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大郎,喝藥了
從桃林出來, 拖着疲憊衰弱的身體回到昆吾,喬荞不在屋裏,月淮風推開臨榻的窗戶往外一瞧, 瀑布下的水潭裏泡了一池子妖魔鬼怪, 她也在其中,正趴在岸邊看兩只妖怪打牌九。
他坐回榻邊,扯開領口看了一眼,紅線已經在胸口開出幾朵灼灼的桃花,等到桃花開滿左胸,這具化身将徹底死去。
他沐浴梳洗後換了一身幹淨的亵衣, 将門窗關閉,掀開被子躺到床上去,阖目休息。
傍晚時分,喬荞終于提着濕漉漉的裙子回來, 在浴房打理幹淨自己。吃過白九天送來的晚飯,天色漸晚,還不見月淮風回轉, 她正想出去找人問問他的下落,一錯眼瞥見搭在旁邊衣桁上的外袍,頓時一愣。
這是他早上離開時穿的衣裳, 什麽時候回來的,藏哪去了?
喬荞轉入內室,見帷帳半掩, 腳踏上擺着他的木屐。
她掀開簾子, 床外側的男人雙目緊閉,似在熟睡。
“哈,回來也不說, 自己跑來睡覺了。”喬荞哼哼兩聲,在床邊坐下。
走的時候把她打暈,回來也不找她,自己跑來睡大覺了。喬荞能讓他好睡嗎,蹬了鞋子爬上去,兩手握住他的肩膀搖晃:“給我醒,不準睡,你今天去哪裏了。”
“咳咳咳……”他睜開眼睛,握住她的手,聲音虛弱:“別晃了。”
她眨巴眨巴眼,騎在他身上,撩開帷帳借着亮才看清他臉色極為蒼白,唇也淺得沒有一絲血色。
“你怎麽了。”喬荞小手貼上他額頭,又摸摸他光滑的臉頰,也是冰涼涼的。
“只是累了。”他氣若游絲。
喬荞怕壓着他,趕忙從他身上下來,手從被子裏摸進去,他身上也跟冰塊似的涼得吓人。
“你堅持住!我去叫白九天!”她皮球似的幾下就彈出去。
不一會兒白九天和水千靈都來了,水千靈拉着她到榻邊坐下,拍了拍她的手:“別怕,尊上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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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荞眼睛募地睜大,幾個意思,月淮風真的要死了?
白九天在內室診治,喬荞想去看,水千靈一直拉着她說話安慰她,她心中焦急,又掙脫不開,都快急死了。
過了一會兒白九天出來,喬荞甩開水千靈跑過去,“他怎麽了?”
白九天眉頭緊蹙,神情嚴肅,只搖頭不說話,喬荞推他一把,“快說呀!”
白九天長長嘆氣:“是詛咒,已經回天乏術。”
詛咒,什麽詛咒,是羌活人給他下的咒嗎。喬荞掀開簾子進去,月淮風靠在床頭,衣襟半敞,胸膛上隐隐透出一片紅。
她撲上去扯開他衣領看,蜿蜒鼓起的血管像遒勁的桃枝,大片大片的桃花盛開在枝條上,覆滿了他整片胸膛。
與這詭麗相違的是他蒼白如紙的臉,往日晶亮的眸子也失去了光彩,那束桃枝好像汲走了他的生命力才會綻放得如此嬌豔美麗。
她擡手撫上那片在他肌膚上盛開的桃花,低喃:“好漂亮啊。”
月淮風又猛烈咳嗽起來,一口老血湧上喉頭險些把自己嗆死,這次是真的被嗆到了。
喬荞忙拍着他胸脯給他順氣,大眼裏蒙上了一層霧氣:“你不會死吧。”
他伸出手把她攬進懷裏,輕撫着她的脊背,說話明顯的氣息不足,但依舊能安定人心:“如果我真的死了,也會讓白九天護你安然,帶你離開這裏,許諾的榮華富貴也還作數,別怕。”
喬荞在他懷裏擡起頭,撲扇着長長的睫羽看他,“真的?”
