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修整】

葉未雙有些忐忑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莫離，莫離沒有戴墨鏡，一雙慵懶英氣的眼斜斜向下看着。他在打量葉未雙。

他們站在那個專用的射擊場地裏，天色有些黯，正是林鳥歸巢的時候。未雙不知不覺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問：“莫叔叔……？”

“格洛克17式手槍。”莫離開口說。

未雙愣了一下，随即條件反射一般答道：“9mm口徑，槍管偏移式閉鎖方式，槍管短後坐式自動，十七發單發彈匣，扳機力19.6至39.2Ｎ之間。620克重，配用9×19,mm帕拉貝魯姆手槍彈。”

“紹爾38式。”

“7.65口徑，八發單發彈匣，625克，6.76槍彈。”

“五發單發旋轉式彈倉，配用北約7.62×51mm槍彈或0.243in溫徹斯特槍彈。”

“SSG69式狙擊步槍，7.62mm口徑，3.9千克。”

……

莫離沒有像往常一樣從腰後抽出一把不同樣式的槍，在簡短地進行了連珠炮一般的日常規定槍械知識問答之後，他停頓沉默了下來，和未雙一起陷入了這種古怪的沉默。

“……前幾天的考試……是滿分？”莫離突然開口突兀的問。

“是……”未雙愣了一下，“是學校的？”

莫離忽然記起未雙不僅在自己這裏得了滿分，在學校中的考試也一樣出色得令人發指。他胡亂地點了點頭，終于嘆了一口氣。總算是到這個時候了。他向前走了一步，靠近了未雙。幾乎到了腳尖貼腳尖的距離。然而他依舊沒有停下，他将一只腳從未雙微微分開的雙腳之間插了進去，俯低了身，寬大的肩膀斜側着貼近未雙的胸膛。未雙驀然産生了一種奇異的慌亂，他看着莫離不斷靠近的臉，那清淡的煙草味飄入了鼻腔之中。莫離顏色淺淡的雙唇開口說：“端槍。”

未雙的手遠遠比腦中的思維要反應得快。他猛地舉起了手，但是已經“左右不分”的他下意識地将兩只手都舉了起來，将側着身的莫離箍在了胸前。還沒有消化完那種奇異的感覺，未雙忽然感到自己身前驀然空了，那個活生生的人居然就此消失在自己面前，左手之上一沉，他下意識地握住了那個形狀順手的東西。他太能明白那是什麽了。握了上百種槍的未雙幾乎在第一時間都明白自己手裏多了一把從未使用過的槍。

他的腦海中瞬間混亂，傻愣愣地盯着手裏的東西。那是一把全金屬的槍械，完全銀質，槍身比莫離塞在後腰的手槍長15mm左右，分量絕對不輕。未雙的手方感到了重量就猛地被壓到了地上去。他跪在那裏，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左手上的那柄槍械。毫無疑問，毋庸置疑了——

他回想起了那個夜晚的巷子。張飛瞬間化作巨大圓月型彎刀的場面在他腦海中不住回旋。莫離的話同時在他腦中響了起來：“出生在十三月的孩子都擁有變成武器的能力。”他問莫離：“莫叔叔……你，也是十三月生的？”莫離毫不猶豫地點過頭。現在他終于意識到手中的東西是什麽了——那是莫離。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那柄落在地上的槍支，槍支沉穩地躺在他的掌心裏，壓着他的手指。扁平修長的槍身上雕刻着繁複的紋路，有一條銀鏈纏繞在槍支上，仿佛是束縛那沉寂的兇器的東西。

未雙卻在那震驚的瞬間覺得它優雅得令人心碎。他幾乎是下意識地解開了銀鏈，鏈條從槍膛中延伸出來，纏繞在槍支表面，未雙将它解開之後，随手繞在了自己的手腕上，然後捏住了槍柄。他的手猛然顫抖了一下。從無名指和中指之中穿過的鏈條仿佛在他的錯覺中活物一般扭動了一下，掌心中瞬間變得熾熱起來。他松開了槍，那種灼熱感立刻消失了。

