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頭上頂着一坨屎的喜洋洋也會哭泣的生日喲 …

夜深了,阿吉蹑手蹑腳地進了門,蹲在地上解鞋帶的時候燈突然啪地亮了。

“你去哪了?”王柏森居高臨下地審視那個戴着卑下讨好笑容的老男人。

阿吉脫下鞋,好聲好氣地說:“我去……買點東西。”

王柏森冷冷地說:“買了什麽”

阿吉說:“是個大件,明天才能送過來。”

王柏森說:“發票。”

阿吉說:“啊——他們那家點不開發票。”

“什麽樣的店賣大件物品沒有發票?夜店?”

阿吉有點讨饒地笑,“不是不是。”

王柏森突然捏住他的手腕扯過來,沉聲說,“我再問一句你去哪了。我是跟你好好說,你給我好好答。”

阿吉不敢甩手,可是很疼,他擰着眉毛可憐兮兮地說:“我沒有亂跑,真的沒有。我是去買你明天過生日用的東西。”

王柏森愣了一下,悻悻地放開他的手, “也不想想自己以前是做什麽職業的,這麽晚了還在外面,難道是想重操舊業,讓熟人撞見不嫌丢臉。”

阿吉覺得這個熟人不是阿吉的熟人,是兒子的,他是嫌有一個做過鴨子的老爸丢臉哩。

阿吉微笑着說:“不用擔心我。我不會再做那個的,就算我肯也沒人要我這種年紀的。”

王柏森說:“說不定有圖便宜的。”說完他也覺得不好聽,只得追加了一句,“總之你以後給我注意,不要抛頭露面。”

阿吉低眉順眼地說:“我知道。你現在是有身份和地位的人,我不會讓別人知道我的事情的。”

王柏森覺得自己并不是這個意思,可是聽着竟像是在抱怨,也不屑解釋,拂袖而去。

阿吉的笑容在沒人的時候終于塌下來,他垂着肩膀回到自己的房間,好寂寞啊。

剛“退休”那陣曾經養了條狗,剛抱來的時候是只有點嬰兒肥的小黃丹,瑟瑟發抖,取了名字就叫“大黃”。兒子開始和狗的感情不錯,逗狗玩的時候就罵他“賤黃”,而那狗嘴歪眼斜的興奮樣又确實很賤。後來漸漸地不行了,兒子白天去上學,只留下大黃和他作伴,一人一狗的感情越來越好。也許是進了青春期,兒子對他和“大黃”都橫豎看不順眼,有一天把大黃啃壞的書摔到他面前說有狗沒他有他沒狗。

沒辦法只好把已經養了好幾年,人高狗大的大黃送人了,臨走的時候大黃還一副無知無覺賤賤的樣子。那天晚上阿吉在被窩裏哭了一夜,覺得自己沒用,連跳狗都保不住。他暗下決心……以後再也不養任何寵物了。

躺在床上阿吉想,如果沒送人的話大黃也應該是條老狗了,送了人的話他現在也是條老狗,不過不知道大黃現在是在某戶好人家頤養天年還是早就血灑狗肉館……忍不住就淚濕了枕邊。

第二天早上,阿吉像平常一樣早早起來做早餐,穿着睡衣在廚房晃來蕩去。因為從年輕的時候起就不習慣穿睡褲,現在年紀大了就經常覺得光着腿有點冷,腳可漸漸冰起來,想着下次起床一定把睡褲也穿上,可是也明知道多半還是會故意疏忽掉。

兒子那邊也起身了,走進廚房坐到餐桌旁,打了個哈欠懶懶地說:“我新買的咖啡豆就不能弄點嗎?”語氣并不十分嚴厲。

王柏森早上剛起床的時候反應有點遲鈍,說話也不尖刻,等他血流速度快起來之後整個人精英起來就不是這麽回事了。所以阿吉倒是最喜歡早上的他,覺得稍稍有點回到早年他們二人的世界裏,充滿了溫情和懷念的味道。

阿吉說:“咖啡對健康不是很好,只有洋人的體質才受的住,早上還是喝點豆漿吧。”

王柏森頭支着腦袋,還有點沒睡醒的樣子,“我買了整套的咖啡機,還有咖啡磨,咖啡壺,還有上好的咖啡豆。你就是放着不用,糟蹋東西。我就是想讓你給我煮點咖啡你都不幹……”如此磨叨着。

阿吉偶爾應和兩聲,氣氛簡直稱上溫馨了。

吃過早餐,王柏森也梳洗完畢,他又虎着臉準備出門了,阿吉送他出門,叮囑說:“今天你早點回來,給你慶生。”

王柏森猶豫了下說,“我盡量吧。”

兒子走後阿吉還在想盡量是什麽意思,他回不回來了?

