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簡家爸媽跟簡哥哥把簡澤安的傷上上下下确認一通, 确定只是皮外傷,才放了些心。但仍是心疼得不行。
因為太過心疼,想到這死孩子是自己主動攪進事情裏弄得一身傷, 又忍不住訓他。
簡澤安乖乖低着頭聽訓,一句話不敢反駁。
手臂骨折的內固定手術不算是大手術,夏何然沒一會兒就做完回了病房,手臂被一圈圈紗布纏着,像是個蠶繭,吊在脖子上固定。
簡家爸媽跟哥哥雖然罵簡澤安不知道保護自己、瞎逞英雄, 但其實也知道自家孩子做得是好事,心裏也有一些驕傲在,更不至于遷怒夏何然。看夏何然吊着胳膊出來都不由憐惜, 又聽簡澤安說他骨折是給自己擋了一下, 看夏何然的目光就更溫柔了,一直噓寒問暖。
夏何然倒是顯出難得的腼腆來, 神色有些拘謹,問一句答一句,半點看不出來打架時飒爽的姿态。
幾個人在病房裏聊了幾句,夏何然的母親便匆匆過來了。
她是一路小跑着跑進病房的, 發絲淩亂, 蒼白的臉頰因為奔跑帶上兩團紅暈, 額頭上還帶着汗。
這是個容貌很美麗的女性,雖然有一定歲月風霜的痕跡,眼角生出細紋, 嘴唇幹裂,眼下因為疲憊而顯出青黑,也依舊能看出五官秀麗。
她匆匆地趕來, 焦急地喊夏何然的名字:“然然,你怎麽樣?醫生呢?醫生怎麽說?”
方才在簡家人面前腼腆拘謹的夏何然似乎轉眼間就變了一個人。
他用一種非常成熟的安撫語氣安慰着母親,輕描淡寫表示自己沒什麽事情,還順帶着不着痕跡地轉換了話題詢問母親請假會不會影響工作。
——顯然,他是照顧慣了母親的。
以至于此刻沒有分毫要喊疼或者撒嬌的動作,反而反過來去關懷和安慰自己的媽媽。
簡家人在旁邊看着,明顯感覺到他的變化,看得都有些心疼。
更不要說夏媽媽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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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怎麽可能看不出來兒子是怕自己難過、試圖保護自己呢?
她從接到電話就開始積累的情緒,在兒子溫柔的安撫中終于徹底爆發。
“然然,然然。”夏媽媽失聲哭了出來,她想抱住兒子,但看着兒子身上的青紫,又怕弄痛他,竟然無處下手,最終只能雙手握住夏何然沒事的左手,眼淚一顆一顆地砸在那只手上,“對不起,對不起!”
“媽?媽你別哭啊?”夏何然都慌了,試圖用左手去給她擦眼淚,卻被攥得死緊。
夏媽媽幾乎是泣不成聲:“都怪我,都怪我啊。我以為忍一忍,她出了氣就好了,我怎麽也沒想到她連你也不放過……”
這話裏的意思,叫一邊原本因為她突然哭泣而覺得尴尬的簡家爸媽和簡澤平相互看了看,若有所思。
“抱歉,夏何然媽媽,冒昧問問您,您知道傷害小夏同學跟我兒子的人是誰?”
簡媽媽開口。
“……應該是她,只會是她。”夏媽媽停頓良久,低低地道。
簡媽媽忍不住追問:“是誰?”
她的兒子被人打得這麽慘兮兮的,她說什麽也不會放過!
