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先生
繩子慢慢的往上移動,竹籃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音。啪的一聲,籃子底部斷掉了。趙越堯的一只腿懸空,吓得他拼命抓住竹籃邊框。
地動還沒結束,窸窸窣窣的石塊紛紛往下落,兩人在竹籃上吊着,移動速度緩慢。
趙越堯心中着急:“你們倒是快點拉啊,趙泗,你有空說廢話不如用力一點!”
周啓時閉上眼睛:“他們不敢用力,害怕繩子從中間斷裂。”
接着,周啓時拉起趙越堯的手,将它放在了吊着竹籃的繩子上:“抓着這個比較穩妥,趙越堯,謝謝你在危險面前都不放棄我。”
說完之後,他翻身跳出竹籃,周圍的沙石落的愈發猛烈,塵土飛揚。趙越堯睜大眼睛,卻什麽都看不清。
上面的人感到手上一松,立刻用力将人拉了上來。
趙越堯灰頭土臉趴在地上,看洞口因為地動的原因,越來越小,周啓時大概是死在下面了。
生與死的距離就這麽直觀的展現在了他的面前,趙越堯泫然欲泣的看着老王爺:“爹,是我害死了他。”
若周啓時還是上一世那個為了周芍清,能做任何事的人,恐怕他死一百遍趙越堯都不會有任何感情波動。
但是,周啓時在地動最開始的時候救了他,現在又因為不想拖累他自己從竹籃中跳了下去,這足夠讓趙越堯為此感到傷心了。
“嗚嗚,今天就是你的忌日。放心吧,周啓時,以後每年我都會讓人帶着紙錢祭品來拜你。将你的牌位放進我趙家祠堂中,不會讓你成為孤魂野鬼的。”
“我還沒死,別急着為我哭喪好嗎?”
周啓時額頭上被石頭砸紅了一塊,右手套着麻繩,左手放在繩子上面,被趙泗拉了上來。
趙泗嘿嘿一笑:“小王爺,你哭的時候我就将繩子放了下去,周公子果然福大命大。”
趙越堯用力打了趙泗的背一下:“混賬東西,竟然敢看我的笑話,我要罰你一年的月錢!”
老王爺走過來:“簡直胡鬧,還不快去馬車上歇着。”
趙越堯不肯走,堅持要看着他們将人全部救出來。到了傍晚時分,夕陽西下,所有活着的人才被救出來。
經過礦場管事的統計,礦民大約死了三分之一。活着的有一半受傷,還有小部分傷重到難以治愈。
在回王府的路上,老王爺嘆口氣:“天災人禍不可避免,只能盼着年底,京都多來些流放的犯人了。”
趙越堯筋疲力盡,早就倚着王妃睡的香甜。王妃素手輕輕的撫摸着他的臉頰,心疼的說:“平日裏最是吃不得虧,今天怎麽能讓那些賤民先上來呢?”
“若是你死了,娘非得讓他們給你陪葬。”
老王爺按住王妃的手:“哎,堯兒這是長大了,知道那些人都是南岳的子民。這下,我倒是不擔心他繼承南岳之後胡作非為了。”
兩夫妻感情向來深厚,兩句話之後就不再此事上糾纏了。
整整睡了一天,趙越堯才醒來。剛一動,就渾身酸痛不已,仿佛身上全是螞蟻在咬一樣。
柳枝聽到動靜,帶着丫鬟上去服侍。
“小王爺,您昨天糟了大罪,這兩日就安心在府中養身子吧。”
她輕輕給趙越堯穿上家常衣服,并且讓人擡了一個箱子上來:“這些都是王妃送來的。”
箱子打開,裏面都是趙越堯曾經要過,王妃不給的東西。有暖玉做的各種動物,有渾圓無暇的粉色海珠,還有一枝價值連城的珊瑚等等。
這些都是王妃的嫁妝,趙越堯曾經想要,也不過是覺得好看,可以用來做裝飾。或者拿出去炫耀,好贏得狐朋狗友羨慕的目光。
如今,趙越堯對這些事情都興趣缺缺,讓柳枝将東西收起來後,腦海中則不停的回想起昨日的慘狀。
那些死去的人連一口棺材都沒有,只用一張草席,就将人卷走了。他還看見了好幾個孩子,黑黢黢,瘦巴巴的只剩個大腦袋支棱着,哭也不敢哭。
而這些人都會在南岳之後的動蕩,兩年後的幹旱中,如同暴雨濺起的浮萍,四散流亡。
他,他不想南岳落到那樣的境地,也不想成為他人成功路上的一個炮灰。
那麽,他應該怎麽做。才能保住自己,保住王府,保住整個南岳呢?
