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不要!!!!!!”

悲痛絕望的嘶喊聲在寂靜的山林中響起,那是從心髒深處迸發出的吶喊,仿佛要将空氣都凝固撕裂,讓秦楚忽然停下了腳步,怔怔地看着那個熟悉而又陌生的青年此刻緊緊地擁抱住山洞口頹然倒地的老人,任由眼淚在臉頰上蔓延。

黯淡的火光在黑夜裏搖曳着,一只小黑團子不停地供着老人無力的身軀,暗紅色的血液帶着一點濃黑在地面上流淌,旁邊是半只被撕咬得看不出形狀的信號彈圓筒,滿地狼藉。

“王爺爺,王爺爺,王爺爺王爺爺……”景夏哭喊的聲音越來越低,到最後已經全部都湮滅在了嗓子裏。“這不可能,這不可能……這……這不可能!”他一味地否認、否認再否認,不停地搖着頭,就是不肯相信此刻發生的現實。

明明幾個小時前這個老人還慈祥地看着自己,笑着讓自己不用擔心。

為什麽!

為什麽才過了幾個小時,這一切就全部都不一樣了!!!

“咳咳……”發紫的嘴唇裏不斷地噴吐出黑紅的血液,王管家慢慢地擡了手,粗糙的手掌輕輕撫上了景夏的臉頰:“少爺咳……不要哭……”

“不!!!”

眼淚滴答滴答地落在王管家的臉上,景夏死死閉住了雙眼,催眠自己忘記眼前的事實。

“少爺……咳咳……你從小就是這樣,一直躲在老頭子的身後,不肯去面對自己不想知道的事情。”王管家的臉上露出一抹無奈的笑容,他無力地撫摸着景夏滿是淚水的臉龐,說:“可是現在,老頭子放心了咳咳……少爺你已經長大了。你不再是當初那個幼稚天真的景家大少爺了咳咳……”

景夏猛地睜開雙眼,哭喊着:“不!王爺爺,你不會有事的,你放心……秦姐她是治愈系的異能,甚至就是腿斷了她都能接回來。只要有她,只要有她……”

鮮紅泛黑的血不停地從口中噴吐出,王管家的臉上慢慢露出一抹幸福的笑容:“少爺,我沒辦法再陪你走下去了。能夠陪你走到現在,老頭子已經很幸福了,我真的很高興,我的小少爺終于成為一個有能力擔當責任的男人了。咳咳咳咳……”

景夏哽咽着嗓子,到這個時候,已經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麽。

“你要好好地過下去,你要好好地珍惜每一個人。老頭子這輩子最大的願望就是能看到少爺長大,不用再讓人操心。”粗糙而帶着硬繭的手指在細膩的皮膚上摩挲着,一點點地擦幹那流淌着的淚水,王管家笑着說道:“少爺,不要哭了,老頭子很高興,很高興……”

景夏卻依舊不管不顧地流着淚,整個人都無法平靜下來。

在那不遠處,秦楚呆怔地站在原地,就這樣靜靜地看着這副景象,不忍心開口打斷。她眼睜睜地看着那個脆弱不堪的青年用淚水将所有的情緒釋放出來,她親耳聽着那種悲痛到了極點的痛哭聲,中間夾雜着一點越來越微弱的“叽叽”聲。

這種在往常非常可愛有趣的“叽叽”聲,此時此刻聽起來,顯得異樣的蒼白悲傷。當秦楚回過神時,她忍不住擡手擦了擦臉頰,一手的涼水讓她的心猛然一顫,整個人瞬間清醒過來。

小心地邁着步子,秦楚走了過去,低聲說道:“這裏……很危險,我們還是先轉移地點吧,小混……景夏。”

回應她的是夜風中樹葉搖擺的唦唦聲和草叢因風吹動的窸窣聲,那個瘦削單薄的青年此時正背對着她,雙肩不停地抖動,将整張臉都埋在了那個老人逐漸冰涼的肩窩裏,死死地抱着不肯松手。

秦楚将臉上的眼淚全部擦淨,她慢慢地蹲下了身子,遲疑了半晌,終于還是伸手探上了那不斷聳動的肩膀,一邊說道:“王管家的身體早就已經撐不住了,或許早一點也是讓他減輕痛苦。他最後走的時候很欣慰,我想他也不希望看到你現在這個……”

“為什麽……”

沙啞撕裂的聲音好像從砂紙啥磨過,打斷了秦楚的話。她奇怪地反問:“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信號彈會在這個時候點燃?”每一個字都是緊咬着牙齒一個字一個字吐出來的,到了最後已經仿佛是在用鮮血在低喊:“為什麽信號彈會吸引變異獸?為什麽在我努力想把敵人引開的時候,王……王爺爺會點燃信號彈吸引變異獸?”

初秋的晚風在山林間更是沁骨冰涼,秦楚聽着這些問題,心好像沉入了冰水中,頓時涼了一半。她幹啞着嗓子,解釋道:“你已經有幾個小時沒有回來,我們都很擔心,我就進林子去找你。信號彈是我給王管家的,如果我一個小時沒回來就讓他點燃,這樣既可以提醒我你還未回去,也是在直接向少爺那邊求救。至于……至于為什麽會吸引變異獸的問題,我真的……”緊咬牙,秦楚繼續說道:“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麽會發生這種事。”

聲音在空氣中慢慢地摩擦消失,最後只留下秦楚仍舊顫抖着身子,感受到了一種可怕而陌生的敵意,直沖着自己而來。

小黑團子挪動着肥碩的小身子想要爬上王管家的手臂,卻在下一秒,被人毫不留情地掃開,重重地墜落了在地上。

“叽叽!叽叽叽叽!”