白九天在帳外答:“尊上定能無礙。”
喬荞追問:“真的?”
白九天無奈:“真的。”
這就好,她點點頭,扶着他在榻上躺平,給他蓋好被子,掖好被角,“那你休息,我還是希望你好好的。”
診過病後,夜間白九天和水千靈一起離開,待回到屋中,掩上房門水千靈才憂心忡忡問:“尊上真的病了?”
白九天點點頭,“是,那詛咒端得厲害,來勢洶洶,若是發現得早,還能稍加抑制,現在确實是沒法救了。”這個沒法救說的自然是那具化身。
水千靈不明白:“可是,尊上不會如此大意,以他的修為,還壓制不住一個詛咒嗎?”
“我看吶,不是身體有病。”白九天兩指敲了敲自己的腦殼:“是這裏有病。”
水千靈跟他對視片刻,不知想到了什麽,長長“哦”了一聲,與他相視一笑,“我懂了。”
白九天也算半個醫修,與月淮風的默契自不必說,次日在小翼峰的藥庫裏撿了些續命養元的藥材,在屋外走廊邊的平臺上燒了個小爐子熬藥,附近到處都彌漫着一股濃重的苦味,喬荞在屋裏都聞得見。
月淮風這會兒躺在榻上,喬荞親自打了水給他擦手擦臉,還兌了鹽水來給他漱口,她照顧自己都沒這麽體貼過。
白九天将藥熬了送來,看了一眼帷帳裏的兩個人,也沒多說,放下藥就出去了。
喬荞将藥碗端到床頭矮櫃上,把他叫醒扶起來,他艱難撐着身子靠在床頭上,她舀了黑苦的藥汁送到他唇邊:“大郎,喝藥了。”
“咳咳咳咳——”
這次也是真咳,血都咳出來了,喬荞等他氣息平穩下來,方才取了絲帛提他擦拭唇角血漬,手撫着他胸口一點一點順着,溫柔得不像話。
她耐着性子一勺一勺把藥給他喂了,又替他擦幹淨唇角,撐着身子主動吻了吻他冰涼的唇,柔聲安慰:“夫君,你會沒事的。”
月淮風大受感動,可身體的衰亡不是假象,他想好好抱抱她親親她,卻使不上一點力氣。
他大可運氣讓咒術徹底發作,加速這具化身的消亡,元神依附新的化身。偏就是想看看,如果他死了病了,她會不會難過。
現在看到了,雖然沒看出多少難過來,但能得她一點關心和照顧也心滿意足。
冰冷的大手握住了她擱在榻邊的小手,他張了張嘴,正準備告訴她一切真相,她卻掙脫了他的手。
喬荞起身,放下了帷帳,圓溜溜的小腦袋探了半個進來,“你好好休息,我出去一下。”
“去—哪——”他幹澀的喉嚨發出喑啞的聲調,喬荞已經蹦蹦跳跳出了內室。
月淮風躺在床上,聽見她在跟小羊說話:“走吧小白,咱們玩去。”
小羊:“咩——”
玩?去?
