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可憐的小寡婦
她跪在那, 破布衣衫半掩不掩,手撐在那片開滿桃花的胸口,哭得梨花帶雨:“夫君, 你屍首還沒涼, 你手下就在欺負我,把我衣裳都欺負沒了,你快醒來看一看吶——”
四周突然暗了下來,她扭頭望過去,男人高大的影子遮擋住了大部分光線。
月淮風一揮手,床上那具化身就被收入墟鼎, 最外層厚重的深色帷帳落下,不知道被他施了什麽法術,裏面一絲光也瞧不見了。
喬荞兩眼一抹黑,下意識覺得不妙, 悄悄往裏爬。
沒爬到一半,一股危險的熱源靠近,她雙手被制。
“好玩嗎。”
她聽見他冰冷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長頸舒展, 微微挺身,喬荞笑嘻嘻回:“好玩呀。”
她說那桃花好看,那也幫她種一束吧。月淮風搓捏着那束桃枝, 這裏種一朵,那裏種一朵,忽如一夜春風來, 到處都開滿了豔紅的桃花, 層層疊疊一朵壓着一朵。
她不掙紮,不反抗,就是嘴裏還不停說着話, 夫君、下屬、夫人,亂七八糟的,似有意報複他的欺騙。
半晌他稍稍撐起身子,粗喘着摸向胸口,心髒跳得快要飛出去。
這具化身沒有被詛咒,腕間也沒有連接心口的紅線,他為什麽還是被控制了,是什麽控制了他,擾亂了他的心智。
難道羌活人的詛咒已經滲透到元神了,無法擺脫了嗎。
黑暗裏只有沉重的鼻息,寝殿外那朵并蒂蓮被魚嘴咬得破破爛爛,剩半個嫩黃的花蕊挂在花梗上,哭得可憐兮兮。
下面的哭着,上面也在哭。
一邊哭還一邊瞎嚷嚷:“我男人死了,我成了一個小寡婦,沒人再能護着我了,只能任人欺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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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淮風徹底沒脾氣了,或許這就是自作自受吧,他腦袋發懵,只覺一定是羌活人的詛咒餘毒未消,啞着嗓子喊她:“夫人——”
話一出口,他覺得自己中毒不淺,指定是瘋了。
果然很快聽見她大笑起來,笑得渾身都在發抖。
還笑得出來。
他惱羞成怒,兩只手把膝蓋并攏。喬荞疑惑“欸”了一聲,心說是不是弄錯了,直到被燙得渾身一跳,她什麽都明白了。
還能這樣啊。
目不能視,體感被無限放大,又熱又潮像悶在夏日大雨前的午後,四下一絲風也無,身上的汗滾了一層又一層。
思緒在黑暗裏放空,他的懷抱是堅硬的,她的半個身體都像被鑲在石牆裏,漸漸也融化,成為了一面牆。只是,好痛。
誰在用電鑽鑽她呀。
一下一下,時間變得漫長,什麽東西滴落在唇邊,她伸出舌頭舔了舔,鹹鹹的,是汗還是淚。
野獸也不會哭泣的,機器也不會感到疲累,可是喬荞好累啊,忍無可忍一爪子撓過去,“有完沒完!”
回應她的是長長的出氣聲,桎梏終于松開,她如釋重負,忽然像鹹魚被鍋鏟翻了個面,重量又一瞬間從背後壓上來。
他的毒牙銜住她的後頸,陰恻恻逼問着:“夫人對屬下還算滿意嗎。”
該怎麽說呢,說不行,時間也不算短了,說行,明明什麽也沒做啊。
她艱難地搖頭,還是決定遵從內心回答:“不,我不高興。”
“那你求我啊。”他咬住她耳垂,蠱惑着:“求我,我就幫你。”
這聲音像小貓爪子撓着人心,她把臉埋在被褥裏,羞.恥道:“求求你了,給我吧。”
期待已久的回答。
可惜,她遇見了一個壞人。
“求我也沒用。”
搔癢滲進骨縫,她承受着螞蟻噬肉的痛苦,嘗到了被報複的滋味。
……
迷蒙間忽然有了光亮,她睜開眼睛,撐着半個身子坐起。
他跪在那,眸子漾着迷蒙的水光,手中握着一方鲛帕,慢條斯理給她擦拭着腿根,面容染上了緋紅,暖黃的燭光為他冷冽的眉目渡上一層溫柔的色彩。
他小心翼翼,全然沒有剛才的野蠻和粗暴。
這具化身還沒有資格弄髒她,這次是被她氣得,以後肯定都不會了。
見她醒來,他慌忙垂下眼簾,加快手上擦拭的動作,還不知道該怎麽面對她。
兩側的皮膚被磨得紅腫,碰一下就疼,喬荞踢開他,翻了個身滾到床榻內側,被子卷住自己。
他收拾幹淨自己,從被子裏鑽進去擁住她,“荞荞。”
挺拔的鼻梁充滿愛意和缱婘磨挲着她頸後的皮膚,“生氣了?”
拳頭攥緊又松開,喬荞猛地掀開被子,翻了個身坐起來,忿忿砸了一下床板,“禽獸王八蛋畜生!”
她憤怒控訴:“你怎麽能只顧着自己!”