秦楚詫異地将那肥嘟嘟的小倉鼠抱了起來,她瞪大雙眼看着景夏将雙臂更加擁緊了一些,好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量在阻止懷中的那個已經死去的老人離開自己。他看上去就像一只失去了母親的幼崽,只知道緊緊地将那句冰冷的屍體抱在懷中,拒絕一切的真相與事實。

哽咽了片刻,秦楚道:“景夏,對不起,我……”聲音戛然而止,秦楚怔怔地望着那個突然擡頭的青年,心中刺痛。

這雙形狀姣好的桃花眼在此時已經不複曾經的玩鬧嬉笑,其間帶着她從未見過的恨意與悲傷,陌生得好像是一把啐了毒的劍,向她的心口捅入,流淌出汩汩炙熱的血。

秦楚的視線裏好像又閃爍綻放出了一朵美麗燦爛的白光,在漆黑寂靜的夜空中點燃,生生地将她與眼前這個青年隔開。那個慘白破舊的信號彈殘殼早已被席卷過去的變異獸大軍給撕咬得不成形狀,這些該死的敵人只是做完了一切壞事後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将所有的悲痛都留給在意的人。

空氣沉重如水,重重地壓在秦楚的心頭。

一時間沒有人說話,只有一聲比一聲微弱的抽泣聲在夜晚的森林中不停地響起,打破這晚風蕭瑟的聲音。

秦楚就這樣一直低着頭,看着那個将自己重新埋在老人懷抱裏的青年。她每次想要伸手去觸碰這個人,都會被一下子避開,仿若在躲避洪水猛獸,又像是在壓抑心中無處可解的悲痛。

手指慢慢地縮緊,就在秦楚打算先行離開給這個人一個獨處的空間時,她忽然聽到一道熟悉的爽朗的男聲從樹叢中響起:“秦楚!你們真的在這兒!”

秦楚驚詫地轉身看去,而她身邊的青年依舊低着頭,仿佛什麽都沒聽見一般。

只見一個短發的高個子男人從草叢裏跑了過來,身上的緊身迷彩服已經破舊不堪,臉頰上也帶了一些血跡,好像是從一場大戰中剛剛脫身一樣。

“于楷?!”秦楚驚呼。

那人趕緊點頭:“對,快點過來幫忙,少校情況不是很好,你趕緊來看看!”

這話落地,秦楚才看見他身後的兩人。面容俊秀斯文的男人一臉無奈地看着自己,雙手已經被鎖铐緊緊铐住,但是背上卻正背着一個昏迷不醒的大男人,因此整個人都踉跄着走路。

見到秦楚在看自己,那皮膚白皙的男人笑着說道:“還不趕緊來救人?這要再不來,你家紀少校可能就沒得救了。”

聽到這個名字,秦楚忽然整個人一愣,然後不假思索地就趕緊跑了過來,将那男人背上的人安放在了地面上,開始為昏迷不醒的紀川呈把脈。因為醫療工具的缺失,秦楚的額上漸漸有細汗冒出,到最後整個人都慌張得臉色煞白,擡頭就對那個壯碩的漢子問道:“于楷!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和少校還有A組其他幾個人在林子裏走散了,所以只有我們幾個在找你們。”于楷也急得早就圍了過來,說:“少校剛剛在應對一幫變異獸的時候突然就這樣了,我只好趕緊讓那個混蛋背着少校先逃,正好就看見了你的信號彈,所以就逃過來了。”

“我知道少爺這是異能覺醒了,心跳加速、血液流通速度加快,小混蛋之前也有過這種現象,但是并沒有像這樣所有的器官都開始迅速衰竭啊!”秦楚驚駭的聲音在安靜的山林中顯得格外響亮,她急得連呼吸都不大平穩起來:“小混蛋也只是在昏迷的時候體溫上升了點,只是過了幾個小時就恢複正常并清醒過來了,這到底是……”

“在異能覺醒的時候死撐着沒有停下打鬥,順便還透支了一點異能狙殺敵人。”吊兒郎當的聲音看似輕飄飄地響起,打斷了秦楚的話。那個斯文清秀的男人笑着站在一邊,繼續說道:“我記得你家紀少校在異能還沒徹底覺醒的時候,就燒死了兩只變異巨型伊蚊,現在大概是報應來了?”

于楷一拳頭就打上了那人的臉頰,将那俊秀的男人整個人打得都翻了身子,蹭着地面就到了景夏的身邊。他好笑地擡手擦了擦嘴角的血,沒有再說話。

于楷怒吼:“祁揚!我警告你,不許你再這樣危言聳聽!”

冷笑一聲,祁揚無辜地聳聳肩,舉起手腕上緊鎖着的手铐,說:“是是是,于上尉現在正把着我的小命呢,我哪兒敢說些什麽。”

說着,他便轉了頭看向一邊的青年,後者不知何時已經将腦袋從老人的身體中擡起,呆愣地看着那邊躺在秦楚身邊的紀川呈,臉上的淚痕在火光的映耀下分外醒目。

祁揚微微眯了眸子,低笑一聲:“你就是景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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