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紅胖胖和小包子

幹渴、不安、絕望, 不住往深淵墜落的失重感。

“啊——”

她猛地睜開眼睛,大口喘着氣,身體終于擺脫粘稠的束縛感。

“咦, 你醒啦!”

耳邊響起活潑稚嫩的童音, 喬荞低頭看去,一個四五歲大的小男孩,雪白的皮膚,黑亮的眼睛,穿一身純白交領道服。

他蹲在地上,歪着腦袋好奇打量面前的人, 手裏還抓着一把青草,小羊緊挨在他身邊,正磨着腮幫子嚼草吃。

頭疼欲裂,渾身的骨頭像散架重裝, 許久才找回身體的知覺。喬荞揉着太陽穴叫了一聲,“小白。”

羊:“咩——”

男孩:“欸?”

男孩眼睛驀地亮起來,純粹幹淨得就像一塊水洗過的黑曜石, 小身子颠了颠:“你怎麽知道我的乳名?”

喬荞環顧四周,她身在某處宅邸的後園,園中種植着各色奇異美麗的花草, 身側的空地上随意散落着很多小孩子的玩具,木馬、木劍、紙鳶,布老虎和陶響球等。

她下意識開口問:“這是哪裏?”

男孩脆嫩的童聲替她解惑:“這是我家呀, 我睡午覺的時候聽見院子裏咚地一聲響, 跑出來看,你就躺在這裏了。”

小孩圍着她轉圈,一點不怕生, “你從哪裏來啊,你是誰啊,怎麽會來到我家啊,你叫什麽名字啊?”

喬荞撐着膝蓋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這麽多問題,你叫我先回答哪一個。”

恍惚中憶起,這句話月淮風好像也對她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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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歪着腦袋想了會兒,“先說你的名字。”

“我叫喬荞。”喬荞開始觀察這個院子,她很清楚記得昏迷前是在淨月臺,結界把她和尹不周一起推到了黑洞裏。

現在醒來,卻在一個全然陌生的環境裏,還有陌生的人。

她從來沒有在上界見過小孩子,這個孩子看起來被養得很好,生活很富足,這裏可能不是上界,會是哪裏呢?

小孩跟屁蟲似的踩着她腳後跟走,追問:“是過橋的橋,還是瞧一瞧的瞧啊。”

“荞麥的荞。”她回答。

“哦——”小孩咬着手指若有所思,“我叫尹念月,小白是我的乳名。”

尹?尹念月?

喬荞回頭,蹲下身捏了捏他白軟胖乎的腮幫子,試探着問:“你爹叫什麽名字?”

小孩不明所以,可面前這個大姐姐卻給他一種莫名的熟悉感,就像他們已經認識了很久,很親密很親密。

他老老實實回答:“我爹叫尹不周,是天鑒宗的掌門,可厲害了,我娘叫月容,我娘親又溫柔又漂亮……”

他說着說着就垂下了腦袋,攪着小手指,對自己也感到奇怪,怎麽嘴巴一開就停不下來了。

他又擡起頭悄悄看她,長睫眨巴眨巴,害羞地垂下腦袋。

“啊——”一聲意味深長的嘆息,喬荞明白了,這是小時候的月淮風。

真是不可思議,她竟然來到了尹不周飛升之前,月淮風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尹念月是他從前的名字。

那這裏應該就是下界了,下界的天鑒宗,他曾經的家。

是穿越?還是陣法虛構的幻境,她視線掃過剛才躺過的那塊地方,斬仙不在,只有低頭嚼草的小羊。

小孩擡頭看她,大眼充滿好奇,正要開口說話,屋子裏傳來說話聲:“念月,去哪了?”

