把吊燈打下來了!有人受傷了,快叫救護車!”

鄧凱文抓起通訊器,厲聲問:“雷古勒斯怎麽樣?”

“沒有打中切爾奇先生!”混亂中一個保镖聲嘶力竭的吼道,“但是有人受傷了!快叫救護車!”

鄧凱文關掉了那個頻道,迅速在數據終端上輸入了幾個指令。瞬間屏幕上顯示出殺手的位置,那是通過子彈出膛時的瞬間音頻震動而鎖定出來的——出乎意料的是,屏幕上竟然顯示有兩個殺手!

那兩個殺手的位置,一個是系統的主要懷疑目标,一個是次要懷疑目标,而射入禮堂的那顆子彈就是主要懷疑目标打出的。

就算是經驗老到如鄧凱文,也不禁瞬間愣了一下。這是非常奇怪的情況,難道除了狼牙之外還有其他人想要雷古勒斯的命?

但是如果只有一顆子彈的話,為什麽反而有兩個開槍地點呢?根本不合常理啊。

難道……是利用音頻發射裝置,故意擾亂反狙擊探測儀用的假狙擊?

鄧凱文一邊用通訊器向所有人通報這兩個地點,一邊心裏急速的思考着。這種情況太少見了,難道那個殺手已經預料到自己調來了反狙擊探測儀,所以故意弄個假狙擊,好讓自己上當受騙?

怎麽可能!難道那殺手是他肚子裏的蛔蟲不成!

“我們先去主要懷疑地點!我們手裏的武器比較齊!”切爾奇家族的保镖在通訊器裏高聲吼道,“你們可以去次要懷疑目标搜查!如果人手不夠的話再通知我們,我們會提供幫忙的!”

那個“你們”指的是除了切爾奇家族保镖以外的所有安保人員——在這一點上,政客家族的保镖們排外性非常強。“你們”、“我們”分得非常清楚。

鄧凱文踩下油門,說:“我去主要懷疑地點。”

這個時候通訊器被接通了另一個頻道,那個在天臺上态度倨傲的保镖聲音響起來,帶着無法克制的慌亂:“Den警官,切爾奇先生要跟你說話,想問你是不是沒事……”

鄧凱文一邊風馳電掣的開車,一邊冷淡的問:“他受傷了嗎?”

“沒,沒有,沒什麽嚴重的傷。”

“我在工作,告訴他我十分鐘後再跟他談。”鄧凱文伸手按斷了頻道,随便把耳麥扔到了車後座上。

禮堂外亂糟糟的,到處是驚慌失措的人群。

發生槍擊之後的第一時間,保镖就強行疏散了人群。當時的情況太緊急,很多人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驚恐和慌亂正迅速在這些人當中輻射。

鄧凱文一個急速左轉,捷豹繞過禮堂廣場,向對面的圖書館飛馳而去。

主要懷疑地點在圖書館頂樓的一扇窗戶後;而次要懷疑地點,也就是有可能沒有殺手,只有一臺假狙擊音頻儀的那個地點,則在圖書館邊上的另一棟教學樓裏。

突然一個明黃色的東西從鄧凱文的視線中掠過,他猛的轉過頭,只見馬路邊的一棵桦樹上,挂着一件明黃色的SECURITY反光背心。

鄧凱文猛踩剎車,輪胎磨擦地面發出刺耳的尖響。他跳下車沖過去,仰頭看着那件背心,只見它挂在教學樓大門口的一棵桦樹上,反光條在風中輕輕飄拂着,顯得十分醒目。

那樣子就好像,是有人故意挂上去的一樣。

鄧凱文腦海中瞬間掠過那雙灰藍色的眼睛,隔着人群注視着他,就仿佛多年前某個記憶的片段突然重現了一樣。

那目光是如此熟悉,簡直要刻進骨血裏去,一生一世跟随他糾纏他,猶如附骨之疽,讓人無法擺脫。

那個記憶深處的陰影終于浮出水面,露出其猙獰的面目,瞬間和那灰藍色的目光互相重疊了。

鄧凱文突然微微戰栗起來。

他伸手從樹枝上取下那件背心,半晌後終于緩緩擡起腳步,走上了那座教學樓的大理石臺階。

因為今天是學校假日,又出了慈善演講的事,教學樓裏此刻空無一人,走廊兩邊的辦公室門都鎖着。空蕩蕩的大樓裏只回響着鄧凱文一人的腳步聲,他走到樓梯邊,只見樓梯扶手上搭着一條工裝褲,映着SECURITY的字樣,那也是學校警衛的穿着。