可夏媽媽卻露出了為難掙紮的神色,似乎有難言之隐。
她這樣的反應,讓包括夏何然在內的所有人都一頭霧水,心焦地等待着。只有簡澤安,聯想到夢中劇情,若有所悟。
夏媽媽最後在夏何然的詢問下,難堪卻還是慢慢地說出了自己的猜測。
“然然,你還記不記得……你小的時候被別人罵是沒爸爸的野孩子,被人欺負,哭着問我要爸爸……”
夏媽媽語氣艱澀。
夏何然看着母親痛苦掙紮的表情立刻道:“媽,是我那會兒不懂事,都這麽多年了,我又不是當初那個小孩子……”
夏媽媽卻搖了搖頭:“我跟你說,你父親出車禍死了,其實不是的。”
接下來她痛苦地将一直深藏着不願意袒露的過往一點點說了出來。
那是她不願意回首的過去,她以為這些年的痛楚輾轉是自己的報應。可是現在……現在連她的孩子甚至還有無辜的另外一個少年被牽扯進來,她無法繼續隐瞞。
于是夏何然第一次知道了,他一直以為早已在五歲那年死于車禍的父親沒有死。
那一年發生的一切,只不過是一個生活清貧卻幸福的年輕女性,被一個氣勢逼人的女人帶人打上門來,家被砸的稀巴爛的同時,得知了一個令她魂飛魄散的消息:
自己的丈夫并不是自己的丈夫。她自以為相愛相攜的良人實則早有妻兒,而且他根本不是什麽經常要出差的小職員,而是靠着娶了華家千金、在鼎鼎大名的華天集團裏步步高升的“驸馬”。
而自己,居然是個“小三”。自己以為是愛情結晶的寶貝兒子,居然是私生子。
那個年代,戶籍信息還比較混亂,往往不同地方的信息不相通。
夏媽媽跟她的“丈夫”是有結婚證的,她不相信來人的話。可那位華家的千金卻拿出了比她結婚時間要早三年的在另一個城市辦的結婚證。雖然名字不同,可照片上,男人的模樣分外熟悉。
年輕的夏媽媽五內俱焚,她不相信,也不願相信,甚至顧不得在家裏打砸的一群大漢,只絕望地拽着華家的千金:
“你騙我!你讓顧遠信出來!我要聽他說,聽他親口說!”
高傲的女人輕蔑一笑:“顧遠信?笑話。我只知道顧明城。顧明城,滾出來。”
在夏媽媽目眦欲裂的視線裏,門外走廊裏走進來一個畏畏縮縮的身影,自始至終不敢對上任何一個女人的視線:“晚芸,對不起。”
……原來,和她一起過了六年的“丈夫”,連名字都是假的,
夏晚芸看着那個熟悉卻又陌生得厲害的男人,世界徹底崩塌。
“……顧遠……顧明城的妻子叫我帶着兒子滾出w市。她是富家千金,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只有初中學歷的女人,我沒辦法抵抗。而且我覺得丢人,太丢人了。”
夏媽媽一面搖頭一面流淚,“我雖然不是什麽書香門第或者富豪家庭出身,可從小就被家裏人教育要活得清清白白……我萬萬沒想到,自己居然成了‘小三’。我在w市待不下去,就帶着然然搬走了。可是我沒想到,華女士還不放過我。我每在一個地方待不了兩年,就會有人找上門來說我欠錢,要我還錢;還有的說我……說我是做那種行當的……”
那樣的對一個女人太過卑劣無恥的髒水,夏晚芸說不出口。可她崩潰的表情也讓其他人看出了她在說什麽。
夏何然整個人都緊繃起來,像是一張拉滿了、甚至弓弦馬上就要斷裂的弓。
“媽!你怎麽不告訴我!”
媽媽說的這些都是他不知道的。他雖然記憶裏總在搬家,而且總是遇到不友好的鄰居,可沒見過有人到他家來要債,所以真的不知道這樣的騷擾居然持續了這麽多年,而且搬家也陰魂不散。
而他媽媽捂着臉不敢看他:“你一個小孩子,我能跟你說嗎?而且,你太懂事了,懂事得讓我覺得我這個當媽的不配啊。因為我,你不斷在搬家,沒什麽朋友;也因為我,那些小孩子罵你沒爸爸,你總被他們欺負。可你呢?從來不找我哭,還要安慰我。我這個當媽的沒本事,我知道自己窩囊,讓你過不上好日子。可是我惹不起華家啊。我報警,那些人卻都說是催債的,在警察局耍賴,我又沒有受到什麽實質性人身傷害,警察基本不管。除了帶你不斷搬家,我還能怎麽辦呢……可是我沒想到,我沒想到啊……”
她放下手,露出滿是淚水的臉:“他們找我也就算了,怎麽還要去禍害你?”
夏媽媽哭得肩膀顫抖,而簡家人聽完這母子倆的經歷,都是義憤填膺。
“欺人太甚!”簡媽媽憤憤道,“明明是那個姓顧的不要臉騙人,這位華女士不找那個男人算賬,憑什麽欺負受害者?”