小孩一下變得驚慌起來,抓住她的手:“快!藏起來!不能讓我爹發現,我爹會把你當成壞人的……”

男人的呼喚越來越近,小孩牽着她的手左顧右盼尋找藏身之處,喬荞擡腳就跨進了一旁的花叢裏,這時候她驚奇的發現,身體竟然直接穿過了腳底的樹枝,連裙角都沒有掀起半片。

就像一個缥缈的影子,可小孩還抓着她的手。

“念月,又貪玩,劍練了沒有?”男人已經踏進院子,徑直朝着這邊過來,卻對喬荞和地上的小羊視而不見,板着臉教訓小孩。

男人一張年輕英俊的臉,口吻嚴厲,面容卻溫和,小孩昂着腦袋,眨巴眨巴眼,撲進男人懷裏,“爹,練了……”

男人彎腰抱起他,刮了下他的小鼻子,轉身走了,小孩趴在他肩上回頭望過來,用口型說話:等我回來。

等到聲音全部消失,喬荞從樹叢裏走出來,低頭看着樹枝從小腿間穿過去。

她試着撿起地上那些小孩的玩具,手掌直接從中間穿過了,身體像一具鬼魂。試着去摸小羊,可以摸到,再抱着小羊去觸碰周圍的一切,又什麽都碰不到了。

可是小羊為什麽可以吃草呢,喬荞去抓地上的青草,又抓不到了,小羊也吃不到,傻乎乎磨着腮幫子幹嚼。

于是她明白,自己還在陣法中,還在上界。而月淮風是布陣之人,或許小羊和她身上有什麽特殊之處,才可以被他觸碰到。

那就看看,接下來會發生什麽吧。

喬荞抱着小羊坐在院中涼亭下安靜等待着,這裏的時間流逝得很快,白雲游走,太陽西沉,彎彎的月亮爬上來,天黑了。

“噔噔噔噔——”

屋子裏響起腳步聲,門吱呀一聲打開,小孩手攀着門框,所有的光聚集在他的眼睛裏,“我回來啦!太好了!你還沒走!”

“天黑了,跟我進屋吧。”他跑過來,昂着腦袋,自然無比牽起她的手。

牽着她進去,小孩坐在桌邊從懷裏掏出來個紙包,攤開,是幾個包子,被他的體溫暖着,還是熱的。

小孩把包子推過來,“我猜你肯定餓了。”還貼心把她懷裏的小羊抱走,放到地上。

喬荞手去拿包子,毫不意外穿過去了,小孩愣了一下,一根手指戳了戳包子,戳出一個小窩窩,轉着眼珠想了一會兒,興高采烈說:“我知道了!你是鬼吧!”

喬荞幹笑:“可,能吧。”

“你真是個奇怪的鬼,我能看見,爹卻看不見。”小孩還貼心給她解釋,“我爹很厲害哦,他殺過很多鬼和妖的。”

“我是鬼,你不害怕嗎。”喬荞問。

小孩白嫩嫩的手指頭在桌上畫圈圈,“唔——不怕,見到你第一面,我就覺得很久以前認識過你,但是我才五歲,我什麽時候認識的呢?”

喬荞說:“你的感覺沒有錯,我們确實認識,我來自未來,我是你未來的娘子,我們已經成親了,你特別特別喜歡我,我也是,我們兩情相悅。”

她說這話的時候很平靜,語氣也沒有太大變化,只是陳訴一個簡單的事實,像吃飯喝水一樣的自然。

小孩微微張大了嘴,瞪眼眼睛,好半晌才反應過來:“娘,娘子?像我爹跟我娘一樣的?”

喬荞點頭,彎着嘴角笑,然後指揮他:“我餓了,喂我吃包子。”

“哦,哦。”小孩跳下凳子去淨了手才舉起包子喂到她嘴邊,喬荞低頭,嘴唇試着碰了碰,咬了一口,肉餡的。

好久沒吃到這麽接地氣的、具有人間煙火味的食物了,白九天也從來沒做過包子,喬荞不歇氣吃了五個,小孩又從懷裏摸出一塊手絹給她擦嘴,嘆了口氣。

喬荞挑眉:“怎麽?”

