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相冊

轉天起床,張月桂已經起來了,正在廚房裏做早飯。重岩覺得挺稀奇,洗漱的時候模糊想起上輩子他去京城之前好像也有那麽幾天的時間老太太對他特別耐心,大概張月桂自己也想明白了,她被送到療養院之後重岩就要被人帶走了。

重岩心裏卻對她這種舉動頗有些不以為然。冷暴力了十好幾年了,自己的性子已經被養的這麽乖戾,想改都難了。對他好這麽幾天又能改變些什麽呢?是想求個心安嗎?重岩沖着鏡子做了個冷笑的表情。他的臉在那張裂了一條縫隙的鏡子裏也沖着他冷笑。重岩側頭,鏡子裏的人也側頭,眼神陰郁而安靜。

重岩知道自己的長相随了李承運。這一點還是他到了京城之後才發現的。李家這一輩一共三個兒子,沒有人比重岩更像李承運,相貌、身材、甚至很多生活習慣都像。這一點尤其讓那母子三人恨得牙癢癢。細想起來也挺諷刺的,就因為他長成這個樣子,張月桂不待見他,李家人更不待見他,兩邊都讨不了好。

與他三十來歲的時候相比,現在的這張臉還生嫩得很。眉梢眼角還帶着幾分獨屬于少年人的張揚,不像十幾年後,所有尖銳的棱角都已經磨平,與曾經激昂的熱血一起沉寂了下來,變成了一汪死水,波瀾不興。

重岩伸手在鏡子上抹了一把,手上沾着水,鏡子裏的那張臉頓時變得模糊。他其實不喜歡照鏡子,也很少會照鏡子。

這張臉劍眉星目,英氣逼人,可惜沒人愛。

重岩沉着臉從衛生間出來,張月桂已經煮了粥,正端着熱好的饅頭從廚房裏出來。老楊家的早飯素來吃的簡單,頭天剩的米飯加點兒水煮一煮,熱兩個饅頭,就着張月桂自己腌的鹹菜就是一頓飯。有時候重岩起的晚,冷饅頭掰開夾點兒鹹菜就那麽出門了。張老太太帶孩子帶的粗糙,重岩就像放養的小動物一樣自己磕磕絆絆的長大了。他繼承了李承運的大高個,才十七歲就已經超過了一米八,偏偏又有點兒營養不良,幹瘦的像一杆空心的竹子。

張月桂絮絮叨叨地囑咐他多吃點兒,重岩也不吭聲。

人的心理有時就是這麽奇怪,如果張月桂一直拿同樣的态度對待他,重岩心裏可能還好受一些,突然間對他周到起來,他心裏反而生出了怨氣。他甚至想拉着老太太的胳膊好好問問她:你明明可以對我好一些的,為什麽偏偏不呢?!

重岩沒有理會張老太太殷切的眼神,放下碗筷就拎着書包出了門。

早春時節,早晚的空氣裏還帶着一絲潮濕的寒意,重岩身上穿的還是他姥爺以前穿過的一件舊棉衣。時間久了,棉衣已經不怎麽暖和了,壓着肩膀,有點兒沉。重岩把手攏在口袋裏,站在路口發了會兒呆,轉過身繞開了學校的方向。

重岩拎着自己的舊書包漫無目的的在臨海市的大街小巷裏亂竄。臨海是小城市,城市建設各方面都沒辦法跟大城市相比,尤其西區這一塊,多一半都是老棉紡廠的生活區,都是二三十年的老房子,風雨侵蝕,外牆都已經斑駁。街道也窄,稀稀疏疏幾株老槐樹,人行道兩邊的垃圾箱總是歪的,垃圾扔的亂七八糟,臭氣隔着老遠都能聞到。

重岩曾經在這裏生活了十七年,然而相隔十多年後再回來卻絲毫沒有親切的感覺,滿心只覺得滄桑。他生在這裏,長在這裏,對這個地方卻沒有什麽眷戀。有時候想想,或者他本來就是涼薄的人,無論是對人還是對物,都很難生出什麽感情來吧。就像他後來在京城生活了将近二十年,也從來沒覺得自己就在那裏落了根。