月淮風躺在榻上,捂着胸口幹咳,外面的人卻不知是真沒聽見還是假沒聽見,門“砰”的一聲後就沒了動靜,待他止住肺喉的癢意,整個房間已靜得針落可聞。
他跌跌撞撞爬起來,拖着病弱的身體走到外面一看,她真的走了,哪裏還有半個人影啊。
喬荞去山上放羊了,小白自己在山坡上吃草,她摘了幾片芭蕉葉鋪在身下墊着,又從儲物虛空裏掏出一個小枕頭,躺在樹蔭下補覺。
她哪天不是睡到大中午才起來呀,今天一大早就爬起來伺候月淮風,擦手擦臉又喂飯喂藥的,早就哈欠連天了,這時腦袋一沾枕頭就睡着。
這裏陽光明媚,氣候溫暖,山上也沒有苦澀的藥味,風柔柔的吹在身上很舒服,竟比在月淮風身邊時還睡得踏實,喬荞睡眠中嘴角都微微揚起挂着笑。
屋裏的大郎躺在床上,幹瞪着眼,一直等到晌午都沒等到人回來,又氣又急,卻無可奈何。
索性眼一閉,心一橫,自斷經脈,放元神出竅。
半刻鐘後,小翼峰掌門密室內,空地上一具黑棺材裏響起詭異的機括聲,棺蓋被一雙慘白的大手從裏往外推開,棺內穿黑衣的男人直挺挺坐起來。
或許是因為躺得太久,四肢僵硬麻木,他許久才找回身體的掌控權,笨拙地從棺材裏爬起來,轉動脖子,活動腳踝和手腕。
又打坐調息片刻,等到元神與身體完全融合,他方才起身離開密室。
沒有人打擾,喬荞一直睡到下午,醒來時太陽透過樹影斑駁撒在她身上,風拂過,溫暖惬意,小白吃飽了也沒亂跑,乖乖窩在她身邊打盹。
喬荞不願起,懶洋洋翻了個身,瞥見山下有個穿黑衣的男人正擡腳往這邊走。
男人身量修長,寬肩窄腰比例絕佳,黑衣裹着勁瘦的身材,行走間步伐有力絲毫不顯羸弱,周身氣質淩冽似一把鋒銳的寶劍。
待他走到近前,喬荞看清他的容貌。濃眉深目,鼻梁高挺,唇薄而色淡,銀冠束黑發,整體容貌是冷冽又清俊的,比她那躺在床上的病弱夫君要漂亮得多。
不等他先開口,喬荞翻了個身面對他,手肘撐着腦袋,搖着滑到胸前的一縷長發,聲線慵懶,“哪兒來的酷哥,真帥。”
男人微怔,随即哼笑,喬荞仰着粉白的面頰沖她勾勾手指,“過來些。”
他愣了愣,依言在她面前蹲下身子,勾唇笑了笑,“夫人,這樣恐怕不太好。”
喬荞順勢勾住他的脖子,拉近兩個人之間的距離,“你認識我啊,你是我夫君的手下嗎,你比他長得好。”她柔夷輕撫上他胸口,虛虛劃着圈:“身材也比他好。”
她的衣襟因為睡眠稍顯得淩亂,領口松散露出小片雪肌,眸子裏還帶着剛醒來的惺忪倦意,沒骨頭似的挂在他脖子上,指尖細細劃過他的面頰,于無形中蠱惑着人。
男人眸中暗藏危險,“夫人應自重。”
喬荞按住他的肩将他推倒在草地上,翻身而上,伸出一根手指搖了搖:“不打緊不打緊,我男人快死了,他答應過我,準我找別的男人,你要不要跟我好呀?”
哐當——
好大一頂綠帽當頭罩下來。
類似元神出竅的飄忽感,月淮風久久找不到自己身體的知覺。
每一具化身都有自己的性格,風槐那具化身,為了更好的貼近原本的‘風槐’,他下了很多功夫。
除了自身的扮演,勤勉的練習,還取了風槐身上的頭發、指甲,貼身衣物等一同煉制,這樣才能使化身更為貼近想要僞裝的對象。
但這具化身不同,‘他’沒有刻意僞裝成任何人,更貼近他本身。也是他衆多化身中最常用的一具、修為最高的一具,除了容貌的些微差別,性格相差無幾,修為僅比本尊低三個小境界。
當花瓣般嬌嫩的雙唇軟軟擦過耳跡,當她嫩藕似的手臂糾纏上來,他腦海裏閃過一個危險的念頭——如果她的一切都不是對他。
用他嘗過滋味的唇,用他熟悉的身體,去迎合的,去讨好的,不是他該怎麽辦。
暴虐的情緒幾乎是立刻湧上心頭,喬荞尖叫一聲被推倒了,緊接着頭頂的樹葉被狂風席卷着紛揚落成雨,圍繞着兩個人飛速旋轉着形成了一個密不透風的繭。
“你幹什麽!”
