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難道是我不夠溫柔?

壞人打跑了,兇惡的小熊貓站在原地唧唧歪歪罵個不停,“我的衣服!我唯一的一件衣服!!”

陳永喘着粗氣爬起來,“你是,九尾貊,江知行的女兒。”

喬荞把衣裳疊起來用藤條背在背上,草鞋系帶拴了挂在脖子上,剛剛跟人打完架,語氣不算友好,“是又怎麽樣。”

陳永替她松了一口氣,“那他們應該不敢找你麻煩了。”

喬荞投去疑惑的眼神,陳永解釋說:“不管曾經在下界,還是如今在上界,江知行是昆吾門最德高望重的長老。我以前只聽說江長老有個流落在外的女兒,是一只九尾貊,沒想到能在這裏見到你,你的樣子很可愛。”

這人嘴倒是挺會說,喬荞馬上不生氣了,很夠義氣地拍着胸脯保證,“你別怕,以後有人欺負你,我幫你出氣。”

陳永爬起來繼續去田裏除草,喬荞跟上他問:“那兩個人是幹嘛的呀,他們要帶你去哪裏?”

陳永幹一會兒就得直起腰來喘氣,想到自己也沒多少活頭,索性就不幹了,坐在田埂邊跟她說話:“袖口有白邊,佩劍的是神武營。他們負責監督雜役弟子幹活,如果有人快死了,他們就會負責把人帶走。至于帶到哪裏去,或許明天我就知道了。”

小熊貓滿臉凝重,“你病得很厲害嗎?還有得治嗎?”

陳永目光看着遠處的稻田和山上茂密的樹林,“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麽了,我來到這裏三年,盡管這裏靈氣充裕,食物充足,我還是一天比一天虛弱,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陳永轉頭沖她虛弱笑笑:“但你是江知行的女兒,他應該不會讓你有事,他飛升來到這裏已經五十年了。”

喬荞好奇:“你也是飛升來的嗎?這裏是仙境嗎?”

陳永慚愧低下頭,“其實……我能力不夠,是走投無路借助下界的飛升傳送陣來到這裏的,或許正因為投機取巧,我才會變成今天這樣吧。”

修煉的盡頭,不是死就是飛升,但飛升何其難,整個下界不計其數的修士中,每年能參破大道飛升的人寥寥無幾。

但大約三百年前,作為下界第一修真門派的天鑒宗,掌門月不周發現了飛升的捷徑,在壽元将盡的前三天,飛升至上界。

之後幾百年不斷有人效仿,越來越多的人從下界飛升來到這裏。但這似乎并不是傳說中的九重天,也沒有開天辟地的神仙大能居住。這裏幾乎與下界無異,人們還是需要不斷修煉,境界無法突破,壽元走到盡頭時仍會死去。

提早來到這裏的修士,也主要來自下界的三大門派,三股勢力在這裏得到延續,他們共同開辟出了一條便捷的飛升之路。

很多對上界滿懷憧憬的人來到這裏,卻發現如果不服用三大門派供給的黑丹藥,會在三年內身體從內部開始衰敗而死。

陳永并不是一名出色的弟子,他是通過上界三大門派聯合繪制的飛升傳送陣來到這裏,所以只能住在門派外圍勞動,也不夠資格吃黑丹藥。

“黑丹藥!”喬荞想起來了,江孟春逼着她吃的那個,但是被系統要求碾碎了。

不吃黑丹藥只能在這裏活三年,那吃了又會如何,陳永不知道,畢竟那玩意他連見都沒見過。

本以為飛升後可與天同壽,誰知道來了倒成短命鬼,三年時間,陳永已經認命。

喬荞潛意識覺得那丹藥不是什麽好玩意,不吃也罷,“死了拉倒,白賺三年。”

但轉念一想又有點舍不得,她問陳永:“既然留在這裏會死,你為什麽不回去下界?”

陳永說:“回不去,傳送陣掌控在三大門派手裏,豈是想回就回。”

喬荞更迷惑了,那個三大門派為什麽不讓人回去?

