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章節

我錢就跟你急。”時影說,“我知道你又在想什麽出國留學的事,省省吧,我才不會出國,等畢業了我就找個本地樂團的工作,打死都不離開S市。”

岑非看着他的眼睛,确認他态度堅決不是在鬧脾氣,知道自己是不應該再多幹預了。他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你們兩兄弟倔起來倒是一模一樣。”

“……”時影擡頭看了看牆上的照片,不說話了。

房間裏一時間陷入安靜,只能聽到窗外聲嘶力竭的蟬鳴,帶着些悲切……岑非突然意識到,暑熱的天氣不過是個騙局,妄圖把夏天無限拉長,仿佛時間從未流逝一般。

可實際,現在已經是秋天了。

“小光他葬在哪兒了?我想去看看他。”岑非率先打破了沉默。

時影抱琴盒的手緊了緊,扭開臉應道:“撒海裏了。”

“……”岑非一噎,轉念一想也沒什麽好苛責的,兄弟倆經濟拮據,也許是買不起墓地,或者只是小光自己的意思。

“喂,岑非,我說真的,都過去了。”時影指了指牆上的照片,“別老看這個了,找個地方收起來。該放下放下,向前看。”

岑非又笑了,側過臉溫柔地看着他:“我懂,謝謝你。”

時影“哼”了一聲,再次擺出一副“關我屁事”的表情。

“嘿,打擾下。”魏大城這時候敲開休息室的大門,探進他黑黝黝的腦袋,“岑非,東西送來了,放哪兒?”

岑非“哦”了一聲,連忙站起身:“搬進來吧,就放這裏。”

時影好奇心起,“關我屁事”的冷漠表情立馬就繃不住了。

他伸長了脖子,看到快遞員模樣的人把幾個箱子搬進了房間,心裏“咯噔”一聲,在岑非和魏大城拆開包裝前就已經猜到了那些是什麽——升降椅、樂譜架、和一把嶄新的大提琴。

08.

時影抱着新琴坐在椅上,一琴弓下去,高築的心防瞬間噼裏啪啦全線崩塌,比豆腐渣還不堪一擊。

大提琴不過是發出了一聲簡單的輕鳴,時影卻激動得全身冒起雞皮疙瘩,他咬着唇,身體輕輕發抖。

“喜歡嗎?”岑非問,“時間緊迫,也不知道能送你什麽,這把琴不敢說是最好的,但應該還可以。”

“……”時影擡頭深深看了岑非一眼,心說這豈止還可以,簡直不能更好!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學器樂的哪有不喜歡好琴的?

時影受經濟條件所限,一直只能用基礎練習琴,說不羨慕不渴望,肯定是騙人的。

他至今只近距離見過兩把能稱得上頂尖的好琴,一把是導師的私家珍藏,曾經在年級彙演的時候借來過三天,那三天他幾乎是不眠不休争分奪秒地練習,歸還的時候仿佛失戀一般心傷。另一把,是“第一名”的随身琴,時影經常嫉妒地想:如果我有這麽好的琴,我也能成為第一名。

而現在手上這把琴,甚至比那兩把還要好。

“很貴吧?你肯定被人宰了,有錢人都是傻子。”時影不知道自己的目光已經變得多柔和,偏還要嘴硬吐槽岑非。

“找懂行的朋友買的,不會宰我。”岑非倚着沙發靠背,做了個請的手勢。

時影不再多言,低下頭調好音,試着爬了幾個音階,随後一曲悠揚又哀傷的華爾茲曲噴薄而出。岑非聽過這首曲子,是著名的肖斯塔科維奇華爾茲第二圓舞曲。

确實是好琴,岑非想,琴手也是好琴手。

他不認為自己懂音樂,可是心靈的感動總是直觀的。

有什麽東西正在一下一下輕撓着他的胸口,酥酥癢癢,又微微帶疼,每個毛孔都跟着輕輕戰栗。

陽光從窗口照射進來,細微的灰塵伴随着琴弦的震動飛舞着,飄起又落下。

岑非第一次知道原來時影也是會低頭的。他目光沉靜微微向下,像是在看着握着琴弓的右手,又像是望向了什麽不可知的遠方。

演奏中的時影變成了另一個人,安靜、沉穩、仙氣袅袅,确實是個氣質美男子。

岑非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錯誤,他太愛給人貼标簽了,這樣的理解過于表層,也過于片面。

溫柔似水的時光,暴烈如火的時影,真的是這樣嗎?

能演奏出如此細膩音樂的時影,怎麽可能如他日常言談一般粗劣與暴躁?

而喜歡怪誕現代藝術的時光,是否也真似表面上那樣順從、溫柔與平和?

