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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生看着清瘦,可畢竟是從小幹活長大的,平時也經常鍛煉,比海明這種四體不勤的少爺公子哥的體能好了不知多少。他追着抱頭鼠竄的海明拳打腳踢,使出全力毫無章法地攻擊着,完全失去了理智。
“曹!這他媽就是個瘋子!”
海明被打得到處是傷,早在挨了潮生第一拳的時候,他的一顆牙就被打掉了,現在不斷有鮮血從嘴裏冒出來,看上去極其凄慘。
他試圖反擊,可對方就跟要殺了他一樣瘋狂,讓他毫無招架之力。
在任佳雯的印象中,潮生一直是溫和的,極少跟人沖突,幾乎從來不說髒話,是個帶着書生氣的大男孩。可眼前的人卻讓她幾乎認不出來了,他的額上青筋暴突,雙目瞪得跟銅鈴一樣,表情猙獰得像是要吃人!
海明快要支撐不住了,看見一旁楞了半晌的任佳雯大喊道:“看什麽呢!快幫我拉開他,這瘋子都快打死我了!”
任佳雯反應過來,顧不上身體的不适,沖上去拉住了潮生——
“潮生!潮生!住手,你別沖動!”
可狂怒的潮生幾乎聽不進任何一個字,他掙脫了任佳雯的手,執着地想要去攻擊海明。任佳雯一看拉不住江潮生,幹脆擋在了兩個人中間,把海明護在了身後,哀求地看着潮生。
“潮生,住手吧,求求你了……”
潮生高舉的拳頭停在了空中,他怔怔地看着任佳雯美麗的臉龐,試圖在上面找出一絲他熟悉的影子,卻發現無論他怎麽努力,這個人都不再是他心裏的那個。
他從不知道人的心可以痛成這樣,就好像有一把尖刀一下、一下地在上面剜割着、撕裂着,戳刺着,把它變成了無數的碎片,再也拼湊不起來來。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啊啊啊!!!!!!!!!”
他絕望的怒吼劃破天際,悲傷的情緒順着聲音蔓延開來,幾乎要把周圍的空氣都凍結成冰。
“為什麽……為什麽要這麽對我……啊?”
眼前一片模糊,他只能看清一個大概的輪廓,他哽咽着、質問着、悲泣着,像一頭瀕死的野獸,發出絕望的嘶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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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我不是……”
被幾乎癫狂的潮生吓到,任佳雯無語倫次地不知說什麽才好,她身後的海明踉踉跄跄地從地上爬了起來,看準時機,突然擡起腿,狠狠地踹中了潮生的腹部。
沒有防備的潮生被提到在地上,憤怒的海明趁機又上去對着他一頓狂踢,報複他剛才對自己的惡性——
“我曹==你個狗娘養的,劍貨!敢打我!什麽東西!我弄死你!!”
此時的海明毫無貴公子風度,和市井流氓沒有任何區別,他惡毒地咒罵潮生,使勁全力地毆打他,可潮生在短暫的劣勢後又重新撲了上來,與他扭打在一起。
兩個人在地上厮打着,都是要把對方置于死地的架勢,任佳雯在一旁手足無措,根本插不上手,只能徒勞地喊着:“別打了!你們別打了!”
天空的烏雲越積越深,終于凝結成無數的水滴,紛紛落了下來,打在了三個人身上。
地上漸漸泥濘起來,潮生和海明的身上早已是髒污一片,而一旁的任佳雯也已經被大雨淋成了落湯雞。
遠處的車內,男人緊鎖起了眉頭不忍再看,他握着方向盤的手因為太過用力而指尖泛白。這原本是他一手促成的事,可那一幕卻讓他心疼如刀絞,讓他幾乎要忍不住想要沖出去,将那受傷的野獸摟進懷裏細細撫慰。
可他沒有這樣做。
他必須把那個女人從他心裏徹底連根拔起,那種連皮帶肉被扯出的疼痛也許會讓潮生痛不欲生,卻會讓他在今後的日子裏,想到這個女人就會感到疼痛、惡心、難受,久而久之,他就會本能地對她産生厭惡而不願再去想她,直到他徹底忘記她的摸樣。
然後,他就會完完全全地屬于自己,從身到心,都烙上他海東麟的印記。
那邊的潮生和海明雙雙失去了理智,不停地用手和腳攻擊,瘋狂的樣子像想要從對方身上撕下一塊肉來,任佳雯哭哭啼啼地站在一旁,她哀求兩人停下來,卻更加不希望海明受傷。
這樣混亂的場面并沒有持續太久,來接海明的車子趕到,司機看見自己少爺被人壓在地上打,連忙下車拉開了兩人,海明一看幫手來了,就命令他說:“給我打!往死裏打,打死了算我的!”
