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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的幾天蘇乾沒有和倪端聯絡,他覺得自己确實需要靜一靜,杜志軍固然是個陰險的老狐貍,可是倪端究竟是否心懷仇恨也很難說。更兼後院起火,杜菲菲非要威脅讓他失去職業前途。他努力捋順自己的人生,然而一切如水中月、鏡中花,那麽他到底是為了什麽而使自己身處這種險境的?
他對人生感到了徹底的惶恐。
他不去找倪端,倪端也不來找他,他們之間就此倒像是退回到從前老死不相往來的時候。閑下來的時候蘇乾也在琢磨,倪端在做什麽呢?是在刻骨地思念自己?還是刻骨地仇恨?
其實他還真是錯的離譜,倪端暫時地把他晾在一邊,全心全意地弄別的事情去了。
他用車拉了很多吃穿日用品去帝都郊外第X監獄,那裏是他曾經奮鬥過的地方。監獄的警官都認識倪端,見面和他打招呼,“又來看戰友了?”
倪端笑着遞上一盒好煙,“也順便來看看政府。”
一派和諧場面。
和倪端會面的是他曾經的牢頭,一個滿臉兇悍的大塊頭。
倪端把東西什麽的放在桌子上推過去,“龍哥,這個是孝敬你的。”又壓低聲音說,“酒我讓王管教帶進去,錢已經給過了,你接貨就行。”
阿龍上下打量倪端,“你小子,在七月流火混的不錯啊!細皮嫩肉的叫一滋潤,看着一次比一次風騷。”
倪端笑說:“還要仰仗龍哥提攜,要是沒你的引薦,夜店的工作也輪不到我。”
阿龍就一臉淫蕩,“我就覺得你小子是做這個的料,”啧啧搖頭惋惜,“你說你在在裏面的時候我怎麽就沒把你給拿下,反而和你做了兄弟?”
倪端說:“當然是因為龍哥你菩薩心腸。”
阿龍就笑,“放P!因為你是瘋子,我不欺負瘋子——你跟我說說七月流火裏又來了些什麽貨色,我以前可是沒少在那裏快活,吳爺對我們這些手下人可是很大方。”
倪端知道龍哥的愛好,就挑了些豐臀肥乳的女人編排了幾件趣事,把龍哥哄的開心。
會客時間結束的時候倪端說:“龍哥,過一陣子我會有個朋友進來,到時候希望你能幫我好好‘招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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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哥說:“自家兄弟的事情沒的說,你想讓我招待到什麽程度?”
倪端笑了笑,“我那個朋友長的也是不錯的。”
龍哥笑罵:“你他媽的老子又不是多愛搞男人的屁股!再好看一是個帶把的。”
倪端就笑,知道這個事他是上心了。
龍哥确實不愛男人,不過在這個單性的環境中,由不得他挑肥揀瘦,男人會被分成兩種,可以上和不可以上。
倪端其實是感謝龍哥和這個監獄的,他從這裏面學會了很多。從龍哥這些人手底下活下來,他才找到了和這個世界媾和的方法——上或者被上。他的大學是在這裏完成的。
緊接着迪都市出了兩件不算小的事情,三名警察幾乎在同一個晚上失蹤。
本來警察工作性質的關系有所傷亡并不是什麽新鮮事,然而湊巧就湊巧在這三人在四年前曾在同一個警局工作——醫大所在轄區的XX分局。這不免讓人疑心是一起有預謀的惡性報複事件。
整個迪都市的警務人員動員起來,展開了全面地毯式的搜索,然而一無所獲。随着時間的流逝,失蹤警察生還的可能性在降低,就在營救行動陷入僵局的時候,一個神秘電話提供了線索。
最後,人們在一個廢棄的機井中找到身負重傷的三人,從失蹤被困到被解救,時間剛好四十八小時。
獲救時他們各自攀爬在岩壁上,泡字幾近沒頂的肮髒積水中,身體和精神都受到了嚴重的傷害,以至于每人都表現出不同程度的應激性精神分裂的症狀。
從他們的胡言亂語只能簡單拼湊出一個令人齒寒的故事。
他們三人參加從前一個老同事婚禮之後相約小聚,酒過三巡之後便覺意識模糊。醒來後發現他們已經置身不見天日的機井,機井離地有十米高,絕無可能爬上去。
頭頂傳來一個陌生男子的聲音,那聲音告訴他們,從現在開始就是一場死亡游戲,他們三人中就只有一個最後有資格從裏面爬出來,而被淘汰的兩人将會永遠呆在這裏,慢慢腐爛。
三人本來開始并不相信,也不打算任人擺布開始這個瘋狂的死亡游戲。
然而那人從上面丢下來三個武器——手槍、棍棒和一把刀,和水——大量的水,從天而降的水,不顧他們三個人的驚慌掙紮哀求,那水足足放了有二十多分鐘。
那個在幕後操縱了一切的變态只是簡單地宣布,現在開始每過一個小時他會放一次水,四十八小時之後水将沒頂,在那之前如果這場游戲沒有一個贏家的話,那麽所有人将失去資格。現在,他們只有兩個選擇——
第一、選擇武器戰鬥,最後可以有一個人活着走出去。
第二、保留自己的人性,不傷害彼此,全部死在這裏。
其中一個警察不屈地向天嘶吼:“你這個變态!我們是人!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我們不會受你的擺布自相殘殺的!”
