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你就是景夏?”聲音中帶着一點調侃的意味,黑暗中隐隐閃耀的燭火将男人的面部照耀得半明半隐,他不懷好意地上下打量了景夏一圈,并未在意自己現在這番狼狽的模樣。

而景夏卻根本沒有理會這個男人,又或者說似乎并沒聽到對方和自己說的話。他動作輕柔地将懷中身體冰涼的老人輕輕放在了地上,然後擡了步子走到了那邊圍着的幾人邊上,怔怔地喊了一句:“阿川?”

回應他的是無盡的沉默。

俊朗的男人此刻正緊蹙着眉頭,神情痛苦,似乎正承受着巨大的折磨。他的雙眼緊緊閉上,額上有細細麻麻的汗滲出,明明是處于昏迷的狀态,雙手卻死死扣住地面,無聲的表達那種難以言喻的痛楚。

景夏瞬間感覺到自己被懸在了一道無盡的深淵半空,面前這個正處于生死邊緣的男人是他信任珍惜的竹馬摯友,身後那個已然絕了氣息的冰涼身體是看着他長大的老人。他仿佛見到了當初在B市第一次獸潮時見到的地獄景象——

數不清的變異獸鋪天蓋地地從東方過來。

大地在顫抖,蒼穹在悲鳴。

人類從未像那一刻這樣渺小過,正如同千百萬年前一樣,在自然與其他生命的面前沒有一點可以反擊的力量,只有被屠殺、撕咬、分裂。鮮血噴灑在半空中,哭號聲、悲泣聲,所有人瘋狂地逃跑,最終卻大部分都落入了一場無盡的殺戮地獄中。

死亡、絕望。

正如同他現在所再次感受到的一般,讓人再也無法提起任何求生的希望,那種在敵人面前連身體都無法動作,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被巨爪撕裂成兩半,看着身體被猛獸嚼碎。

“啊啊啊!!!”

秦楚怔然,她驚詫地看着這個瘦削的青年忽然猛地抱住了頭,整個人都崩潰地半蹲在地上,将自己深深地埋進了膝蓋中。單薄的身體不停地顫抖着,仿佛再也無法接受下一個沉重的打擊。

秦楚感覺自己的嗓子更加哽咽,她半張了口還沒說話,便聽一邊的于楷先是試探地問道:“那個……你還好嗎?”見着對方沒有回應自己,于楷糾結地摸了摸頭,說:“你是……景夏?少校之前一直提到你,一直想來找你……我相信少校一定會好起來的,他當年就是一子彈從胸口貫穿過去也活了下來呢。真的,所以……”說到最後,連那于楷都沒了底氣,只能收了聲音不再說話。

秦楚見狀無奈地嘆了聲氣,然後便不再顧忌這邊的情況。現在的當務之急是趕緊救能救的人!她立即将自己随身攜帶的醫療箱打開,手指剛剛觸碰到細長的金針便忽然滞住,懸在了半空中,不再動作——

她根本不知道眼下這個情況該怎麽辦!

良久,就在于楷奇怪地想要提問時,只見秦楚也忽然擡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唇,認真悲痛地凝望着那個仍舊被痛苦包圍的男人,低泣道:“我真的……不知道怎麽辦……為什麽,我不知道該怎麽救……”

于楷瞪大眼睛:“你……你不知道怎麽辦?!秦楚,怎麽可能連你都不知道怎麽辦?!你不是最擅長醫術的嗎?在組裏你可是全軍都贊嘆的神醫,就連老軍醫都誇贊你……”聲音戛然而止。

眼淚從那雙早已紅腫的眼睛中流淌下來,秦楚含糊不清地哽咽道:“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怎麽辦。少爺……少爺他……”

空氣都凝固起來。時間在此時此刻變得無比的漫長,那個昏迷痛苦的男人死死地扣住地面的塵土,他的心髒越跳越快,他的臉色也漸漸變紅,在這樣微涼的秋夜,汗水将他的衣服全部打濕,在地面留下一層淡淡的水跡。

三人都絕望地無聲沉默着,就連堅毅鐵漢如于楷都忍不住快要流淚時,忽然只聽見一道調笑的聲音慢悠悠地響起:“這看上去也不是什麽大事,不就是進化的過程中出現一點意外嘛。大不了就進化失敗,敗血而亡,部隊裏都死了多少個了,你們用不着這樣……”

“砰——”

狠烈的一拳将祁揚整個人再次打倒在地。

于楷呆愣地看着那個擋在自己身前的青年,拳頭半揮在空中又尴尬地收回。

景夏雙眼睜圓,血絲彌漫在其中,顯得猙獰而可怕。殺氣在他的四身彌漫,他用一種看待死人的眼神看着祁揚,咬牙切齒地道:“你,再說一個字,我……讓·你·死。”一個字一個字仿若是鋒利冷酷的刀刃,在寒風中刮起。

祁揚一直含着笑意的眸子微微暗了一瞬,又很快恢複正常。他靜靜地望了景夏半晌,然後好笑地反問:“你讓我死,看樣子是不想救紀少校了?”

這話一落地,所有人都怔在了當場。

秦楚第一個回過神來,她上前幾步一把拉住了祁揚的衣領,焦急地問道:“你有什麽辦法!快說!”