鄧凱文急促的呼吸着,卻像是吸不進氧氣一般,眼前陣陣發黑,胸口又一陣陣窒息。

他順着樓梯往上走,在二樓看見一雙鞋随意擺放在那裏,在三樓看到一雙學校警衛的工裝手套;頂樓的樓梯扶手上擱着一只對講機,已經被切斷了電源,那形狀十分熟悉,鄧凱文半小時前才見過它被拿在那個“警衛”手裏的樣子。

“……你在這裏對吧?”

鄧凱文沒發現自己的聲音非常沙啞,還夾雜着難以想象的顫抖,聽起來真是狼狽極了。

“——你在這裏是不是?!出來!埃普羅!給我出來!!”

嘶啞的聲音在空蕩蕩的走廊上一遍遍回響,鄧凱文發狂的轉過身,手指顫抖幾乎握不槍。就在這時他猛地看見地上扔着一團面片一樣的東西,撿起來一看,只見那赫然是一張三維仿真人皮面具!

“好久不見了,你還好嗎,Kevin?”

鄧凱文瞬間一僵,那面具啪的一聲掉到了地上。

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後腦被頂上了一個冰冷的槍口,埃普羅一只手緩緩按在他肩膀上,聲音帶着醇厚的磁性,幾乎就貼在了他耳邊上。

“我想你了,親愛的孩子。”

鄧凱文全身都在劇烈的戰栗着,卻連轉一下頭的勇氣都沒有。埃普羅輕而易舉扳過他的下巴,灰藍色冰冷的目光居高臨下的注視着他。

“抓到你了。”他微笑着低下頭,在鄧凱文眉心上輕輕的吻了一下。

(2)

當那些安保人員趕到主要槍擊目标的時候,只看見圖書館頂樓的一扇窗戶後,放着一臺僞裝音頻發射器,就是它發出了類似子彈出膛的音頻沖擊,導致反狙擊手探測系統上了當。

“不好!殺手在第二懷疑地點!趕快聯系Den警官!”

衆人都亂了手腳,有人匆匆通過通訊器聯系鄧凱文,卻駭然發現鄧凱文的頻道已經被關閉多時了。

“到底怎麽回事?Kevin去了哪裏?”這個消息很快傳到到禮堂,被嚴密保護在後臺的雷古勒斯聞言大怒:“你們都沒有人跟着他嗎?快去第二個槍擊地點找他!”

“Den警官是個很負責的人,不可能在危急狀況下自己關掉通訊頻道的,一定是遇上了我們無法想象的特殊情況。”切爾奇家族的助手拿着槍走過來,站定在雷古勒斯身邊,臉色異乎尋常的沉重:“切爾奇先生,現在情況已經不是我們所能控制的了,請向洛杉矶警局S.W.A.T特警隊請求援助吧!”

教學樓空蕩蕩的樓道裏,廣場上潮水般的噪雜隐約傳來,隔着厚厚的玻璃窗,聽上去竟有些做夢般的不真切。

鄧凱文食指已經扣到了扳機上,卻無法克制細微的顫抖,幾次指甲都泛了白,卻都沒有真正按下去。

“你還是跟以前一樣,明明不是幹這種事情的料,卻非要硬撐。”

埃普羅輕而易舉的把槍從鄧凱文手裏抽走,随便扔到一邊。

“我本來想,咱們四五年不見了,如果我帶一層面具站在你面前,你還能不能第一眼就把我認出來。”埃普羅笑了一聲,親昵的摸摸鄧凱文的臉:“——誰知道你果然不能。”

“……我一直想忘記你。”鄧凱文終于開了口,聲音嘶啞的說。

埃普羅微笑着,不動聲色的看着他。

“我剛去FBI報道的時候,那些專家給我做了很多心理輔導。他們要我描述你的樣子,一開始我根本說不出來,因為每當我試圖想起你的臉,我就情不自禁的想去抹消它,想把它從我的腦海裏驅趕出去。”