月淮風:……
原來是因為這個生氣,他親吻她的鼻尖、唇角,壓低聲音:“那我幫你。”
燭火無聲燃燒着,燭淚一滴滴滾落,凝固在銅質燭臺的蓮瓣內。
伴随着婉轉的吟哦,他親吻她坨紅臉上的淚水,浪潮的巅峰裏在她耳邊低喃:“你愛我嗎。”
“唔——”
沒有立即回答,她羞赧掩住自己,張嘴喘勻了氣,眼神躲閃着縮到被子裏去,嘟囔:“累了,睡了。”
不一會兒,呼吸漸漸沉穩下來,确實是累極睡着了。
他垂着眼簾愣了一會兒神,穿好衣裳下床,先收拾幹淨了自己,再弄來熱水親自為她擦洗,又用清潔術反複打理,梳開打結的長發,受傷的地方塗上藥,換了幹淨的被褥才把她抱上去。
他撐着胳膊躺在她身側,親親她紅腫的唇角,喃喃自語:“現在不愛也沒關系。”也許以後會愛呢。
以後不愛也沒關系,只要她哪裏也不去,一直在他身邊就好了。
夜已經很深了,四下裏靜悄悄,月淮風全無睡意,心裏甜中夾着酸。
沒有了紅線和桃花,他忽然明白,他不是被詛咒控制了,他是真的栽了,她本身就是一個詛咒。
可這個詛咒不愛他,連敷衍、欺騙都不情願,直接無視了他的問題。說不在乎是假的,說不生氣不難過也是假的。
他們明明已經成親,那事明明是夫妻間才能做的,她願意做,卻不願意愛他。
心中莫名焦躁,他轉了個身背對她,離她遠遠的。
他月淮風是何許人,紅胖胖不識擡舉,不識貨,有眼無珠。
他沉沉吐出一口氣,翻滾兩圈,躺到了距離她很遠的床邊上。
但如果真要走遠一點的話,就該穿上衣服下去,躺到臨窗那張梨花榻上去,徹底遠離她,遠離這個沒良心的紅胖胖。
可憑什麽,她吃喝全依仗着他,性命也由他保全,對她那麽好,餓了喂飯冷了添衣,她憑什麽不愛他。
他打開那個所謂的‘世紀佳緣紅娘系統’,大概是因為兩個人有了更進一步的發展,喬荞的資料面板裏面又更新了一些東西。
死因。
那把粉紅色的小鎖打開,緊接着她生辰下面出現的是她的死因。
【死亡原因:心絞痛、過勞。】
【殁年:二十三。】
“嗡——”一聲響在腦子裏炸開,他猛地轉過身。
她安安靜靜躺在他身側,身體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睡顏安祥恬靜,鴉黑的長睫垂着,唇瓣水嫩,面頰上紅潮未褪。
她已經死了?什麽時候?
是因為死了才來到這裏的嗎。
本就沒睡意的腦子登時清醒了,明明知道她現在是活着的,好好活着的,還是忍不住。長臂伸過去,食指懸在她鼻下,指骨輕輕觸了觸頸間脈搏。
活着呢,活得好好的,吃飽了翻臉不認人,還有心思跟他玩小寡婦的游戲,把他氣夠嗆。
也許是因為這段時間睡眠充足,吃得也飽,就今天的手感來說,已經比前兩天好很多,可以填充整個手掌。
二十三歲。
月淮風開始回憶自己二十三那年在做什麽。
記憶已經非常遙遠,但因為過往足夠單調乏味,随手就腦子裏擇出來。
二十三歲的青年開始嶄露頭角,作為弱勢的人族在魚龍混雜的魔域逐漸站穩腳跟,雙手已沾滿了鮮血,有絕對的能力自保。
就算死也必然是被敵人或仇家殺死,而不是過勞死、累死。
累死?這是怎樣一種愚蠢的死法啊。
累了不會休息嗎?
人怎麽會累死呢?
月淮風怎麽也想不通,難道她被奴役着嗎。
接着往下看,小鎖沒有了,關于她的東西就這麽點,少得可憐。
親密值倒是多了一些,填滿了粉色大桃心三分之二,可又有什麽用呢。
桃粉色的面板被他打開又關上,快戳爛了也沒戳出多餘的東西。
月淮風像被渣女騙身騙心的無辜少男,因為對方的冷漠和搪塞心裏空落落,特別沒有安全感。
現在這個渣女就躺在他身邊睡得香甜,明早起來繼續吃他的喝他的,說不定還要跟他賭氣罵他。
要是換了任何一個人敢這樣對他,早被他一劍紮死了,偏生她嫩豆腐似的打不得罵不得,還得讓着遷着。
簡直是沒道理。
但她也不是全無把柄。不問來處,她在這世間再沒別的去處了,親人?朋友?統統沒有,無論是上界還是下界,她都只能呆在他身邊。
被疊成四四方方的《勞動合同》摸出來,把上面的條條款款再仔仔細細看看一遍,可不就是賣身契嗎。
“荞荞,醒醒,快醒醒。”月淮風握住她的肩膀把她晃醒。
她困倦揉着眼睛,臉埋進被褥裏,不情不願:“幹嘛啊——”
“回到下界之後你有什麽想去的地方嗎?”他帶着試探小心問。
“幹嘛!”她稍微清醒了一點,偏過頭來,秀眉皺起,“想耍賴啊你!別忘了我們立下心魔誓言的,敢不認賬你就死定了!”
罵完她頭扭過去,臉又埋進被子裏,蜷成一只蝦,嘴裏嘟嘟囔囔:“我睡覺了,不準再打擾我,煩死了……”
好,沒地方去就好。
“睡吧,睡吧。”他把人撈進懷裏抱着,撫着脊背,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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