他們不懷疑夏媽媽是在騙人。
首先從氣質上來說,夏媽媽就是一個周身氣質周正的女性。再者,如果是那種想要不勞而獲當小三的人,就算是偷雞不成蝕把米被對方老婆趕走,也做不到捱過十幾年的清貧艱難撫養一個孩子。
習慣走捷徑、放下底線的人,是沒有這份堅韌的。
只看對方粗糙的手就知道她過得有多苦。
說得難聽點,這位女性現在還十分美麗,如果真的要走捷徑,這些年不會這麽清苦。
而簡爸爸和簡澤平對視一眼,雙雙沉吟。
簡爸爸道:“你說的華家,是w市華天集團的華家?華女士是叫華荊南?丈夫是顧明城?”
夏媽媽點頭。
“說來,今年年初的時候,華天集團‘宮變’了,老華總去世,他夫人前年就去世了。他們的獨女就是華荊南。一番争鬥之後,華天集團現在基本成了個空殼子,只剩下不良資産,優質公司和業務都被轉移到顧明城控股的澄明集團。上個月財經雜志還推測,顧明城已經是w市的首富。”
簡澤平介紹道。
夏媽媽學歷較低,這方面知識很少,也不太明白:“這是什麽意思?”
“意思是,顧明城在老華總去世之後用各種方法轉移和侵吞了華家的資産,現在鬥争已經塵埃落定。他跟華女士這對夫婦之間,如今是顧明城占上風。”
簡澤平解釋。
“所、所以呢?”夏媽媽茫然地問。
“所以如果您想簡單點解決這個問題,其實不難。最簡單的方式就是我們幫你聯系上顧明城——這個渠道我們還是有的。”
簡媽媽道,雖然這樣說,心裏其實不贊同,可想想那對母子凄慘的經歷,又實在沒辦法拿什麽骨氣說事兒。這母子倆的不幸,說到底就是顧明城造成的,他本來也該承擔責任,還有撫養費。
“顧明城之前或許不知道他妻子找你們麻煩。或許知道但是不敢管。可無論是哪種情況,現在他跟華女士的地位颠倒,他要護着你們的話,華女士是沒辦法的。”
然而夏媽媽聞言卻反應激烈:
“我不找他!我找他去我成什麽了?我這麽多年的苦就是因為當初我成了‘小三’,我恨華荊南,但我更恨顧明城!華荊南對我再怎麽狠,她對顧明城有恩。不是她嫁給顧明城,顧明城哪能過得上好日子當什麽經理總裁?現在華荊南她爸死了,他就迫不及待把人家産吞了,白眼狼!我要找他護着,我成什麽了?那他是吸老婆全家血的白眼狼,我是不要臉花白眼狼老婆錢的小三?我還是人嗎?”
她突突突一氣說完,中間都沒喘氣,說完了才反應過來,這不是自己一個人的事兒,于是又小心翼翼去看兒子:
“然然。對不起,媽媽忘了問你。你……你怎麽想的?你想要爸爸嗎?……其實你親生父親确實也該養你……”
“我沒爸。”夏何然的眼睛很深很沉,“我爸在我五歲的時候車禍死了。我只有媽媽。”
他看着母親,倔強得像一只小狼崽。
夏媽媽沒忍住,之前已經不流了的眼淚,唰一下又染了滿臉。
簡家人看着,又是敬重又是心疼。
“如果是這樣……那如果我們給我們家澤安讨公道的時候,稍微波及到顧明城,二位應該也不會有什麽意見吧?”
簡澤平等那母子倆情緒平定一些,問道。
夏媽媽愣了愣,把簡家人一個個打量過去,這會兒才發現這家人似乎氣質不凡,再聽他們如此平靜地要對上顧明城這個w市首富,忽然意識到這家人的能量可能很不一般。
她心裏有些不是滋味:同樣是孩子被打,人家家長能夠這麽有底氣地說給孩子讨公道,自己卻只能窩囊地抱着兒子哭……她一時又對夏何然歉疚起來,可也沒什麽別的想法,對簡家人要波及顧明城,更是一點感覺沒有。
那個人,這麽多年過去,別說愛了,連恨,都因為生活的掙紮,顧不上了。
她點點頭:“您家裏想怎麽做就怎麽做,顧明城跟我們沒有關系。”
作者有話要說: 小夏是真的苦啊,越寫越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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