這地方實在奇怪,陳永說的話喬荞也一知半解,剛好這時候聽見有人叫她的名字,回頭一看,是風槐,正站在不遠處草屋前沖她招手。

喬荞跟陳永打個招呼沖他跑過去,風槐蹲下身揉揉她的腦袋,“又見面了。”

他們應是剛幹完活回來,風槐的師弟挽着袖子,衣擺掖進腰帶累得滿頭大汗。風槐卻依舊潔淨清爽,連發絲都沒亂一根。

按照陳永的說法,穿灰色衣服的都是雜役弟子,都得幹活,她的青梅竹馬也不例外。

喬荞環顧他的草屋,想借他的地方洗衣服,風槐欣然應允,甚至親自幫她打水。

小熊貓在木盆裏搓洗着弄髒的衣服,發現肩頭處被劍挑破,頓時大怒。

風槐注意到衣上血跡,上下将她打量卻沒發現受傷,蹲在一邊安慰,“沒關系,一會兒我幫你縫上。”他認出了這件衣服,沉默片刻又調侃道:“還留着呢。”

喬荞心中忙呼大意,埋頭洗衣服避而不答:“待會兒晾幹我就走了。”

風槐說:“昨晚不是都說好了嗎,咱們還像從前那樣,早上你不告而別,害我難過好久。”

喬荞熊臉神情複雜,“從前哪樣?”而且現在還不到晌午,分開不到兩個時辰,喬荞心說你難過個屁啊。

風槐笑:“我的衣服在你那,你說哪樣?”

喬荞爪子一用力,衣服上頓添三道豁口,風槐輕笑。

喬荞心猿意馬,饒是再小心,衣裳洗完晾起來才發現還是破了七八處,她不大高興。

風槐等衣裳吹幹收去縫補,“這件衣服,确實是很重要的。”

他說話總模棱兩可,喬荞也不敢問,不知道以前的‘喬荞’和風槐是如何相處的。但想來二人關系定是不尋常,風槐總是似笑非笑,勾得她胡思亂想——難不成真如他所說,該做的都做過了?不然她怎麽會有他的衣服?

白九天幹了一上午活,正準備休息,風槐進屋把衣服扔他懷裏,“縫補好,再煮一鍋面。”

白九天翻看,“破了這麽多地方!”還隐隐有未清洗幹淨的血跡,老天鵝,不會昨天晚上就……

白九天倒吸一口涼氣,風槐真恨不得捏死他,“少胡思亂想,趕緊縫。”

白九天尚未拜入風槐座下時,跟着母親相依為命,他的母親是個賢淑溫柔的女人。是以白九天總是熱衷于替人漿洗縫補、煮飯燒菜這樣的瑣事。

他或許不是風槐手下打架最厲害的,但一定是最賢惠的,這也是風槐願意帶他來上界的主要原因,身邊總得跟個人伺候。但他實在是想象力豐富又婆婆媽媽,跟着他母親流落的那些年,同時把婦人的碎嘴子聽牆角學個十成十,風槐對他簡直是又愛又恨。

白九天粗大的手指絲毫不顯笨拙,盤腿坐在床上,捏着針下手飛快,破口的地方繡了幾片柳葉,活計做得又快又精致。

他一邊做活一邊嘴裏還念叨個沒完,“事到如今,也實在是沒辦法,只能委屈尊上了。不過照我說,尊上又何必與她虛以委蛇,大可跟她坦白,反正我看這個喬荞也是假的,說什麽記憶全失不過是敷衍搪塞……”

白九天越想越覺得靠譜,手下如翻飛蝴蝶,嘴裏喋喋不休:“尊上苦熬多年,身邊也沒個知冷知熱人,若實在不行,這個喬荞也能将就,将她歸順到部下,有什麽差事也好吩咐。将來回了下界,去留全憑她個人,大不了養她一輩子。她要是不願,就給她找個好人家,找到她滿意為止,咱們魔界民風開放,不愁給她找不到好夫家……”

風槐獨坐桌邊,以手支額,閉目調息,忍住将他暴打一頓的沖動。之所以沒有沒給他施禁言術,也是為了考驗自己。

真正的風槐是所謂正派人士、教養良好的世家弟子,正派人士們慣會裝模作樣、兩面三刀,如果連幾句閑話都受不住,如何能扮演好‘風槐。’

好不容易等白九天縫好衣服,風槐長出一口氣,如釋重負。他拿着衣服出去,喬荞已經在外面急得團團轉了——快要變回來了!

她搶了衣服二話不說沖進他屋裏,風槐怔愣,不多時喬荞穿好衣服草鞋走出來,身上的傷已經痊愈,小熊貓的形态果然可以助她恢複。

與胖乎乎的小熊貓不同,她人形瘦弱,皮膚雪白,眼下卻挂着兩個大大的黑眼圈,嘴角微微向下,看起來喪喪的。

如果能忽略兩個大黑眼圈,和那幅跟誰欠了她錢似的表情,平心而論,她的長相還是很漂亮,唇小巧,眼睛大而圓,鼻子翹挺。

她摸這肩頭那片長柳葉,是怎麽也想象不出風槐繡花的樣子。雖然他看起來很溫和友善,但還是覺得哪裏怪怪的,初見時驚鴻一瞥的那頭銀發始終在她腦海裏揮之不去。

就如那些缭繞在宮殿群上方的黑氣,來自便宜爹和神武營弟子身上的腐朽臭味,喬荞始終堅信,那是系統給她開的真眼。她甚至有一種大膽的猜測,會不會他也是假扮的?

