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堵不如疏
趙越堯的書房地勢向陽,是整個王府風水最好的地方。書櫃與書桌都是用能防蟲子的檀香木打的,價值百金。每天柳枝都會親自來書房打掃衛生,害怕小丫鬟們粗手粗腳,弄壞了東西。
周啓時羨慕的摸着桌上的白紙和墨硯,趙越堯覺得他怪可憐:“這有什麽嘛,你以後可以跟我一起念書。将來我繼承了南岳這塊封地,給你個官兒,你替我辦事就好了。”
趙越堯小時候體弱多病,王妃怕他夭折,都是養在王府中,鮮少和同齡人一起玩耍。他母親那邊的表哥表弟們個個都厲害,只有他總是被教訓的份兒。
所以這個字都認不全的周啓時,倒是讓趙越堯心中生起了幾分保護欲。
周啓時聽着趙越堯說的話,覺得好笑與稚氣:“若是別人知道入了小王爺的眼,就能做官,說不定你以後出門都不得安寧。”
這話說的倒也是,趙越堯點頭:“那你就好好學,将來自己憑本事考個官職,還沒人說閑話。”
只要沒出大問題,對于趙越堯的事情,老王爺是不管的。王妃倒是巴不得有人和趙越堯一起念書,好有個對比,能督促他上進。
半個月之後,礦山那邊傳來了暴動的消息。老王爺大發雷霆,将書信摔在了地上:“聞所未聞,那些賤民,竟然敢這樣做!”
老王爺在封地上的權利很大,能直接任命官員的罷免,還能制定稅收,在封地上就是簡化的皇帝。
官員屬下們跪在地上瑟瑟發抖,有人自告奮勇:“王爺,小人願意帶兵前去鎮壓,為王爺分憂。”
老王爺點頭:“這次去,不必手下留情,反抗的人直接殺無赦!”
趙越堯聽見到了消息,趕緊跑了過來,聽見老王爺的殺無赦,心中就是一驚,推開門大步向前。
“不行,爹,你不能這麽做。”
老王爺沉下臉色:“趙越堯,回去上你的課,這事不該你管。”
趙越堯明明記得,礦場發生□□是一年以後的事,怎麽會發生得這麽早,讓人猝不及防。
“何大,現在你就帶人去,将那些逆賊全部就地格殺。”
一個絡腮胡單膝跪地,領了命令就要離開。
趙越堯急了,叫住人:“何叔,你等等,此事一定另有隐情,不要這樣粗暴行事。”
何大彎腰:“小王爺,王爺下的命令,小人不敢不聽,請恕小人無禮了。”
這些人,都不聽他的話。意識到這一點,趙越堯眉頭緊擰,拂袖而去。
小雨淅淅瀝瀝的,打濕了地上的黃泥巴,讓路變得更加泥濘。馬蹄匆匆濺過路上的小水窪,讓旁邊的狗尾巴草沾染上黃色的泥水。
兩匹黑色的馬一前一後,在路上疾馳。
上面坐着的正是趙越堯和周啓時,他們正往礦場趕去。
何大已經帶了五百人前去礦場,個個裝備齊全,都是王府的精英。
趙越堯翻身下馬,穿着不顯眼的黑衣,頭上帶着遮雨的鬥笠,腰間還懸挂着長劍,差點将礦場管事的吓得魂飛魄散。
“你們是誰,竟敢來這兒鬧事!”
趙越堯微微揚起鬥笠,露出半張臉:“是我,何大帶着人去了哪兒?”
管事哎喲一聲,因為雨水的原因,腳下打滑了幾次:“小王爺,何大人他們上南涼山了。那些礦民們放了一把火,搶了東西,就全部糾集起上了南涼山。”
“他們該死,大火将準備上供給朝廷的礦石都燒沒了!”
趙越堯:“他們去了多久?”
管事算了一下:“兩個時辰,小王爺,到奴才房裏坐一坐吧。”
縱使是下雨,也絲毫不能澆息他現在焦灼的內心。如果兩隊人馬激烈的打起來,傷亡慘重,不管是哪方贏都會讓事态滑向不可控的地步。
“周啓時,我們上山!”
兩人不顧管事的阻攔,執意上山尋找何大。管事咬牙下定決心,帶着幾個人跟着一起上了山。
南涼綿延數裏,山海拔幾千米,山頂是終年不化的積雪,能爬上山頂并活着回來的寥寥無幾。因為積雪的原因,山腳與半山腰的樹木長得十分茂盛,各種各樣的奇特植物都有。
所以,往南涼山躲,倒是走了一步十分精妙的棋。
趙越堯循着雜亂的腳步,找到了正因為折損人手而煩躁的何大。
“何叔,你們遇上那些礦民了嗎?”
