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歸零隊

一個年輕女人懷裏抱着文件夾,急匆匆地在走廊裏經過,她齊眉的劉海,臉白白淨淨的,大眼睛,臉上好像無時無刻不露出燦爛的笑容,看起來就像個沒出校門的學生,有股說不出的清新氣,這是歸零小隊的後勤人員之一,薛小璐。

走廊盡頭的一間辦公室門從裏面打開,一個黑黑瘦瘦的男人從裏面走出來,看見她,打了個招呼:“小璐。”

“廖大哥,胡隊在麽?”

男人點點頭,側身給她讓出路來。

嚴格來說,歸零隊勉強算是個軍方組織,不過行政上已經被專門獨立出來很久,專門針對不知何時出現的,神出鬼沒的藍印們,組成人員大體上分成兩部分:外勤人員和後勤人員,後勤人員裏又包括科研人員和醫護人員。

外勤人員比如這位廖晨遠,就是狙擊手出身,人很随和,只是不大說話,總有點不茍言笑的意思。

薛小璐敲門進去,胡不歸正在接一個電話,向她打了個手勢。

薛小璐徑自走到他面前坐下,把懷裏的文件放在胡不歸的桌子上,裏面不小心飄出一張沒夾好的相片,她彎腰撿起來,只見照片上是個眉清目秀的年輕人,對着鏡頭好像略微有些不耐煩,卻還是擠出了一個還算标準的笑容。

一分鐘以後,胡不歸放下電話,目光落在薛璐手上的照片上,皺起眉:“收集全了?人有消息麽?”

薛小璐搖頭:“方修和秦落這幾天明察暗訪了一大圈,快掘地三尺了,方修說當年東南亞大毒枭都沒這麽能藏過,應該可以确定,這個人是失蹤了。”

胡不歸打開文件夾,手指在“蘇輕,男,二十四歲”那行字上劃了一下,嘴裏叼起根煙,沉默不語。

他整個人坐在那裏,黑雲罩頂,每一個細胞都在對外發布“老子心情不好”這個警報。

薛小璐不敢招惹他,只得低頭看着照片上的年輕人,看着看着,她就想歪了,一邊自我安慰作為一個正常女人,看見帥哥美男的照片總會浮想聯翩,一邊在心裏尖叫——他奶奶的這個蘇輕長得可真夠标志的,跟胡隊是個什麽關系?

胡隊只是語焉不詳地說自己正和這個人一起的時候,被藍印給盯上了,這種情況下很可能會連累到他,所以才叫人查了他的住址,去确認他的安全。

于是薛小璐的推理是這樣的,如果是随便走在一起的路人,藍印也不都是受迫害妄想症患者,不會一驚一乍地什麽人都防着,所以當時兩人肯定是有一定親密度的,但是如果是朋友,又怎麽會連對方家住在哪裏都不知道呢?

于是只有兩個可能,要麽是剛見面的網友,要麽是一夜情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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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小璐女人的直覺告訴她,他們胡隊這種“一本正經”的人,是不大會像小青年似的特意出門見網友的,那肯定就是一夜情對象了,一定是!

她暗暗腦補:胡隊出完任務,帶着一身滄桑疲憊,百無聊賴地蹲守酒吧,然後這個蘇輕走進來,胡隊眼睛一亮,撲上去這樣這樣,再那樣那樣,然後……

“……小璐?”

胡不歸一擡頭,就發現這位姑娘臉上帶着詭異的笑容,神志已經不知道飄去哪個猴山上扯旗去了,叫了她一聲沒反應,他于是毫不客氣地拿起文件夾在她腦袋上拍了一下:“薛小璐同志。”

“啊,是!”薛小璐差點咬了舌頭。

胡不歸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你去和公安那邊聯系一下,搜集一下失蹤人口的信息,看看有沒有什麽有價值的信息,該幹什麽幹什麽去,別在我這幹坐着了。”

薛小璐眨巴眨巴眼:“胡隊……其實,我是陸醫生的助手,不是專門統計材料的。”

胡不歸拿起桌上的電話:“行,我給你問問陸青柏,看看他現在需不需要你這個助手幫忙……”這句話還沒說完,薛小璐已經以光速遁了。

辦公室的門合上,胡不歸拿起薛小璐撂下的那張相片——蘇輕,二十四歲——他嘆了口氣,狠狠地抹了一把自己的臉,心想,一定要找到這個人,這孩子是無辜的。

而無辜的蘇輕同志,就這樣開始了他在灰房子裏雞飛狗跳的生活,他那本該正常地遵循着生老病死的規律一路走到底的生命,忽然間出了軌,走上了一條越來越不可控制的瘋狂路線。

繼續交談了一陣,蘇輕才知道程未止原來是個大學教授,他心裏立刻就平衡了,總覺着自己是不學好遭報應,落到現在這步田地,沒想到程教授這位學好的,也跟他一樣。

藍印是怎麽挑選灰印的呢?