兩個人都盡力表現得熟絡,客套一番,風槐擡着鍋出來往她面前一放,“吃吧。”

喬荞:“……”你還真看得起我。

看了看鍋,又摸摸肚子,喬荞說:“我們一起吃。”她的胃實在是裝不下這麽一大鍋面條。

風槐說:“別怕,這些都是你的。”

喬荞說:“我……不是很餓。”

風槐說:“不用跟我客氣。”你什麽食量我已經見識過了。

二人僵持半刻無果,風槐只好叫來白九天幫忙分擔,親自給他盛了一大碗,“來,師弟,嘗嘗我的手藝。”

白九天乖巧點頭,不忘奉承:“師兄手藝真不錯。”

飯後白九天自覺收拾碗筷,風槐笑眯眯攔住她,“唉,這種事,放着待會兒我來就好。”

喬荞吃人嘴短,過意不去,“我洗吧。”

風槐又按住她,“這種粗活,怎麽能讓你來,以前都是我來做的。”

“哦……這樣……”喬荞遲疑點頭,又乖乖坐下,“好,好吧。”

喬荞表現得很緊張,手總是有意無意遮擋在胸前,因為剛才跟風槐争着洗碗的時候突然意識到一件事——她那薄衣裏什麽也沒穿呢。

之前下山在田埂邊跟陳永說話、跟人幹仗的時候都沒注意,這會兒突然醒神,她是如坐針氈、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接近晌午,出去幹活的雜役弟子們陸陸續續回來,喬荞東張西望,竟是一個女弟子也沒看到,想找人借件小衣都沒辦法。

該死的,這種時候她不由得開始懷疑自己的性別,你丫究竟是不是女人?

悄咪咪低頭看,因為身體太過瘦弱,那尺寸幾乎等同沒有——男人女人竟是沒差別。

實在可惡!果然還是不該出來見人!

風槐更緊張,收拾了鍋碗進去洗,手下控制不住力道,咔嚓幾聲脆響,瓷碗裂成了一堆,偏生還不敢表現出異樣,在半扇窗戶裏裝模作樣,笑意晏晏。

白九天在旁小聲勸,“師兄,我就說你不行吧,還是跟她坦白吧,何必勉強自己?”

養尊處優、身居高位的魔尊大人竟然在茅草屋裏洗碗,這傳出去還不得讓一幹魔衆笑掉大牙。當然他們肯定不敢當面笑,白九天自覺是為了尊上好,有更便捷的辦法為什麽要走彎路?

風槐從牙根裏擠出來兩個字:“閉—嘴——”

他話音剛落,院子裏喬荞站起身大喊一聲:“我還有事先走了下次再見。”

喬荞落荒而逃,風槐也大松一口氣,鍋裏的碗筷已經讓他洗成一堆碎渣渣。

風槐恨恨将盆一摔,“她究竟因何畏懼,難道是本座表現得不夠溫柔?”

白九天猜測,“肯定是看出不對勁,被吓跑了!尊上還是以真面目示人吧,裝得了一時,能裝得了一世嗎?”

白九天已經成親,自覺對付女人還是很有一套的,“既然尊上已經跟她那啥,不如趁機把她拉入夥,将來行事也方便,否則她将來向江知行說漏嘴怎麽辦?”

風槐兩手攀着木盆,一股看不見的圓形氣壓緩緩往內收縮,将盆中碎瓷連着木盆一齊擠壓成齑粉,落了一竈臺。風槐面色陰沉,“你如何能肯定她當真不是從前的喬荞,你可知道,我們做的事,一步都不能錯。”

白九天理所當然,“憑我對女人的了解,絕對沒有錯。”

風槐:……

風槐臉色陰沉步出廚房,掐了幾個清潔術打理幹淨自己,坐在院子大樹下思考對策。

他後悔昨夜的沖動,更想不到已死之人因何複生,她突然闖入,一時讓他方寸大亂。未免叫人發現破綻,竟要将‘風槐’這溫雅面具時時刻刻挂在臉上,實在是叫人難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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