海家的司機都是部隊退役下來的老兵,身體底子比尋常人好了許多,那司機聽見海明的命令就立刻一記重拳砸上了潮生的胸口,讓他發出一聲慘叫倒在了地上。
海東麟擡起頭的瞬間,入眼的便是這讓他撕心裂肺的一幕。他再也按捺不住地打開了車門想要沖出去,即使他這樣做會讓一切功虧一篑,但內心的悔意已經折磨得他快要失去理智。
去他的徹底忘記!去他的烙印!只要把這人鎖在自己身邊,總能又把他的心捂熱的一天!為什麽要讓他承受這樣的痛苦?
這又何必!這又何必!
潮生被司機的一拳打得仰天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仿佛死過去一般,這樣子讓海明有了一種報複的快意,他繼續指揮着那身材壯碩的司機:“打啊!給我打啊!你他媽倒是給我打啊!”
司機遲遲未動,因為這時候周圍已經聚集了不少看熱鬧的人群,有些路人還拿出了手機把他們鬥毆的場面給拍了下來,那司機跟在海明爺爺的身邊多年,知道事情輕重,這樣鬧下去恐怕是要出大事的,于是就想勸說海明就此打住。
“大少爺,你看這人越來越多了,這事要是鬧大了,您可沒半點好處啊。”
任佳雯看潮生的慘狀也擔心他萬一出了什麽問題,會帶來無法收拾的後果,所以同樣勸阻海明道:“是啊,阿明,我們走吧,你看潮生都已經……”
“你還護着他!”海明打斷了任佳雯,“你是不是還對他念念不忘,啊?不是早就分手了嗎,他怎麽會在這裏??”
任佳雯被他兇狠的質問弄得啞口無言,在今天之前,她從未想過海明會用這樣惡劣的态度對待自己。可一切都無法挽回,她必須抓住眼前可以抓住的東西,要不然自己失去的會更多。
“我們真的已經分手了,你要相信我,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而且、而且我真的身體不舒服,還淋了這麽久的雨……”
任佳雯的頭發都被雨水淋得粘連在一起,身上更是渾身濕透,一直在瑟瑟發抖。她的可憐摸樣終于引起了海明的一絲聯系,他把任佳雯摟進懷裏,緩了緩語氣說:“是我不好,被這小子打得失去了理智,我相信你。我們走吧,不然你這樣要生病的。”
他真是被氣瘋了,看看周圍這些人,要是這事鬧上了報紙什麽的,那光是爺爺和父親的憤怒就夠他喝一壺的了。他海明要捏死江潮生這樣的人方法有的是,何必在這丢人現眼?
這麽想着,他就扶着任佳雯想要坐進車裏,此時,他聽見地上的江潮生突然開了口——
“任佳雯……就當我……瞎了眼吧……”
海明感到懷裏的女人突然全身都僵硬了,配合着被雨水澆淋的冰冷溫度,簡直就跟死屍一樣。他不悅地撇了撇嘴,憎惡地看了一眼地上的江潮生,帶着得意的語氣說:“都已經爬上我三叔的床了,就好好的當你的鴨子,佳雯已經是我的人了,你就死了這條心吧,哈哈哈哈!嘶——”
他張狂地笑了起來,卻因為牽動了嘴角的傷口而通得直皺眉。任佳雯一語不發地任由他扯進了車裏,她的視線始終鎖在了潮生的身上,車子發動了起來,慢慢地調轉了車身,她扭過頭去想要再看潮生一眼,卻發現大雨模糊了視線,讓她再看不清那個人的影子。
她的眼前也漸漸迷蒙了起來,不知是因為車窗上的雨水,還是因為淚腺所分泌的液體。
她知道,那個男人從她生命中徹底消失了。
這世上再也不會有人傻傻地拎着裝滿熱湯的保溫壺,在樓下的小樹林裏等她至深夜;再也不會有人因為她随口的一句,就找遍大半個帝都,只為她記憶中曾經吃過的零嘴;再也不會有人在她委屈傷心的時候,默默地坐在她身邊,用溫暖的手緊緊握着她的,告訴她無論發生什麽,她還有他。
再也不會有了……
潮生躺在冰冷泥濘的水泥地上,四肢大敞,眼睛微眯着,看着從天而落的水滴如透明的珍珠般打在自己臉上,然後濺射開來。