程教授解釋說:“我觀察了很久,發現藍印之間,藍印和灰印之間,彼此并不能吸收對方的情緒,人群裏有五分之一的人可以變成灰印,于是他們會根據這個标準,在‘盛宴’的時候尋找合适的灰印補缺。”

“那您是怎麽進來的呢?”蘇輕問。

程教授苦笑一聲:“那天哪,是我兒子鬧着要吃麥當勞,我們家附近正好沒有,我就坐地鐵出去給他買,不知道怎麽的,就被他們盯上了——買好了的東西還沒來得及送家去呢。”

蘇輕點點頭,深切地覺得,人倒黴的時候喝涼水都塞牙。

可是這能說是倒黴麽?這不是天災,純粹是人禍。第二天進入大廳用餐的時候,他看着那些冷冰冰的守衛和一個個拽得二五八萬似的白大褂,心裏想,有些人,就是有能耐讓人倒黴。

對蘇輕的新人保護大概要持續到他第一次“被使用”,已經被警告過一次的幾個四型這回沒再來招惹他,只是遠遠地看了他和程未止一眼,眼神恨恨的,像是遠遠地盯着獵物的随時等着撲上來的一群豺狗,還是餓紅了眼的。

蘇輕表面上看着該吃吃該喝喝,暗地裏也在留意着那幫人,他自己也和一些小流氓小混混有過些交情,知道這些人丢了“場子”是必須要找回來的,這時候只有兩個途徑能解決問題:有錢的掏錢,沒錢的就只能掏板磚。

蘇輕咬着筷子琢磨,現在看來,閻王爺們暫時還礙不着他的事,得先把這群小鬼解決了,不然人民群衆的生命財産安全總會受到威脅。

程未止前一天就發現蘇輕這人跟被保姆慣壞了的孩子似的,吃飯咬筷子,塞進嘴裏的飯半天都不嚼,就過去拍了他一下:“好好吃飯。”

蘇輕覺得以前聽見別人跟他說這句話特別煩,吃個東西都催,沒想到落到這地步,這句話卻忽然叫他心裏暖烘烘的,覺得還有人關心他,從而感激涕零起來。他答應一聲,居然老老實實認認真真地開始埋頭吃飯。

昨天那位暈來暈去的三號瞅着沒人注意,也湊過來了,經過介紹,才知道這小子叫田豐,他膽小倒不是因為能量晶型號,好像是個天生兔子貨,來灰房子不久,一次都沒被“使用”過,已經被吓破了膽子。

正說着話,那位真相一樣“赤裸裸”的女同志又跑過來抱人大腿,把田豐吓得“哎呦”一聲,跟被點着的炮仗似的,一蹦三尺高,正好撞到一個額頭上綁了條白毛巾,正在拿餐具當花往毛巾上插的大胡子身上,刀叉筷子勺地掉了一地,大胡子急了:“我的花都謝了!”

田豐哆哆嗦嗦地看着他:“我……我再給您種上……”

大胡子捏起蘭花指,指着田豐,鐵拳垂在他肩膀上,嬌嗔:“哪個要你這俗人碰過的花!”

他一錘不要緊,田豐那小身板可受不了,後退兩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後腦勺正好磕在了一條桌子腿上,桌上一盆八寶粥倒了,全都倒在了他腦袋上,他整個人就變成了一朵姹紫嫣紅的霸王花。

這意外事故引發了周圍幾個瘋子停不下來的大笑,有幾個笑得太開心,跳到桌子上,弄翻了不少飯菜,菜汁飛濺,盤子碗齊飛,又波及到旁邊呆呆地坐着等人喂飯的幾位頭上,瘋子推翻了桌子,把那幾位呆呆的像多米諾骨牌一樣,一個壓一個地給掀翻了,場面壯觀極了。

白大褂們都皺起了眉,其中一個吹響了脖子上挂的哨子,一聲令下,門口的一個守衛立刻出列,對着天花板打了一槍,“砰”一聲,大廳裏的人像是同時被按了暫停鍵一樣,全都老實了。

蘇輕早在騷亂開始的時候就被程未止拉着,退出了這腥風血雨的大舞臺,趁着沒人注意,悄悄地從桌上摸了一把叉子和餐刀,塞進了自己的褲兜裏。

用餐時間結束,蘇輕就注意到前一天的幾個四型趁着白大褂不注意,正在往他這邊擠,蘇輕就推了一把程未止,叫他走在自己前面,程未止不安地回過頭看着他,蘇輕擠出一個笑容,用口型無聲地說了一句“放心,沒事”。

然後他把手伸進了褲兜裏,金屬的冰冷似乎給了他安定冷靜的力量,越來越多的人擁擠過來,一同往出口的地方走,這是最适合渾水摸魚的時候——蘇輕肩膀上突然被搭上了一只手,猛地把他往後拉去。

那一瞬間,蘇輕順着他的力道往後一倒,随後轉過身去,同時抽出藏在褲兜裏的叉子,用力往那人手背中心處刺下去。

他一個年輕小夥子,雖說廢柴了點,可下了死力氣的一戳,也絕對說不上輕了,對方立刻慘叫起來,手背上皮開肉綻,蘇輕趁機一腳踩在他下身,踩了不說,還撚了撚,于是耍狠的四型倒地,疼得直翻白眼。

蘇輕把帶血的叉子塞回褲兜裏,擺出自己最輕蔑最屌的表情,看了他一眼,在被慘叫聲驚動的白大褂擠進來之前,迅速的鑽進人群裏,跑了。

心跳久久平複不下來,蘇輕像是經歷了一次了不起的冒險,他覺得他這一輩子都從未如此牛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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