于楷也趕緊一拍腦袋,自言自語道:“對對對……我怎麽忘了這小子是那群瘋子裏最可怕的一個。雖然害死了不少兄弟,但是目前對進化研究最透徹的就是這混蛋了,媽的,居然忘了這件事……”

祁揚輕輕掃了秦楚一眼,絲毫沒有在意自己此時被人拿捏住的處境,依舊不急不慢地說道:“之前我研究了一種試劑,叫做A-Z。提取了三十二種成功進化的變異獸的骨髓原液,進行了人工隔離和基質組織培養,成功在小白鼠的身上促進了其快速進化,并保證了成功。紀川呈真是幸運,我還剩下最後一劑,就在身上。”

秦楚:“在哪兒,你快點拿出來……”

“別相信他!”于楷立即上前打斷了秦楚的話:“什麽破A-Z,根本就是那個什麽超人激素吧!該死,你害死了部隊裏上百個兄弟,現在還想來害少校?!祁揚,我告訴你,你別想耍這些滑頭,要不是少校說你還有用,老子早就把你砍了!”

祁揚冷笑:“別拿什麽‘超人激素’這種惡俗狗血的名字來命名我的A-Z,它在理論上絕對沒有任何失誤,即使是實踐,最後失敗的原因也絕對不是我的A-Z。”俊雅斯文的面容上露出一個惡意的笑容,祁揚從鼻子裏發出一聲冷哼,說:“你可以不聽我的,現在就是斃了我我也沒意見。不過,以我親眼見證過的318位進化失敗死亡案例經驗來說,我敢保證,最多一個小時,紀川呈就該吐血了。”

秦楚用力地甩開祁揚的衣領,而于楷也狠狠地瞪了那淡笑的男人一眼,不再說話。見着沒有人再來理會自己,祁揚只好聳聳肩,他的雙手被金屬鎖铐緊緊鎖着,但是這樣的劣勢下他卻一點沒有卑微的意思,反而趾高氣揚的好像自己是座上賓似的。

“你的那個A-Z……為什麽會失敗?”景夏低沉冷靜的聲音忽然響起,夾雜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祁揚擡眸,面容上還是那般惡劣的笑容,但是眼神卻異常的鄭重認真:“第287個失敗者出現後我進行了一些優化,但是接下來的實驗結果依舊是以失敗告終。我預測了兩個原因,第一,可能是實驗對象原本就是注定進化失敗或者進化抛棄的,所以我的催化只能使失敗的結局更加快一些。”

不同于秦楚和于楷的呆愣,景夏此時此刻冷靜得與他過往完全不同:“可是,我并不認同那300多個人裏面每一個都是注定了進化失敗或者被抛棄的。你這個原因可能性并不大。”

祁揚詫異地望了景夏一眼,繼續說道:“沒錯。雖然部隊裏的進化者少得令人不敢置信,但我并不認為318個人裏面沒有一個是能夠成功進化的。所以……我預測了第二個原因。”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了祁揚身上,他低低地笑了聲,繼續說:“A-Z需要一個引子。利用成功進化者的血細胞導入試劑中,借助成功進化并啓動的細胞因子将實驗體的生理可行性誘導出來,最終實現進化催化。”

于楷怒吼:“你根本沒有做這種事!”

祁揚無可奈何:“我還沒來得及做,這不你們就把我抓起來了嗎?”頓了頓,他又笑道:“之後你們還沒對我進行審判,這不獸潮敵襲就又來了嗎?這不能怪我,要怪就怪你們沒給我繼續實驗的機會。哦對了,我忘了說了,我可不保證下一次的實驗就能成功,說不定再實驗個318次,我應該能将A-Z完善咳咳……唔咳……”

祁揚的脖子被景夏緊緊掐住,即使空氣被人無情地掠奪,他依舊努力保持着唇邊調侃嘲諷的笑意,好像根本不屑與眼前這些人為伍似的。

景夏沉着臉,一字一頓:“A-Z在哪兒?”

祁揚低笑:“咳咳……我的襯衣內側的口袋裏,是咳咳……液體袋裝……”

“撕拉”一聲毫不留情地響起,景夏一把将祁揚扔在了地上,成功進化後的他對于甩扔一個成年男性的力道還是綽綽有餘的。後者狠狠砸在了地上後咳嗽了許久才緩過神來,他好笑地低首看向自己的胸前,只見白色的襯衣被人粗暴地撕去了一大截,大片蒼白的皮膚暴露于森冷的空氣中,肌肉單薄到肋骨突出。

祁揚無奈地自嘲一句:“啧,還真是兇殘。”說着,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全部都淹沒在了晚風裏,只有他自己能夠聽清:“這就是……你每天念叨的景夏啊……啧……”

而那一邊,景夏飛快地将衣袖撈上去,露出了白皙的小臂。他毫不遲疑地從秦楚的醫療箱裏拿出了一個一次性針管,簡單地消了毒後便汲取了大半針管的淡藍色液體,然後沒有猶豫地便沖着自己的小臂紮去。

動作在半空中被人阻攔下來,景夏轉頭看去,只見秦楚眉頭緊蹙:“小混蛋……這樣真的……”

景夏面無表情:“這是最後的辦法了,我不可能眼睜睜地等到一個小時後,看着阿川離開。”

輕松地掙開了秦楚的手,鋒利的針尖在下一秒便戳進了緊實的小臂,很快汲取出了小半管鮮紅的血液。淡藍的液體很快與鮮血混合在一起,最後形成了一種澄澈瑰麗的淺紫色溶液。一點點燦爛灼目的銀光在淡紫色的液體中沉澱閃耀,仿若是晶石升降,又有一種生命綻放的華麗璀璨。

手臂上細小的針孔很快抿和消失,景夏擡了頭,靜靜地凝視着那個神情痛苦的男人,不發一言。

夜風蕭瑟,烏雲遮月,将最後的光明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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