“撕拉——”回應她的是衣帛的碎裂聲。
他沉着臉一言不發,跪在地上居高臨下看着她,看着這具身體,如擱置在芭蕉葉上的一團軟嫩蚌肉,瀕死前瑟瑟抖動着,即将被品嘗、咀嚼,吞吃如腹。
她環抱着自己,破爛衣衫下雪肌被烏發襯得更加耀眼瑩白,眸中滿是驚懼和不可置信。
真是被慣壞了,膽子也越來越大了。
該罰,好好地罰。
他低頭解着腰封,喬荞腿被壓着跑不掉,環顧身側那個樹葉組成的綠繭,也知道今天肯定沒辦法善了。
她臉上表情變了幾變,故作驚訝掩唇道:“這……要是叫我夫君發現可如何是好?他那個病秧子豈不是得氣死又氣活?”
她蜷了蜷身子,羞怯低下頭,微阖着眼眸,“我夫君不能人道,跟他成親之後一直不曾圓房,其實我……對那事也期待已久……”
他解腰封的動作停下了,慢慢擡眼,眼神似刀将她本就破碎的衣服寸寸剮下。
她變本加厲,伸出兩根細白的手指,牽起他的衣角輕輕晃了晃,“你一定比他厲害吧。”
她的目光飽含期待,盈盈閃動着一汪水,在無聲邀請着。
是嗎,期待已久嗎,那他偏不遂人願。
偏要叫她上不去下不來,要她哭着求饒,要她後悔招惹了他。
唇舌腫痛,鼻尖嗅到血腥味,一定是被他咬破了。喬荞也不掙紮,一反常态地乖巧,偶然還會生澀回吻。
待到他呼吸紊亂、雙目赤紅時,把她那躺在床上等死的病弱夫君搬出來刺他兩句,氣得他額角青筋鼓起,胸口劇烈起伏。
但她很快就狂妄不起來,腦後的枕頭被抽出來墊在腰下,驚呼一聲後膝彎被抄起,他兩手握住她細細的小腿骨往下壓,把她疊了起來。
從始至終他一句話不說,後面嘴巴也沒空說話。
月淮風從小就好學,他制作過很多化身,看過很多書,對人體的構造十分了解。但紙上得來終覺淺,書本是沒有實感的,傀儡也沒有,盡管他修得的化身跟真人幾乎沒有差別,終究缺少一個會随他跌宕吟唱的靈魂。
這時候他恍然想起,有一年盛夏時,寝殿外的荷塘開了一朵百年難見的并蒂蓮。荷塘裏的魚兒觊觎那花,常圍繞着它打轉,找準時間在水中回轉躍起,撕咬下片片粉白,很快兩朵并蒂蓮就被吃得一片不剩。
享受過絕美的饕餮盛宴,月淮風不是一個自私的人,他當然要跟她分享。
他冷漠克制的面容,因為那雙品嘗過花蜜的削薄白唇而變得殷紅美麗,喉頭咽了咽,他直起身獰笑着靠近她,俯身吻住了她的唇,将驚恐的尖嘯都封堵。
一個衣衫整潔,只面帶紅潮呼吸不穩,一個卻像揉成一團從水裏撈起展開的破布。
這破布死到臨頭嘴裏還不饒人,“就這?”
她食指擦了擦唇角,低頭看了一眼,伸出小舌舔了舔指關節,“還不如我自己平時——”
話沒說完,一襲黑衫兜頭而下,她真就像破布一樣被人卷吧卷吧扛在肩頭帶走。失重感随即而來,幾個起落之後,她聽見“砰”地一聲響,是門被大力踢開。
她被放下來,因為腿軟還沒辦法站立,只能緊緊揪着身邊的人。那人掀開蒙在她頭頂的黑衣,喬荞發現他們已經回到了屋裏。
她惡向膽邊生,猛地一把掀開床邊的帷帳,她的大郎還躺在床上,雙目緊閉,渾身都已經涼透,唯胸口的桃花開得侬麗燦豔。
“呀!”她指着床上那具‘屍體’,驚訝捂着小嘴轉頭看向一旁的黑衣男人,“我夫君死啦!”
她撲在他身上嚎啕大哭起來,“夫君,你死得真是時候啊嗚嗚嗚,我剛找到下家你就死啦,我實在是太高興了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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