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不痛快的日子
吉普車彙入浩蕩車河,滿眼都是閃爍的燈光。路燈、車燈、近處的商鋪和住宅、遠處的摩天大樓……映得天幕上的星辰黯淡無光。夜色宛如一塊厚重的幕布,靜靜托着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
秦東岳把車窗降下來,一手把着方向盤,一手摸索着給自己點了一支煙,淡淡問道:“重岩會開車嗎?”
重岩在“會”和“不會”之間猶豫了一下,老老實實地說:“沒駕照,不敢上路。”
秦東岳注視前方,嘴角挑起一絲笑,眉眼的輪廓都顯得柔和了下來,“跟小安一樣。你別看他總炸毛,吵吵嚷嚷跟什麽似的,其實膽子小的很。”
重岩也看出來了,秦東安在他哥面前那就是個妥妥的紙老虎。
“秦東安脾氣很好。”
秦東岳抿嘴一笑,“是啊,脾氣好,耳根又軟,傻乎乎的。”
重岩心頭一動,暗暗琢磨他這幾句話的用意。他有點兒懷疑自己小人之心誤會了什麽,然而秦東岳這樣的一個男人,會無的放矢,說些無意義的話嗎?重岩覺得這應該是一種隐晦的警告,或者他覺得秦東安從自己這裏聽了什麽對他有影響的話,擔心自己試圖利用秦東安的耳根軟來達到什麽目的?
重岩望着窗外瑰麗冰冷的夜色,淡淡說道:“秦大哥有話可以直說。”
秦東岳挑了挑嘴角,心裏的感覺稍稍有些複雜。同樣是十七歲的年齡,有的孩子還只知道傻吃傻玩,比如他家小安。有的則像生了玲珑心一樣通透。
“我知道你跟小安走得很近,”秦東岳微微一笑,眉眼之間一派溫煦,屬于成年男子的沉厚圓熟如同醇酒一般從骨子裏透出,隐隐帶着上位者的威壓,“或者是我想多了,不過有句話我還是應該提醒你一下。如果你跟小安只是脾氣相投,那這些話你聽過就算。如果你有什麽別的打算……小安其實不怎麽認識李家的兩位少爺。他就是小孩子心性,跟圈子裏那幫孩子接觸的并不多。”
重岩無意識地閉了一下眼。
果然如此。
“秦少真是好哥哥。”重岩淡淡一笑,坦然回望,“不過你想多了。”
車子在路口停下,秦東岳與他靜靜對視,一雙眼睛帶着想要求證的思量與審視,另一雙眼睛卻淡漠空洞,平靜如水。秦東岳從他的神色中什麽也看不出來,那個被唐怡拉着手便耳根紅透,拘謹得手腳發僵的少年似乎只是他自己的幻覺。
紅燈轉綠,後面的車子鳴笛催促。
秦東岳收回目光,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或者是我想多了,不過家裏只有小安這麽一個孩子,難會想的多一些。”
重岩沒接他的話。
其實秦東岳這種程度的旁敲側擊已算是很客氣的了,畢竟他無權無勢,一個寄人籬下的私生子,就算被人弄死在外面也不見得會有人跳出來替他說一句話。秦東岳會懷疑他居心叵測也正常,他的身份和秦東安的身份放在一起,明顯是他高攀了。或者在秦東岳看來,他這樣的身份會跟秦東安來往密切,很有可能就是想利用秦東安的身份來替他打開同世家子弟們接觸的缺口。
這世上并不只有男婚女嫁才講究一個門當戶對。可有些事就是這樣,你有所猜測是一回事兒,猜測的事情真的發生又是另外一回事兒。面對這樣直白的猜疑與警告,重岩心裏并不是不失望的。
沉默片刻,秦東岳又說:“宮皓跟我說了錄音的事。你對宮家的事很上心?”
原來疑心是從這兒起來的——他跟秦東安交好,又利用秦東安搭上了宮郅,所以這位好哥哥覺得他就是在厚顏無恥地利用他純良的弟弟?看來秦家與宮家關系還是不錯的,秦東安或者還是小,應酬的少,才會說不認識宮家吧。
秦東岳見他不答,便又問道:“聽說你還特意約了宮郅見面?”
“之前欠了宮郅一個人情,這次正好還上。”重岩原本就不是好脾氣的人,看在秦東安的份兒上忍了這半天,耐心已告罄,“如果你沒有什麽要問的,請在路邊停車。”
秦東岳挑了挑眉,眼底帶了幾分笑,“你脾氣可沒有看上去那麽好。”
重岩心底像有一團蒸汽在不住地收縮膨脹,忍不住伸手在車門上重重捶了一下,“我說停車!”
秦東岳把車停在路邊,重岩一言不發地推門下車。
“嗨,小孩兒,”秦東岳沒多想,伸手就攥住了他的手腕,“我說這些并不是……”
重岩掙紮一下沒掙開,整個人都暴躁了,條件反射般握拳揮了過去。他們之間的距離實在太近,秦東岳又完全沒有防備,何況車裏空間又小,根本沒多大地方可躲。因此這一拳雖然讓過了鼻梁,卻結結實實地砸在了他的顴骨上。重岩情緒失控的時候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道,秦東岳清楚地聽見重岩的指骨發出的清脆的撞擊聲。
重岩痛的幾乎叫出聲,拳頭收回來的時候抖個不停,指頭都完全伸不開。
秦東岳也有點兒傻眼了,事情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重岩深吸了一口氣,“我想你搞錯了一件事,秦少爺,就算你是秦東安的哥哥,但你跟我屁的關系都沒有,你覺得你有什麽立場過問我的事?”