後來慢慢想明白,一定是外面有朋友同事甚至紅顏知己替他辦生日PARTY,那是他從來都不讓他接觸的圈子。但是阿吉很能理解兒子的心情,有他這樣的父親确實是件很丢臉的事,難怪兒子的心理有陰影。

阿吉轉念就開始期待晚上的種種事宜。

晚上九點,王柏森就結束了自己的生日聚會,開車回家。說沒期待是騙人。每年老男人都會點好蠟燭讓他吹,雖然很膩歪,但是沒有的話又空落落的。還有生日禮物,雖然不可能是自己最想要的,但是……王柏森決定至少今晚對養父好一點,不要發脾氣。

鎖好車,擡頭看看自家窗口散發出來淡淡暖暖的光,就好像老男人給人的感覺一樣,王柏森忍不住駐足仰望了半晌,心裏越發柔軟。

他知道自己不對勁,不應該,這些年來他在心裏豢養了一頭怪獸,在面對老男人的時候那怪獸忍不住總是作祟,指使他不斷地吐出一些傷人的話來,一些根本不是出自他本意的話。

在不需要面對面的時刻,他卻一直在心裏想着老男人的事情,想對他和顏悅色,想他如何心平氣和甚至深情款款地和他交談。

夜色深重起來,他嘆氣,帶着內心的焦躁饑渴和一些隐忍怯懦向那個他既想回又不想回的家。

回到家裏果真還是老一套,養父阿吉給他做了一桌好吃的,圍着他兒子長兒子短地叫,然後很庸俗地擡出一個奶油蛋糕,上面還還有一個大圓盤臉的卡頭人物什麽的,看着歪歪扭扭的,一頭爆炸卷發,兩個惡魔犄角,上面還做出一坨屎的發型。

王柏森額角隐隐抽搐,“這上面畫的是什麽?”

“嗯?看不出來嗎?蛋糕店的店員跟我推薦這一款的,說你們這些年輕人都喜歡,說是喜洋洋還是什麽的。”

王柏森嘴角已經開始抽搐了,努力控制自己不要說出什麽不孝的話來。

“你……”他斟酌着用詞,“你就不能有點花樣?年年都是這一套,你難道看不到我已經長大了嗎?”

阿吉嘿嘿笑了下,“我當然知道你長大了,所以還準備了別的生日禮物。”跑去把燈關了,黑燈瞎火裏開始唱生日歌。

王柏森就着生日蛋糕那點微弱的光偷偷貪婪地注視着老男人那張傻笑不已的臉,一陣無力感襲來。愚蠢的老男人啊,我最想要的禮物你是不可能送給我的。

他對那個神秘的生日禮物并不感興趣。

阿吉催促他許願吹蠟燭,王柏森就毫不猶豫地要吹。

阿吉攔住他,“你要好好許個願才行啊。今天難得過生日,會很靈也說不定。”

王柏森說:“已經許完了。”噗就給吹了,好像要早早結束這個有點傻的儀式似的。

阿吉就拉着他的手往他的卧室去,說:“兒子,我給你的禮物在卧室,你去看看喜不喜歡。不喜歡也給爸爸一個面子,不要當面發脾氣。”

王柏森聽他這麽說當然心軟了,“不管你送什麽都無所謂,心意到了就好。”

阿吉推開卧室的門,然後啪地打開燈,“當當當當!HAPPY BIRTHDAY!”他手一揮,王柏森的床邊站着一個大活人,手裏拿着一個彩炮,砰地打開,滿室的彩紙屑飛舞。

有那麽一瞬間王柏森還以為家裏進賊了,完全沒想到除了他們父子倆屋子裏會有第三人出現。

然而下一瞬,看到阿吉那獻寶似的笑容,他就反應過來了,泥瑪!這就是你那個生日禮物啊!