周圍的行人看完了好戲逐漸散去,其中有幾個熱心的就湊過來問潮生是否需要幫忙,有一個好心人甚至試圖拉起他送去醫院,潮生默默地搖了搖頭拒絕了。等他們都離開後,凱悅萊國際酒店的門口又恢複了平靜,空曠的廣場上只剩下了江潮生。
他依然位置着這個姿勢躺在地上。起初他覺得身上很疼、很冷,可逐漸地,所有的感覺都消失了,神經變得麻木起來。他的腦中一遍遍地回放着海明和任佳雯的話,每過一次,他的心就更疼一分,直到蓋過了身上的所有痛覺。
原來,從頭到尾都是自己一廂情願,他的猶豫不決成全了別人,卻把自己變成了可笑的小醜。
無論是家庭還是愛情,他都一敗塗地,他二十七年的人生就像一場鬧劇,看得人開懷大笑,然後就只剩下一地狼藉。
耳邊只有雨水拍打地面的聲音,好像全世界就只剩下了他一個人。從出生到現在,他一直就是孤身一人,身邊的人來來去去終究都是過客,沒有誰願意為他停下腳步,聆聽他的心聲。
身體變得越來越僵硬麻木了,他卻什麽也不想做,只想就這樣躺着。也許就這樣死去也不錯,至少他不會再有煩惱,也不會再有人傷害自己。
他閉上了眼睛,表情看上去很平靜,像是一個從容就死的勇士,只有潮生自己知道,他不過是一個喜歡逃避現實的懦弱小人。
突然間,不停拍打在臉上和身上的雨水突然停止了,他疑惑地微微睜開眼睛,在他模糊的視線中出現了一個黑色的物體,他眨眨眼,發現那是一個舉着黑色雨傘的人,一個男人。
他看不清那人的臉,卻感到無比熟悉,因為那人的眼睛正牢牢鎖着自己,無比熾熱。
“是……你……”
又是他。
此刻他只有這樣一個念頭——為什麽每次自己狼狽不堪的時候,都會被這人撞到?這人難道每次都專門跑來看自己笑話?
被自己這樣可笑的念頭逗笑,他露出了一個苦澀的笑容。他看見海東麟蹲下了身,一手攬過了他的後頸,想要把他從地上拉起來,黑色的雨傘早已被丢到一旁,海東麟的身上立刻被大雨淋濕,就連他的眼鏡片上,也布滿了密密麻麻的水珠。
潮生沒有抗拒,他軟軟地任由對方将自己的上身拉起,然後把他的腦袋按進了對方懷裏。海東麟的胸口很溫暖,還沒被打濕的羊絨大衣有着讓人舒适的溫熱,潮生突然有一個不切實際的念頭——這個熱度不像是衣服上的,而是從海東麟的心髒散發出來的。
他感到男人的手輕輕地撫着自己的臉龐,對方的下巴在自己頭上輕輕摩挲着,然後,他聽見了十分輕微的三個字——“對不起”。
對不起什麽?
今天也不知道是什麽日子,所有人都不正常了,任佳雯、海明、還有他。
海東麟把他從地上橫抱起來,絲毫不顧他身上的泥濘弄髒了他價格不菲的大衣。
他抱起潮生,把他的頭靠在自己胸口,在雨中行進着。從這個角度,潮生只能看見海東麟的下巴,形狀完美,卻有着男人該有的堅毅線條,像是某個雕塑大師的傑作。往上是男人緊抿的雙唇,不知是否是他的錯覺,他覺得那對唇似乎在微微顫抖,像是在苦苦壓抑着什麽。
很快,他被放進了車裏,海東麟把他安置好後,就開動了汽車朝江邊的公寓駛去。凱悅萊的門口又變回了原來的樣子,像是除了這場大雨,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海東麟不顧潮生的拒絕,強硬地把他抱上了樓,然後打開房門,徑直走進了浴室,他們的身後是一串濕漉漉的腳印,在米白的大理石地磚上顯得格外淩亂。
他把潮生放在浴缸裏轉身離開,不到一分鐘,他又出現在浴室,手中是一條雪白的毛巾和一件浴袍。
海東麟一手撐在浴缸邊上,一手貼在潮生的臉上,探着他的體溫。手心傳來的感覺的冰冷的,讓他不由得皺起了眉。
“沖個澡,把身體暖暖。一會幫你上藥。”
扔下這樣一句話,海東麟離開了浴室,只留下了浴缸中不明所以的潮生。
海東麟好像在生氣?可是,為什麽?