秦東岳啞然。
重岩抽回自己的手,推開車門下車。
秦東岳回過神,連忙下車,繞過車頭追了過去,“抱歉,今天的事是我逾越了……”
重岩站在路邊擡手攔車,頭也不回地說:“秦少爺的意思我已很明白了,你放心,有你這一番提醒,我是絕對不敢打你家小少爺的主意的。”
秦東岳也覺得自己有些過分了,或者他用錯了策略,不該把重岩當成一個不懂規矩的小孩子來吓唬。
秦東岳深深吸了一口氣,“我向你道歉。”
“你的道歉很值錢嗎?”重岩攔住一輛出租車,拉開車門的時候回身看着他,眼裏充滿了單純的疑惑與厭惡,“為什麽你們這種人總覺得別人就不如你們值錢呢?自我感覺是不是也太好了?!”
秦東岳,“……”
車門阖上,出租車滑進往來不息的車流之中,很快就看不見了。
秦東岳站在路邊目送車子離開,忽然覺得有點兒頭疼。事情搞成這樣,他要怎麽跟小安交代呢?
重岩坐在出租車裏抱着自己的右手揉了半天,那股刺得人直抖的痛感才緩緩地平複下來。
從理智上講,秦東岳的做法是沒什麽錯的,他寶貝自己的弟弟,生怕有什麽不懷好意的人借着哥倆好的名義拿着弟弟當踏板,欺負了弟弟。換一個人的話,重岩說不定還會拍着秦東安的肩膀豔慕地贊一句,“你哥對你真是好。”可是那個尴尬的角色落在了自己身上,這種感覺就沒那麽愉快了。
不管人們怎麽嚷嚷感情不能用物質來衡量,事實上,又有多少感情能夠真正跳出物質的框架去?金錢、地位、權勢,這些東西就像一個特殊的坐标,它們決定了你會過什麽樣的日子,遇見什麽樣的人,發生什麽樣的事。李家、宮家、秦家……這一類人家是同一個階層,身在其中就會不自覺地維護這個階層的利益。在他們看來,重岩的身份上不得臺面,沒權勢,沒錢,還有點兒自不量力的小野心。
不過如此。
出租車停在“山水灣”小區門外,重岩抖着爪子付了車錢,下車的時候才注意到小區門口還停着一輛車。軍綠色的吉普,高大的男人正靠在車門上抽煙。
重岩在心裏罵了一句娘,這還有完沒完了?!
看見他下車,秦東岳從車窗裏拎出一個盒子,沖他走了過來。那是唐怡烤的曲奇餅幹,因為重岩愛吃,特意給他裝了一盒。剛才兩人争執,重岩摔門下車,心裏憋着氣,那裏還能記着一盒零食。
秦東岳把盒子遞到他面前,挺和氣地笑了笑,“吶,落了東西。”
重岩接過盒子,漠然點頭,“有勞。回去替我謝謝秦夫人。”
秦東岳略感無力,“阿姨”都變成“秦夫人”了,可見心裏有氣。
“剛才的話或許不好聽,”秦東岳決定安撫一下炸毛的小孩兒,要不回頭秦東安還得跟他唧唧歪歪,“不過,如果你站在我的立場考慮……”
重岩打斷了他的話,“我為什麽要站在你的立場考慮?”
秦東岳,“……”
“其實我也覺得你沒錯。既然沒錯,還請秦少不要再畫蛇添足地多做解釋了。既然要裝逼,就請你裝到底。”
秦東岳,“……”
這破孩子怎麽嘴巴這麽讨厭?尖酸刻薄,真是可惜了他這副漂亮的小臉蛋。
重岩轉頭走了。不走不行,再說下去他又想動手了。可是不管怎麽生氣,自知之明也還是有的,人家是幹啥的,禁軍教頭,他一個胡同裏出來的混混,打得過麽?重岩也算是見過世面的人,但是再有涵養,面對別人的背後議論和當面數落,感覺也是不同的。唯一值得安慰的是這人與自己非親非故,就算生氣,到底也有限。
重岩走在小區的林蔭路上,一邊開解自己,一邊吃着唐怡烤的餅幹給自己順氣。這兒子雖然讨厭,人家老媽還是很可愛的,笑起來和氣,手也軟乎乎的,還會做點心。其實單從做點心的手藝上說,唐怡水平很一般。富家主婦閑來無事,只拿這個當愛好,水平能有多好?不過就是消磨時間罷了。但是這家裏做的東西,不知怎麽,吃着就是跟外面買的不同。重岩琢磨了一路,對小說電影裏說的“媽媽的味道”有了個模糊的概念。餅幹盒子雖然空了一半兒,但他的心情卻慢慢好了起來。
不過,今天注定是個讓他不痛快的日子,他還沒走到樓下呢,打遠就看見自己家客廳的燈亮着。
重岩頓時火了。
md,一個兩個不拿他當人看。自己老子都不把他當回事兒,也難怪別人都當他是垃圾,一腳一腳地上來踩。
重岩出了電梯就見自己家門虛掩着,于是走上去一腳把門踹開。
厚重的木門蕩開,重重撞在玄關的矮櫃上,矮櫃角上一盆綠蘿晃了兩晃,掉下來,發出刺耳的碎裂聲。
房間裏的人吓了一跳,睜開眼見重岩跟吃了槍藥似的黑着臉杵在門口,頓時也有些怒了,張口斥道:“進門就進門,怎麽跟要殺人似的?”
重岩一臉殺氣地看着大模大樣坐在沙發上的李承運,“你來幹嘛?!你怎麽進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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