不知道為什麽外邊的響動稍微低下去幾秒,正巧鄧凱文也停住了口,走廊上一時安靜得連兩人的呼吸都清清楚楚。

“後來他們好不容易才從一張舊報紙上,找到你以前跟一個紐約市官員的合影。根據那張合影他們合成了你的照片,然後又做出很多改動,制成了很多很多,無數張跟你十分相似,又不完全類似的臉。然後他們每天就拿着這些照片給我看,我房間的牆壁上貼滿了照片,一天二十四小時吃飯睡覺都面對着它們。久而久之,你的模樣在我腦子裏就十分模糊了。每當我想起你,我腦子裏首先想起的,都是那無數張相似又不相似的臉。”

埃普羅微笑的表情分毫不變:“哦?FBI還做過這種事。”

“……後來我就記不清你長什麽樣了。”鄧凱文咽了口唾沫,說話聲音低沉而艱難,仿佛喉嚨裏抵着什麽酸澀的硬塊,“我隔着人群看到你,隔着人皮面具,就下意識的覺得十分不安,但是卻不論如何都想不起你到底是誰。”

他們站立的姿勢乍看之下十分親密,鄧凱文微微偏過身來,埃普羅緊貼着他的背,一只手臂擱在他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摩挲着他的臉頰和下颔。

如果忽略抵在鄧凱文後腦上的那把槍的話,那麽這兩人站在一起,看上去真像一對喁喁私語的情侶。

“那你現在看到我還怕嗎?”

埃普羅這話問得聽不出情緒,似乎是真心想問,又仿佛有點調笑的意思。

“……我不知道。”鄧凱文遲疑了很久,才低聲說:“我只是……很喜歡現在的生活,我不想再……再見到你了。”

洛杉矶市區的某條大街。

米切爾坐在街心公園的長椅上,冬季寒冷的風鼓起他淺米色的風衣,一只黑色手提箱被随意扔在腳邊。他手裏拿着半塊葡萄幹面包,一邊自己吃着,一邊掰下碎屑來喂鴿子。

肥嘟嘟的灰鴿子咕咕叫着,不斷争搶着草地上的面包屑,更多麻雀也紛紛飛來,有的飛到長椅上,有的停在那只手提箱上,叽叽喳喳鬧成一團。

早上明明還十分晴朗,下午天就陰下來了。灰色的羽毛漫天飛舞,在陰霾的天空下紛紛揚揚。

米切爾卻仿佛覺得十分有趣,索性剩下的半塊面包都不吃了,統統揉碎了抛到草地上。

這下鴿子們更加來勁,整個草地都被埋頭搶食的小鳥們占領了。不時有更多鳥類拍着翅膀從半空中飛下,很快便加入了熱鬧的搶食大軍。

就在這個時候米切爾口袋裏的手機響了。

這只警局特別配發的手機可以接收特殊信號,每當發生特殊事件,需要調集已經下班的S.W.A.T特警時,總部就會對這種手機發送代碼訊號,從代碼中可以讀出事件發生的時間、地點、總體概況,然後緊接着S.W.A.T隊長就會分別給隊員打電話。

然而今天打來電話的不是鄧凱文,是副隊長桑格斯。

“米切爾嗎?抱歉我知道你今天在休假,但是情況比較複雜,我需要你也過來一下。”

“喲!怎麽啦?”

“咱們頭兒出事了。”桑格斯聲音緊繃繃的,聽起來就像一根随時會斷的弦:“他保護那個叫雷古勒斯?切爾奇的議員去演講會場,在那裏遭遇了槍擊。現場傳來的情報顯示,他已經跟別人失去了聯系。”

米切爾眉梢微微一跳。

“呆在原地不要動,十分鐘後警局會派車去接你。”桑格斯最後确定了一下米切爾的位置,然後緊急切斷了通話。

“……十分鐘啊。”米切爾看了下手機時間,低低的重複了一句。緊接着他站起身,拎起那個手提箱,大步向自己停在街邊的汽車走去。

被他腳步聲驚起的鴿子紛紛飛了起來,在他身後的草地上,一時間灰色的羽毛漫天飛舞,遮天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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