至于自己……是否真的變成了自以為的那種精明、謹慎又胸有丘壑的商人?

岑非的思緒跟着時影輕輕晃動的琴弓起起伏伏,見它突然輕輕下沉,離開了琴弦,是一曲結束了。

“唉……”時影滿足又惆悵地嘆了口氣,擡起頭看向岑非,目光灼灼,嘴角帶着淺淺的笑。

岑非一晃神,收回了千絲萬縷的思緒,輕輕揚了揚眉毛:“嗯?”

時影也不說話,深吸一口氣,琴弓再次觸上了琴弦。

這次是一首快節奏的探戈舞曲,伴随着演奏,時影的腦袋也随着節奏微微晃動,額前的劉海溫柔地輕撫。空氣中激起的飛塵旋轉得愈發歡快了,時高時低,像是音符串成的精靈。

岑非的手指輕輕動了一下,突然很想跟着跳舞,卻發現,懷中沒有可以擁抱的人。

他頓感憂傷哀愁,感嘆美景轉瞬即逝,一切財富、地位、快樂、愛與欲望,都不是長久的。

它們就像耳邊的樂曲一樣,總會在某一個特定的時間戛然而止,之後一切都會歸于孤獨。是的,這世間只有孤獨才是永恒的。

岑非突然貪婪地想要抓住這一刻,就像他在旅途中遇到令人驚嘆的奇景時一樣,他渴望記錄眼前的美麗,以慰藉經年累月的孤獨。

他也确實這樣做了。

“咔嚓”一記快門聲響起,一個悠長的尾音也因此變了調,只聽“嘎”地一聲怪響,時影驚愕地擡起了頭:“你幹什麽?!”

“拍個照。”岑非笑了笑,依然舉着手中的相機,“藝術家,您不專心了,請繼續。”

時影愣了愣,他想起魏大城說過“岑非只拍景不拍人”,咬了咬牙,把琴放下了。

“怎麽不繼續了?”岑非放下相機,點開屏幕預覽檢查了一下,遞到了時影面前,“挺好看的,不是嗎?”

時影掃了一眼屏幕,眉頭緊鎖,越發不知該說什麽了。

确實很好看,好看到不像他自己,更像是一個被想象出來的,因戀念而成形的朦胧倩影。

“我不是我哥。”時影說。

岑非一愣,随即笑了:“我當然知道。我現在沒有喝醉,不會弄錯。”

時影沒有再說話,只是垂下了眸子,長長的睫毛蓋住了他的目光,讓岑非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只看到他離開了座位,把琴收在了琴箱裏立到牆角,随後重新坐回到了沙發上,抱緊了自己的舊琴,擡起頭問:“什麽時候能吃飯?”

岑非被他的一連串動作弄得有點錯愕:“怎麽?不喜歡嗎?”

“太貴了,受不起。”時影裝出一副拽兮兮的模樣,“我還是喜歡舊琴,我念舊。”

“都說了不貴的。”

“哄傻子呢?貴不貴我會摸不出來?”時影說完又覺得自己态度有些惡劣,畢竟岑非是一片好心,“那個……謝啦,但是我不能要你的琴,到時候帶回去學校沒法跟同學解釋,總不能說我被富婆包養了吧?再說……再說這把琴是我哥送的,我可舍不得扔了。”

岑非聞言,點了點頭:“也有道理。既然這樣,這把琴就放在這吧,以後你可以把這裏當練習室,有空就過來玩琴,還可以……陪陪我。”

時影誇張地吹了個口哨:“哇,岑總很寂寞嗎?需要陪聊不?”

“一直都很寂寞。”岑非笑了,“需要音樂的治愈。”

午飯後,下午沒課的時影在工作室裏足足拉了四個小時的琴。

岑非也沒有回公司,他打開電腦處理了一會兒工作,之後索性把電腦一丢,躺在沙發上靜心聽琴。

他沒有再看牆上的照片,也沒有看時影,只是盯着天花板發呆,好像在想事情,又似乎什麽都沒想。

之後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還做了一個夢,夢裏的自己懷抱着一個柔軟又削瘦的身軀,時而跳着華爾茲,時而又跳着探戈,卻始終看不清對方的臉。

待岑非醒來時,窗外已透進黃昏的暮色。他恍恍惚惚地坐起身,身上不知什麽時候蓋上了自己的西裝外套。

“時影什麽時候走的?”下樓的時候岑非問方小雅。

“走了有大半小時了吧,他說你睡了,讓我不要打擾你。”

“大城呢?”

“出去拍外景了,還沒回來。有事嗎岑總?”

“嗯,是有一件事。”岑非略一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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