柳枝看趙越堯郁郁寡歡,不如往常那樣開懷,便想轉移他的注意力:“小王爺,周公子早上還來看過你。見你沒起床,就回房了。還要讓他穿粗布衣服,吃下人的飯食嗎?”
哦,這他倒是忘了:“柳枝,你去告訴他,他可以回周家了,将我庫房中的東西挑些來送給他。算了,我還是親自去找他吧。”
周啓時額頭上蓋着紗布,正坐在房間中看書,桌子上一杯清茶。趙越堯雖然發了話要讓他當下人,但是王妃也暗中叮囑不準王府中人太過欺辱他。昨天回來之後,就派了個小厮照顧,有什麽要求都盡量滿足。
趙越堯站在門口,陰影擋住了周啓時的視線。
周啓時擡頭,看着別扭着不說話的人:“你找我有事嗎?”
趙越堯:“我昨天說過的話還算數,你什麽時候走都可以。”
周啓時輕笑,将書放在桌上:“小王爺這是來趕我走了?”
這家夥,分明就是在曲解他的意思,真是讨人嫌!
看着趙越堯氣鼓鼓的就要走,周啓時拉住他的手腕,彎腰拱手做了個揖:“多謝小王爺寬宏大量,不僅原諒周某的過錯,還命人送了那麽多東西來。”
對于朋友,只要他服軟,趙越堯的耐心總會比別人多上一點:“你在看什麽?”
周啓時說:“在看《公木記事》。”
這是什麽書,名字這樣古怪。趙越堯拿起來一看,不禁笑出了聲:“傻子,這是《松林記事》,四個字你認錯了一半。現在總算有人比我還要不學無術了,字都認不全,你還好意思看書?”
周啓時苦笑:“原來是這樣,我心中還想,讀書人都是那麽古怪的嗎,總是寫一些奇奇怪怪的名字。”
對于自己認字少,他也很坦蕩:“我娘是游牧族的人,在我五歲那年逃跑了。所以我爹惱怒之下,就不讓我跟着哥哥們一起念書。長姐見我可憐,偷偷的教了我幾個字,還告訴我認字可以拆開了讀。”
提到周芍清,趙越堯的心情就不好,在周啓時耳邊說她的壞話:“哼,不過是些小恩小惠。若是真的為你好,為什麽不去求她爹讓你識字念書?明明就知道很危險,還同意讓你代替她來王府,自己一個人跑了。把幹系撇的幹淨,完全不顧你的死活。”
“你爹也不是個東西,我跟你說,我可比他們都好。你現在是我朋友,得向着我知道嗎?”
趙越堯話語直白,愛惡分明,叽叽喳喳的,像只聒噪的小麻雀,但是周啓時卻意外的并不讨厭:“那小王爺,我能看你書房中的書嗎?聽阿西說,你學問不怎麽樣,卻最愛買書,書房中有足足兩排書架。”
簡直胡說八道,雖然他書架上大半都是話本,還有些各地風景閑雜書,可再怎樣學問也比周啓時這個家夥好吧。
趙越堯點頭,心中想要抖抖威風,過一把師父的瘾:“那你跟我來,有不會的我教你。先說好,你要是資質太過驽鈍,我可是會上竹板的!”
“是,趙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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