未雙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那條銀鏈以及那把槍，接着他松開手，認真而仔細地将鏈子一寸寸、一根根繞在了自己的五指上，在手腕纏繞着上扣上了不長不短正好相扣的鎖眼。

那種赤熱感立刻順着他的手湧了上來，順着他的血管，每一寸神經，一點點仿佛是侵襲一般瘋狂地沖入未雙體內。他的身體很快變得火燙了起來，所有的血液彙集的心髒猛烈地跳動了一下。未雙瞪大了眼睛。仿佛有另一顆心髒，如同共生體一般合上了他的頻率，他們的節奏驚人的相似，手中的重量在一瞬間變得不值一提。如果現在來判斷，他幾乎可以說自己手裏的槍是用生鐵材質做的。這正是未雙最喜歡的重量，比一般槍械略微沉重的觸感能讓他産生一種校準感。若是變得泡沫一般，他興許還無法習慣。

這把槍比他之前用過的任何一把都要合手，扳機的方向、槍把的弧度，仿佛幾乎是根據他的手型設計，他修長的指尖和扳機扣動的幅度完全吻合。未雙驚異地看着那柄發燙的槍，然後他感覺到神經振顫了一下。他意識到有一個人的意識也正和他相合着。那種感覺很奇妙。不需要語言，不需要任何媒介。他了解那個人就像是了解自己的思維。他幾乎一瞬間就捕捉到了他的意志。

未雙毫不猶豫地站起來端起了手裏的槍，眼簾微微下垂着，冷漠地看着遠方的靶子。他距離那個靶子有一百米的射程，但是他舉槍的所有過程并沒有瞄準這個動作。他只是擡起手扣動了扳機——

如果有誰，哪怕是個陌生人站在附近，他也能驚愕地發現，少年眼中散發出的淩厲同隐藏的攻擊性，像極了方才站在那裏的慵懶優雅的男人。

後坐力微小得幾乎沒有，未雙遠遠看着那個在他極強的視力之下毫無隐蔽的彈孔。他不知道莫離手槍的子彈是什麽，但他可以确定的是絕對不是這個世界上能随意生産出來的東西。他臉上的表情漸漸恢複了自己應有的神态，未雙驚喜地大叫起來：“莫叔叔！莫叔叔！你看見了嗎？！”

莫離坐在幽暗的書房電腦椅上仰着頭，嘴裏的煙已經形成了很長一條煙灰。然而他的雙眼一動不動，完全失了神。一旁幽靈一般的冥只是飛快地伸手一拂，那條煙灰便掃入了桌上的煙灰缸中，半分沒有落到男人的身上。他看了看那個兀自發呆的男人，默默飄了出去。在卧室裏的少年低頭對付着手裏的作業，只是一直伸着左手，右手的筆沒有移動一下。冥無聲無息地站立了一會兒，終于決定還是離開去找末末。

書房中莫離閉上了眼睛。他同未雙不同，他曾經有一個搭檔，他也曾被另一個人握在手中。因此他能十分明白和未雙成為了命運共同體有多麽大的差別。他從未有過那樣的感觸。之前的搭檔足足感應了他三個星期，而未雙幾乎在握住他的瞬間，他們的靈魂就産生了共鳴。莫離從未感受過那樣強烈的共鳴，強得仿佛要讓自己的心髒跳出胸腔。他可以通過未雙的雙眼看到這個世界，他可以感受到未雙的每一絲微小的思維，在這個孩子的手中他幾乎以為自己和他融為一體！

他在他的手中，從來沒有像那一刻一樣擁有自己屬于對方并且對方也屬于自己的感觸……

莫離用手捂住了雙眼，他無法承認一個已經隐隐冒出跡象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