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後怕
因為前天下午逃課,重岩壓根就不知道有什麽家庭作業。等他回家之後又忙着聯系海青天,一晚上光顧着琢磨陰謀詭計了,早把學校那點兒事兒丢到了腦後。等轉天一早,他昏昏沉沉地靠着教室最後一排桌子打算睡個回籠覺的時候,終于冒出來一個不開眼的孩子找他的麻煩來了。
“喂,同學。”清亮的男聲不怎麽高興地喊道:“這位同學,你的作業呢?”他一邊喊,一邊還敲了敲重岩的書桌。
重岩的腦袋壓在胳膊上,都已經擺好了入睡的姿勢,這會兒被人敲醒,一肚子的不高興,“什麽作業?”
站在他課桌旁邊的是個白白淨淨的小男生,眉眼清秀,渾身上下散發着一種規規矩矩的味道。重岩猜測這孩子在上小學的時候一定在胳膊上帶過兩道杠或者三道杠。這一看就是老師喜歡的乖乖牌學生。
小男生看出了重岩眼裏的不耐煩,也有些不太高興了,“家庭作業。昨天放學之前課代表都寫在黑板上了。”
“哦,”重岩四點不到就翻後門溜走了,哪裏知道課代表在黑板上寫了什麽,便随口胡謅,“昨天我不舒服,回家比較早,沒看見課代表留作業。”
小男生狐疑地看着他,“你跟老師請假了嗎?”
重岩心說這小破孩屁事兒真多,“沒來得及請假。我肚子疼,就直接走了。”
小男生稍稍有些無措,重岩雖然看上去與他年齡相仿,但是不知為什麽,跟這個人說話會有一種在跟成年人說話的錯覺。
“那好吧,”小男生勉強點了下頭,“我跟老師說說,不過下次要離校要跟老師請假。”
重岩面帶微笑地目送他轉身,然後垮下臉,繼續枕着胳膊醞釀睡意。他記得這個小男生好像是班長,叫什麽他沒記住。但這孩子的家境應該不錯,他腳上的那雙運動鞋前幾天李榮陪他逛街的時候他看到過,标價在四位數以上。還有校服袖子裏露出來的運動手表,上輩子他曾在李延麟的胳膊上看到過同一個牌子的。
重岩這輩子最焦心的就是自己再跟李家的人有什麽牽扯,這會兒一想到這個小孩子有可能是李延麒李延麟那個階層的人,甚至說不定還認識他們,心裏就有些不爽。再看那個孩子斯斯文文的一張臉,也覺得沒有那麽順眼了。不過因為多看了那孩子兩眼,倒是把他的名字給記住了。他是重岩這個班的班長,叫秦東安。
要命的是,重岩發現這個乖乖牌學生的座位就在他旁邊。班裏就他們倆個頭最高,老師就把他們一起安排在了最後一排。作為高一三班的班長,秦東安上課自然是不睡覺的,他不但自己不睡覺,還責任感爆棚地分出一部分注意力監督着重岩,重岩真是苦不堪言。
第N次被秦東安從半夢半醒之間叫醒,重岩簡直暴躁了,“你TMD有完沒完?”
秦東安一邊寫筆記一邊頭也不擡地說:“同學,上課睡覺本來就不對。要睡覺在家睡不是更舒服嗎?你到學校是來幹嘛的?”
重岩翻了個白眼,心說老子睡不睡跟你有個屁的關系?
前排的幾個女生偷偷往後看,似乎班裏兩個帥哥鬥嘴讓她們感到很有意思,一邊看還一邊交頭接耳。重岩心裏簡直煩的不行,他又不是真正的十七歲,成天跟一幫毛孩子混在一起的日子什麽時候才是頭?
秦東安拿手裏的鋼筆敲了敲他的桌面,“馬上就要期中考試了,老師說了這學期的成績關系到高二分班。聽說學校要分快慢班。”
他這麽一說,重岩也想起來上完高一還有個分文理科的問題。他對于記憶性的東西沒興趣,自然還是要讀理科的。成績好的孩子一般都老實本分,班裏沒有人鬧事他的日子也能過得舒服一些。
秦東安見重岩終于打起精神聽課,小臉上露出一絲滿意的表情。
海青天是專業人士,而且重岩對于調查的要求也不高,只讓他找到李彥清母子倆的住址和一些大概的情況。因此不到一周的時間他就把調查報告發了過來,報告的末尾還附了幾張近期的照片。
“看到了嗎?”海青天的聲音顯得懶洋洋的,一點兒不符合重岩心目中精明幹練的偵探形象,“第一張照片中間那個走下樓梯的就是李彥清,他身後的那位女士是他母親着張明妍。他們住在富華別墅十四棟。”
“張明妍是護士?”重岩端詳着照片中雍容華貴的貴婦,怎麽也想象不出這樣的人穿上白大褂是個什麽模樣。
“以前是,李彥清出生以後她就辭職了,專職在家帶孩子。”
重岩坐在電腦前面一張一張地翻看照片,有母子倆一起開車外出的照片,也有李彥清在學校圖書館的照片,還有一張李承運帶着他們母子在國外度假的照片。最後一張是張明妍帶着李彥清在戶外參加什麽活動的照片,重岩看到他們旁邊的那個人時,整個人都傻眼了。
“那個男人是誰?”重岩問海青天,“最後一張照片,張明妍身邊那個。”
幾秒鐘之後,海青天不确定的聲音答道:“這男人住在他們家隔壁,詳細情況我也不了解。要深入調查?”