浴缸十分寬大,可以輕易地容納三個人同浴,他的後背緊緊貼在冰冷的雪白瓷磚上,把頭埋進雙腿間,身體蜷成了一團。在只剩下他一人的寬大浴室內,壓抑了許久的淚水終于決堤而出。
海東麟換好了衣服,從櫃子裏拿出醫藥箱放在客廳,等待潮生從浴室出來為他上藥。
他的目的達到了,今天這慘烈的一幕給潮生留下了深深的陰影,也徹底杜絕了他和那女人複合的可能性。他應該是高興的,可是從頭至尾他都沒有喜悅的心情,只有無端的煩躁籠罩着他。
他點燃了一根煙,默默地抽了起來。他知道這種反常的心情來源于哪裏,早在潮生被海明打第一下的時候,他就後悔了。
這不像他,他海東麟海三少向來只要認準目标就會不擇手段地去達成,後悔是無能的代名詞,只能表示在計劃的時候設計不周,出現了意外。可為什麽明明知道這是潮生必須要經歷的痛苦過程,還是在看到那人無助地被打倒在地的時候,心髒痛得幾乎要裂開?
他的心已經許久不曾這樣亂成一團了,上次是什麽時候?十幾年前?母親去世的時候?還是父親把那對母子帶到自己面前的時候?他記不清了……
所有人都說他穩如泰山,靜如深潭,有時候甚至冷靜得不像人類,誰會想到他也有這樣失控的時候?
所以他動怒了,并不只是因為這樣的自己,還有因為那個女人自暴自棄的潮生。
沒有人值得潮生這樣不珍惜自己,那女人不配,其他人更不配,包括這樣卑劣的自己。
手中的第三根煙已經快要燃到了盡頭,這時他才想起,潮生似乎在浴室呆得太久了些。
掐滅手中的煙頭,海東麟走向浴室,卻沒有聽見任何動靜,他敲了敲門,“潮生,還沒好嗎?”
裏面依然安靜得像是空無一人,海東麟有些擔心,直接打開了浴室門,這時他才發現,潮生蜷縮成一團躲在浴缸的角落裏,身上穿的還是原來的那身,已經不知過了多久。
海東麟只覺得氣血湧上頭頂,既想把這人拉進懷裏好好打一頓屁股,又想抱着他細細地安慰。幾個念頭閃過後,他大步走過去,拉起他的胳膊,語氣森冷地質問:“你就這麽放不下她?”
潮生茫然地看着他,微微搖了搖頭,他無法釋懷的并不是任佳雯,而是怯弱、矛盾、猶豫不決的自己。今天的局面可以說是自己一手造成的,他明明有那麽多機會可以避免這個結局,他卻選擇了逃避來欺騙自己。
“海東麟,有酒嗎?我想喝酒。”
潮生答非所問,用幾近哀求的眼神望着海東麟。他的眼睛泛紅,眼皮也有些紅腫,臉色卻蒼白如紙,看上去可憐無助,幾乎是在看到這樣的潮生的瞬間,海東麟就敗下了陣來,再多的責問都只能憋回肚子裏,最後變成了一句,“先用熱水洗個澡,讓身體暖和起來,要不然會生病的。”
“我要喝酒。”潮生又重複了一次。
海東麟不願他以酒消愁,可是此時此刻,也只有酒精能麻痹他破碎的心,讓他度過這難熬的時光。他無奈地說:“你聽話就有酒喝。”
潮生點了點頭,開始解身上的衣服扣子,脫下上衣後,他把手放在了皮帶上,這時候才意識到了什麽,看了眼海東麟,後者會意走出了浴室,在他關門的瞬間,聽見了花灑傳出的水流聲。
暖暖的水流溫柔地沖刷掉了潮生身上的污漬,也讓他的身體開始回溫,連他冰寒的心也開始慢慢解凍,恢複了正常的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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