“看來我以後要努力掙錢了。”小孩嚴肅板起了臉,掐着指甲蓋比:“你有一點點能吃。”

娘親平日裏帶着他宴會,那些漂亮的仙子姐姐們,只吃小小的三箸菜就不吃了,哪裏見過這樣一口氣吃五個大包子的。

雖然娘子能吃,但也不能嫌棄她,以後多多賺錢養活她就是,就像爹一樣,不僅能養活她,還能養活一整個門派的人。

喬荞被他逗樂了,呲牙嘎嘎樂,一邊樂一邊拍大腿。

小孩看她樂了一會兒,也跟着樂,咧出一排小白牙,門牙旁邊還缺了一個。他雖然還不太明白娘子這個稱呼的意思,但對這個仙子一點不反感,倒覺得親近,十分的親近。

見到小時候的月淮風,想起他給自己起的外號紅胖胖,喬荞覺得這是個報仇的好機會,“我的小羊叫小白,你也叫小白,為了避免叫錯,我單獨給你起個小名,只有我一個人叫的,怎麽樣?”

小孩不懂大人的險惡用心,天真歪着腦袋:“叫什麽。”

“叫包子吧。”喬荞說:“你看你,一身白,長得也圓圓滾滾軟乎乎,就像包子,叫包子好不好。”

“那你是不是很喜歡吃包子啊?”小孩來抓她的手,歪在她身邊。

“吃……”不知道為什麽,她想起臨別前那晚吃的那個東西,面對着一個小孩竟然可恥地臉紅了,“愛吃,哈哈,當然愛吃。”

雖然不怎麽好吃,但不得不承認還挺好用的。

小孩被教養得很好,又很聰明,知道她沒辦法直接觸碰到這裏的任何東西,也不能單獨躺在床上睡覺,邀請她跟自己一起睡。

“我之前也是跟爹娘一起睡的,只是後來長大爹就讓我自己睡了,爹和娘都是要一起睡的。”小孩怕她不願意,給她解釋。

喬荞點頭:“當然啦,我們一直都是一起睡的,從第一天見面開始,雖然那時候還不太熟,但事實如此。”

“第一天……”小孩想象不到這麽熱情的自己,但也不覺得有什麽奇怪的地方,跟她發生的一切都是那麽自然、合理。

就像今天第一次見她就很喜歡很喜歡她,沒覺得哪裏不妥。

兩個人躺在床上,小孩緊緊握着她的大拇指,睜着眼睛看着帷帳頂。往日沾枕頭就着,今日卻毫無睡意,也許是身邊多了個娘子。

喬荞逗他,“睡不着是不是,知道為什麽嗎,因為我在你身邊,你還沒有親我,往常……就是你長大之後,每晚入睡前都要親我的,不親就睡不着。”

“那親了就睡得着了?”小孩扭頭看她。

“當然。”

于是小孩爬起來,撅着小腚,嘴巴嘟起來,一點不知道害羞地往她臉頰上貼,還閉上了眼睛。

只是為什麽還沒親到,小孩睜開眼睛看,瞬間挺直了腰,左顧右盼:“娘子?你去哪兒啦?”

“我在這裏。”床底下響起悶悶的聲音。

小孩松開手後,喬荞就像一張沒有重量的紙,輕飄飄穿透被褥床板,掉到了床底下。

他趴在床上,猛地掀開床罩往下看,對上她一雙笑意晏晏的眼,兩個人不約而同大笑出聲。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小孩擔心夜裏睡熟送開她,她又掉下去,幹脆把被褥全部扯到地上,打地鋪跟她一起睡,睡前小嘴吧唧在她臉上親了一口,“娘子,歇息啦。”

“啦什麽啦,趕緊睡覺。”喬荞蒙住他的眼睛,也飛快親了一下他的臉蛋,馬上翻身躺好。

小時候的月淮風,真可愛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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