重岩在街上閑逛了一整天,太陽落山的時候才有氣無力地溜達回來。還沒走到樓下就遠遠地看見了那輛停在樓下的黑色桑塔納。那是溫浩的手下開來的車,重岩被接走的時候坐的也是這輛車。這情節因為和上輩子一模一樣,所以重岩一眼就認了出來。

重岩上樓開門,溫浩果然正坐在他家的沙發上跟老太太聊天,看見重岩進門,眼裏流露出了然的神色,“重岩放學了?”

重岩知道他今天去了學校,還給他辦好了轉學手續。他餓了一天,也沒什麽精神,懶得再跟他裝傻。

張月桂見他進門,連忙站了起來,“我去端飯。”

重岩瞟了她一眼,坐着沒動。這是他跟張月桂在一起吃的最後一餐飯,老太太特意買了排骨和魚。在重岩的記憶裏,他跟老太太過年的飯菜也不過如此。其實張月桂的廚藝還是不錯的,但她懶得做,一直都是瞎對付。這樣一想,重岩頓時覺得沒了胃口。

燒排骨、清蒸魚、涼拌菜心,燒三絲,這是最能體現張月桂廚藝的幾道菜。可惜在座的人都吃的心不在焉。重岩在李家養成了食不言的習慣,這麽多年下來早習慣了。反而溫浩有些意外,沒想到重岩的餐桌禮儀跟京中那些世家子弟相比也居然也不差什麽。

重岩填飽肚子,放下碗筷,掃了一眼神色惴惴的張月桂,淡淡問道:“明天走?”

溫浩挑眉,臉上露出笑容。這孩子的心思果然通透。

張月桂的眼圈卻微微一紅。

溫浩裝模作樣的在老太太背上拍了兩下,“老太太,你放心。重岩總是李家的孩子,李家不會虧待他的。”說着眼角的餘光瞥了一眼重岩,見他面無表情地坐在那裏,雙眼放空,不知在想些什麽。

老太太起身回到自己屋裏,把那個裝着翡翠的小盒子拿了出來,順着桌面推到了溫浩面前,啞着嗓子說:“重岩是個驢脾氣,以後還請你們多擔待。”

重岩的睫毛抖了抖,意味不明地掃了她一眼。

溫浩忙說:“這是自然,這是自然。”眼睛卻盯着那個盒子,打開來再三檢查,臉上流露出松了一口氣的神色。

重岩眼中嘲諷的神色一閃即沒。

溫浩解決了最重要的問題,頓時和顏悅色起來,“老太太,我跟那邊打好招呼了,明天一早就把你送過去。”

老太太抹着眼淚回屋去收拾東西了。

溫浩把目光投向重岩,笑得意味深長,“我想,你一早就猜到了吧?”

重岩知道他指的是要把自己帶回京城的事,臉上沒什麽表情地問了一句,“誰的意思?”

“是老爺子。”溫浩倒也沒在這上頭瞞他,反正到了京城之後,李家的事他也會知道的,“就是你爺爺,他不希望李家的血脈流落在外。”他看了看重岩淡漠的神色,補充說:“以前因為……嗯,各種原因吧,他不知道你的事,現在既然知道了,自然不會坐視不理。”

“能打個商量嗎?”重岩的手指無意識地互相搓了搓,他以前抽煙,抽得還挺兇,尤其想事情的時候離不了這東西。活回來之後,倒是把這個毛病給改了。畢竟這個年輕的身體還沒有成瘾,心理上的那點兒需求克制一下也就過去了。

溫浩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說。”

重岩很認真地看着他說:“到了京城之後,學校的事兒你們幫我辦妥,再給我在學校附近找個房子住。”

溫浩微微挑眉。

重岩盯着人看的時候,目光顯得特別專注,帶着一股子不容人拒絕的執拗,“我不想見李家的人,想盯着我就隔着一段距離盯着。離得太近,麻煩也多。”

溫浩饒有興味地看着他,“你對李家的背景知道多少?”從小在那樣的人家長大,見過了太多上趕着巴結的面孔,他還真沒見過誰有機會巴結上這棵大樹還死命往外推的。一時間他還真摸不透這孩子是真心或者只是欲擒故縱?