重岩握着鼠标的手指不住地發顫,“好。盡快查清楚這個人的底細。”
“我先找找這人資料,你等我電話。”
重岩挂了電話,才發現自己額頭上沁出了薄薄一層冷汗,整個人都有種虛脫似的無力感。
照片裏的這個男人叫張赫,他在十九歲那年認識他,因其淵博的知識和生活上對自己的指點而被他尊稱為“老師”。他手把手地教會了重岩如何在複雜的人情世故中游刃有餘,如何在李家兄弟的排擠和刁難中反敗為勝,如何一步一步把所有的人踩在腳下……然而現在他卻發現這個人竟然在認識他之前就認識了李彥清母子……
這究竟是有意還是湊巧?
這個人會不會瞞着自己什麽事?或者說,他當初出現在自己身邊有沒有可能是李彥清母子倆的授意?李彥清母子倆的用意很好猜,可是在這當中張赫又是一個什麽樣的身份?如果前一世他和重岩的結識是張赫有意為之,那他又是為了什麽呢?
一想到這個始終站在自己身邊指點自己的男人竟然有可能披着另外一張臉皮,重岩就覺得毛骨悚然。
張赫、化工廠老板、鳏居、回國不久,在工人體育場附近有住宅。重岩把上一世自己知道的信息彙集起來,一起發給了海青天。他現在懷疑張赫上一世有意透露給自己的信息到底有多少是真的?
重岩原本不是一個輕易就能相信人的性子,但張赫出現的時機太巧,一出手就從李家兄弟手裏救了他一次,重岩感激之餘自然不會對他生出疑心來,之後張赫又一次次為自己出謀劃策并在各個方面對自己多加指點……如果這一切都是精心策劃的,那麽……
那麽他上一世是有多幸運才能在既有明處的對手,又有暗處的敵人的情況下爬上了李家最高的那個寶座?如果張赫真的與李彥清有關系,他又是懷着什麽樣的心情看着自己把包括李彥清在內的李家人一一踩在腳下的?
重岩現在急于知道在張赫找上自己之前,跟李彥清之間到底是一種什麽樣的關系?這裏面有沒有什麽交易?如果有,上一世又出了什麽問題,讓張赫在最後關頭放棄了李彥清?
“上輩子老子的腳下到底埋着多少地雷?”重岩問自己,“有多少是站在老子身後的這個男人親手埋下去的?”
“李彥清出現的時機不對,”重岩回憶上輩子的情形,對這一點印象尤為深刻,“這是不是說明那個時候他并沒有得到張赫的支持?”
“可是照片上,他和張明妍母子的相處很融洽,不像是一般的朋友。我不相信他只是恰巧認識他們。”
“好吧,他們認識,這一點毋庸置疑。但是認識到什麽程度,這是咱們在意的問題。而這個問題,需要海青天去查一查。”
“知道。老子只是……”
“不要胡思亂想了。反正那些都是上輩子的事兒。”
“老子只是……只是有點兒後怕……”
重岩一點兒也不想承認,一想起自己身邊居然存在這麽致命的不确定因素,而他偏偏對此一無所知,他心裏就一陣一陣發毛。
他以為自己是個老狐貍,現在看來,似乎段數還差得遠呢。
重岩心神不寧地窩在沙發裏,腳丫子還百無聊賴地搭在茶幾上一下一下地晃着。這是一個看似十分慵懶的姿勢,然而只有他才知道自己心裏到底有多焦慮。重岩發現再一次回到十七歲,或許是他手裏沒有底牌的緣故,心理素質也明顯的變差了,耐心也沒有以前那麽好,有事兒沒事兒神經總是繃着,一點兒也沒有三十來歲的人該有的淡定從容。
雖然他外表還只是個毛都沒長齊全的小崽子。
他還記得自己坐在談判桌上面不改色的跟對手周旋,一寸一寸地争取己方的利益,頭腦清晰,條理分明,逼得對手要吐血。那是何等的意氣風發……
MD,據說有事兒沒事兒就開始回憶過去,是一個人開始變老的标志。
重岩從沙發靠墊的後面翻出自己藏在那裏的煙盒和打火機,猶豫了一下,抽出一支點上,放到唇間深深吸了一口。天地良心,他其實真想過戒煙的問題的,這個十來歲的身體是沒多大的煙瘾的,克制一下可能就戒掉了。但多年的習慣真不是說改就能改掉的,而且一想到嘴裏叼着煙的時候會騰不出功夫跟自己說話,重岩又覺得抽幾支煙也不算什麽了不得的事兒。抽個小煙和精神病發作那個更嚴重?
古人不是都說了嗎,兩害相權要取其輕。
重岩正眯着眼睛望着眼圈發呆,放在大腿上的手機就嗡嗡地震動了起來,把他吓了一跳,連忙把手機抓到手裏,顧不得看屏幕上那一長串的號碼,直接點了接通,迫不及待地問道:“怎麽樣?”
電話另一端詭異的沉默着。
重岩疑惑地看了看屏幕上的號碼,有點兒眼熟,似乎見過。但海青天就跟個狡猾的兔子似的,口袋裏不知道同時裝着幾個手機,有他不知道的號碼也正常。
“喂?”
電話那一端的人似乎輕輕籲了口氣,“重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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