何大懊惱的将手中的巨錘砸在地上:“是,沒想到他們竟糾集了那麽多的賤民,約有上千之數。明明個個都瘦的皮包骨頭,打起來竟然十分狠戾,像是不要命一樣。”
“傷了我幾十個弟兄!”
有人躺在地上,哎喲叫喚,身上紅腫,有鮮血直流。
周啓時踱步上前察看:“這傷口,是被咬出來的把。”
傷兵倒抽一口涼氣,想到剛才的場景就心有餘悸:“是啊,他們難不成是惡犬轉世嗎,咬我的時候,眼中都泛着綠光。”
周啓時對趙越堯說:“看來,□□的人中不止有礦民,還有那些饑餓的流民。”
趙越堯想了想,問何大:“何叔,你接下來想怎麽做?”
何大用力錘了一下樹幹,很是不甘心:“我要回王府将此事告知王爺,再從兵營調些健壯的兒郎來。”
趙越堯突然問了一個不相幹的問題:“何叔,你知道治大水的時候為什麽又要修堤壩又要修溝渠嗎?”
何大心中煩悶,不知道為什麽要問這種問題,但還是耐着性子答了:“大約是為了節省修堤壩的錢吧。”
趙越堯搖頭:“不對,是堵不如疏。再好的堤壩總有被洪水沖開的那天,但如果修了溝渠,洪水就會像被馴服的家畜一般,為我們所用。”
“現在這些暴露的礦民,流民也是一樣,他們現在就像洪水。南岳沒有那麽多堤壩,防得了一次,防不了二次。”
“堵不如疏,我想将他們招安。”
何大從未聽過這樣的話,暗自琢磨,越想越覺得精妙。心中震驚于平日不學無術的小王爺,竟有些真本事。但又有些猶豫:“此事幹系巨大,小王爺應該告知王爺,讓他定奪。”
趙越堯神色冷凝:“好,你回去和爹說我的決定,将每人受傷的人留下,供我差遣。”
何大不肯走:“小王爺您千金之軀,那些賤民若是傷了您,屬下恐怕萬死難逃罪責,不如您和屬下一同回王府一趟吧。”
趙越堯抽出長劍,一劍砍在樹上,寶劍鋒利,将樹幹直接砍下。
“何大,你左一句父親,右一句讓我回去,到底還将不将我放在眼裏?”
看着趙越堯發怒,何大無可奈何的同時,似乎在他身上看到了王爺年輕時的氣勢,說一不二,勇猛剛毅。
這個平日裏他們覺得頑劣不堪大用的少年,不知何時,初露鋒芒,何大心中複雜,轉身離去。
周啓時安慰他說:“你別那麽慌,我們現在也不能跟那些人硬碰硬。”
趙越堯勾起唇角:“本來也沒打算跟他們碰,上千人,剛剛打贏了一場,還搶了吃的。他們就不可能不生火,當濃煙在天空中升起時,就是方位被暴露的時候。”
別以為他什麽都不知道,天書中的戰略多了去了。
趙越堯志氣滿滿:“我要等着他們吃幹淨最後一點食物,筋疲力盡的時候下山,再将他們一網打盡。”
“我們下山!”
礦場管事的在旁邊拍馬屁:“小王爺果真是龍章鳳姿,智慧卓絕,以後南岳在您的手中,肯定能更上一層樓。”
趙越堯心中受用,面上淡淡的:“等我讓他們全部投降了,你再來誇我也不遲。”
到了礦場之中,趙越堯閑的無事,和周啓時慢慢的順着周圍邊走邊看
他還從未如此仔細的觀察過這兒,礦場擔負着南岳三分之一的財政收入。
這麽賺錢的地方,環境卻出乎意料的惡劣。礦民們睡的都是草棚,夏天悶熱蚊蟲叢生,冬天寒冷不遮風雪,周圍還充斥的排洩物的惡臭味。
草棚中,有痛苦的□□聲傳來。
趙越堯兩人進去察看,發現他正在之前落入礦洞,被砸斷腿的那人。
他年紀比較大,看見趙越堯,想要翻身下床行禮:“小王爺,哎喲....”
他的腿流出黃色的膿液,發出刺鼻的氣味。血跡褐色斑駁粘連着布料,周圍還有蚊蟲蒼蠅飛舞。仔細一看,傷口處有白色的蟲子在滾動。
趙越堯沒忍住,幹嘔了幾下。
那人虛弱的側過身,想要将自己的傷腿藏起來。
周啓時阻止了他,趙越堯問:“竟沒人來給你們醫治嗎,我不是叫了大夫來?”