重岩似乎笑了一下,“這不重要。”

溫浩聽到這四個字,心裏頭激靈一下,頭一次對這個李家的私生兒子生出了幾分另眼相看的感覺。

“我呢,你也看到了,”重岩擺出一副談判的架勢娓娓道來,“小地方長大的孩子,沒什麽見識,就想着安安心心把書讀好,畢業之後找個踏實的工作。”重岩停頓了一下,忽然覺得這樣也不錯。上輩子什麽榮華富貴他都經歷過了,這輩子如果不換個不一樣的活法,只怕自己都要膩味死了。以後找個朝九晚五的工作,晚上下班約幾個朋友找個酒吧坐坐,或者打打球,健健身,休息日還可以出去野游什麽的……

溫浩在心裏暗暗掂掇他這話的真實程度。

重岩眯了眯眼睛,“就這樣。你去跟李家說。以後能不見面就別見面了,省得麻煩。”

“這我可做不了主,”溫浩笑了笑,“不過你的意思我會傳達給老爺子。”

重岩想了想,似乎也沒什麽可說的了。溫浩這人疑心病重,他要是表現的對李家太了解,保不準這人又得想哪兒去,到時候麻煩的還是自己。

“那就這樣吧。”重岩站起來歸攏盤子,心裏有點兒可惜老太太燒的排骨,平時一兩個月也不見得能吃上這麽一頓硬菜。

溫浩看出這是逐客的節奏,有些無奈地站起身說:“你的轉學手續我都辦了。明天一早過來接你們,把你姥姥送過去,然後咱們就上路。”

重岩心裏微微沉了沉,沒說什麽,只是點了點頭。

重岩的行李不多,書本什麽的都用不上了,衣服也沒必要帶,再說他也沒幾件像樣的衣服。翻到最後,除了随身要用的洗簌用品,也只裝了兩本相冊。家裏的照片大多是他老媽上中學那會兒拍的,那時候姥姥姥爺都還年輕,老太太臉上還沒有被歲月刻上那些刻薄的紋路,眼神也還開朗溫和。

重岩的手指頭輕輕拂過照片上笑靥如花的少女。這樣一個青春貌美又性格單純的孩子,離開家之前只怕都沒想過這世界上還有人會主動去欺騙她。她的眼睛那麽單純明媚,清澈的一點兒雜質都沒有。真是……

真是傻到底了。

重岩阖上相冊,塞進了舊行李包的最下面。

“幸好我長得不像她。”

“性格也不像。老子比她奸詐,也比她心狠。你說她那麽心軟好騙的人怎麽會生出我這麽壞的兒子?”

“她是被寵着長大的麽。這個沒法比。”

“是啊,不能比。老子命不好。她爸媽都是老實人,我爸是個流氓,我媽是個傻子。”

“別人不是都說傻人有傻福麽?怎麽她就沒趕上呢?”

“看來她也命不好。”

“也是,每個人的命運裏好或不好的部分都是不一樣的。”

“總之咱們要吸取教訓,別犯同樣的錯誤。真有小白臉跑來說什麽甜言蜜語的,咱也不能信。”

重岩上輩子一直到死都是個老光棍,身邊也不是沒有過漂亮孩子,但留的時間都不長。他信不過任何人。

“嗯,上輩子也沒信。”

“這一條咱們做的挺好。繼續保持。”

“小心駛得萬年船麽,懂。”

“這世界上騙子流氓多着呢,”重岩繼續教育自己,“像我老媽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所以提防着點兒總是沒錯的。”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