看到他石化的反應,阿吉有點不自信地斂了笑容,有點抱歉地說:“兒子,不是說好了就算不喜歡也要表現禮貌點嗎?你看人家特地從最好的夜店請回來給你慶祝生日的……”

王柏森的胸膛開始起伏,惡狠狠地瞪着阿吉,他爸爸被吓得就往後退了一步,嗚嗚,兒子太兇了。

王柏森手一指,“這是啥?”

阿吉瑟縮了下,“是、是韓旭。”

“他跟禮物有什麽關系?!”

“他、他就是禮物。”阿吉咽咽口水。

王柏森拳頭握起來,“你什麽意思?!”

阿吉垂下頭,“我、你已經長大了……”

“所以?!”

“我、我知道你上過交友網站,見面的都是些年紀偏大的男人。我、爸爸不會反對你的……”

王柏森的手抖了,豈止手,他全身都開始發抖,被發現了,那個秘密那個無論如何都不想讓眼前這個老男人發現的秘密被赤裸裸地扒開來,如此醜陋的形态。內心的猛獸開始啃噬劇烈地掙脫了鎖鏈,終于獸化……

韓旭第二天向肖桑彙報工作的時候很抱歉地說生意沒做成。肖桑問原委。韓旭就把前一晚的遭遇說了一番。

似乎阿吉的那個兒子對他并不滿意,不過他也沒特別說什麽,只是很禮貌地給韓旭結了帳,然後請出自己家門,說這份大禮他心領了,不過自己笨蛋老爸搞錯了,自己并不需要這個。

韓旭說:“對不起肖桑,沒把工作做好,我想把錢退回去。阿吉是你的前輩,我更不能占這個便宜。”

肖桑聽了若有所思,表示說這件事他會再聯系阿吉,錢的時候再說。

過了幾天韓旭找個機會又跟肖桑提起這件事情,肖桑嘆氣,半晌,方說:“這種事情你不用放在心上。阿吉他……這幾天家裏有些事情顧不上。”

韓旭見他面色有異,試探地問:“阿吉他沒事吧?是不是因為禮物的問題讓他們父子之間不開心?”

肖桑揮揮手,“和你沒關系。這是他們的家務事……”他扶額嘆氣,突然轉了話鋒,“你也是養兒子的人,對孩子的教育要留心,不管怎麽樣教他們尊敬長輩,否則的話教出個白眼狼,像我們這種人晚景就凄涼了。”

韓旭想想自己家兒子那麽乖那麽聽話,很難想象他二十多年後不孝順的模樣,何況孩子能不能活到那麽大都是未知,哪裏舍得過分教育。

心想,既然入了這行,做了這種人,老來兒孫福什麽就不要去想了。他的生命中縱然有光芒也只能微微照着腳下前行不遠處。

玻璃窗外可以看到裏面,對面坐着兩個中年男子,其中一個捂着臉似乎在嗚嗚地哭訴。

肖桑默默地聽阿吉鼻涕一把地傾訴自己的不幸。

“我該怎麽辦啊?”阿吉用哭紅的眼睛求助地問肖桑。

肖桑斬釘截鐵地說:“那還用說,如果我是你的話,早就拜托那個小白眼狼的欺負了。報警,或者找人廢了他。”

阿吉給吓住了,都忘了哭,“不、不用那麽過分吧?”

肖桑哼笑一聲,“你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他做出這樣的事情豈不是更過分。”

阿吉低下頭,“可、可是……”

肖桑嘆氣,“不過你不是我,當然不會這麽做。“

阿吉喃喃自語,“我到底要怎麽做?”

肖桑說:“或者你惹不起躲得起,跑路吧。”

阿吉低聲說:“我的身份證什麽的都找不到了……”

“他扣下你的證件?!”肖桑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他擺明了就是把你吃的死死的,你就甘願這樣被一個白眼狼擺布?”

“可是、可是……我、我也想過躲開,然後想了下一個人的生活……我沒有事業,沒有什麽朋友,年紀越來越大,一個人也會更加寂寞……那孩子他說、說會陪我……”聲音越來越低越沒有底氣,似乎心虛。

肖桑按住眉心揉了揉,“既然這樣你找我商量什麽呢?說到底,你還把他當家人,這個就是你的家務事。你自己想好了今後的路。人生苦短,我沒什麽更好的建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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