男人臉上有着灰敗的絕望:“大夫都去醫治傷勢較輕的人,像我們這樣的,就算是花大價錢治好了,也不能再挖礦賺錢。”
就是讓他們在這兒自生自滅的的意思。
趙越堯忽然有些了解礦民暴動的原因了,吃住像是畜生一般,幹着重體力的活。一但傷亡,只有慢慢的等死。
若是他,說不定第一天都挨不住。
現在擺在他面前,最要緊的其實是改善礦民們的生活。
趙越堯叫了管事來:“你去城裏請大夫,給他們換藥,盡量醫治草棚中重傷的人,醫藥費我出。”
“還有,一般你們晚上都吃些什麽?”
管事皺巴巴的臉上,有着詫異,他第一次沒能那麽圓滑的說出各種漂亮話:“小王爺,那些人治好了也不能為礦場出力,他們都成廢人了,您還要花錢給他們醫治嗎?”
趙越堯有些奇怪:“就是是殘廢,那也是我南岳的子民,不能挖礦,還能做別的事。”
管事将頭低了下去:“是,小王爺。礦場晚上一般吃的是野菜糊糊。”
趙越堯聽都沒聽過,管事便讓人端了一碗上來,綠色的汁液在碗中流淌,摻雜着一些谷糠。他試着喝了一口,剛一入喉,嘴中就是黏糊苦澀的味道,谷糠還拉嗓子!
每天都吃這樣的食物,還要幹活兒,鐵打的身體都撐不住。
周啓時遞過來一碗水,給嗆得咳嗽不已的趙越堯:“你又不是神農,怎麽還以身試毒呢?”
這話說的,更讨人嫌了!
趙越堯瞪他一眼,忽然想起了周芍清在後期做的美食,那個名叫白玉糕的東西。
用最便宜價賤,兩文錢一斤的豆子。磨碎加上水,再加上用粗鹽提煉的一點黃色液體,就成了風靡京都的珍貴食物。不僅營養豐富,還老少兼宜。
憑着白玉糕,她賺的盆滿缽滿。不僅如此,靠着這筆巨額財富,還給太子打通了人脈,順利登上皇位。
趙越堯不賺錢,他想用白玉糕給礦場的人找條活路。
現在礦場只剩下大約兩百多人,大部分是老弱婦孺,還有些受了重傷,在草棚中躺着等死。
他們這些人,根本就不适合挖礦。
趙越堯從懷中拿出一塊十兩左右的銀子給管事:“将這銀子全部買豆子和粗鹽。”
管事:“是,小人這就去。”
周啓時:“現在豆子兩文一斤,粗鹽二十文,可以買四千斤豆子和一百斤粗鹽。聽着雖多,其實并不夠礦場的人消耗。”
趙越堯神秘的勾勾手指:“并不是讓他們吃,我有個秘方,能将這豆子做出花兒來,你想聽嗎?”
周啓時看他那得意的小模樣,心中就一片滾燙,将耳朵湊上去。
濡濕的熱氣打在耳朵上,酥酥麻麻,周啓時耳垂紅的滴血,只聽見軟軟的五個字:“偏不告訴你!”
這幾個字勾的周啓時心中灼熱的像是岩漿在翻滾,他将這個得意洋洋的人按在桌子上,扣住他白皙的手腕問:“你不說,那我就要言行逼供了。”
趙越堯整個人背躺在桌子上,周啓時俯身,眼珠在陽光的折射下似乎閃着微微幽光,将他兩只手拉起來死死按着,趙越堯被鉗制的動彈不得。
惱怒之下,趙越堯一腳往周啓時兩腿中間踢,誰知道周啓時将腿一彎,将趙越堯的腳夾住。
這下可真正成了案板上的魚肉,周啓時看着身下這條氣鼓鼓的小魚,逗他:“再給你個機會,說不說?”
趙越堯偏過頭,心中打定主意,接下來的日子要好好學武,絕對不再輸給這個混蛋。
周啓時伸出食指,往趙越堯身上癢癢肉撓。
“哈哈,你住手。哈哈,該死的周啓時,我要一劍砍死你。”
身下的少年笑的眼淚都出來了,包在一雙清通的瞳仁中,清淩淩的,映照出自己全是滿是欲望的神色。
周啓時收回手,給趙越堯整理被弄亂的衣襟。一顆小小的,名為欲望的種子在他心中悄然種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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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