那聲音不帶任何感情地說:“你也許以為自己是個人,可是你知道其他的兩個人是否已經動了殺機?既然你們曾經聯手殺害過別人,怎麽知道兩外兩個不會聯手先殺了你?”
……接下來的四十多個小時就是人性逐漸泯滅令人精神崩潰的黑暗時代。
事情報到省廳,高層震怒,下令徹查。
這天倪端正在給七月流火的員工做捆綁培訓的時候被突然闖進來的便衣帶走問話。肖桑試圖通融,然而據說倪端涉嫌惡性刑事案件,不請問去好好喝幾天茶是不夠的。
倪端的态度卻十分合作老實,本來還被高高地吊在上面受苦受難的角色,他輕巧地翻了幾下就掙脫束縛自己跳下來落入法網了,幾乎是專業雜技演員的水準。
他揉了揉手腕對肖桑說:“頭兒,不用擔心,我去去就回來。你幫我跟丁少說一聲,晚上就不回去陪他了。”
肖桑不想他還有一身這樣的功夫,轉念一想自己确實不用多操心了,只說一聲保重。
丁少知道倪端被帶走的消息後并不急着去撈人,倪端把他當成是護身符,可是護身符本身未必這樣看待自己,這場游戲裏他更想做壁上觀,看戲的興趣大過演戲。
倪端在警局裏受到了“殷切”的照顧,刑警裏的精銳輪番上陣想讓他承認三個警察是他傷的。
倪端的态度卻十分油滑,想來他在監獄裏跟“政府”打了三年的交道,軟硬虛實的招數使出來得心應手,必要的時候裝聾作啞裝瘋賣傻,連經驗豐富的老警察也一時拿他沒辦法,暗中也動了私刑,只往不顯山露水處招呼,而倪端竟也生生受下,挨揍也不吭聲不咋呼,嘴角還挂着一絲嘲諷的笑。
在警局裏被審了一天一宿之後倪端還是活着被放出來了,被沒收的手機交到他手裏不出一分鐘就有電話進來,是丁牧遙祝賀他重獲自由。
倪端說:“丁少你好狠的心,現在才撈我出來——我都懷疑我是你撈出來的嗎?按照規矩他扣我這麽長時間也該放了。”
丁牧遙笑罵:“你他媽心裏有點數行不行,我不打招呼你死裏面幾個來回了。你這個死M在裏面不知道多快活吧。”
倪端嘆氣,“謝丁少關照——我說你罩得住我吧?”
丁牧遙說:“不好說,你看好自己的命,姓杜的真派人做了你,我頂多給你多燒個元寶上路。指我報仇可不能夠啊。”
倪端說:“你啊,我還指望你給我續命,真是不夠意思。”
他人剛出警局門口,等在一旁的兩輛車上就下來幾個人看樣子是來接他的。
杜志軍在不遠處另一輛黑色轎車上看着,示意身邊的心腹幹警。
那手下說:“這些人是吳韻棠的手下。倪端出獄後就拜了他的堂口,據說引薦人是他的獄友阿龍。”
杜志軍沉吟,“他和吳韻棠是什麽關系?”
那手下說:“這個具體也說不好,他應該不是吳爺手下什麽重要的人物。”
杜志軍冷哼,“就是重要也沒什麽,我們要吳韻棠交個把人諒他也不敢不給。”
他有此自信,便潛人把倪端叫過來問話。
倪端聽來人在他耳畔低聲說有請,那一雙貓一樣的眼睛便遙遙望過來,他旁邊的人似乎勸阻他不要犯險,然而倪端還是毅然走來,開門上車。
“杜廳你也來接我?客氣了。”
車廂裏此時就兩個人,杜志軍的心腹在外面把風,倪端的兄弟在不遠處瞭望。
杜志軍在副駕的位置上從後視鏡冷冷看着嬉皮笑臉的倪端,“我只問你,那三個人的事是你做吧。”
倪端眨眨眼,“你們認定了是我,我也沒辦法。”
杜志軍說:“你不想說也沒什麽,我有的是辦法讓你永遠閉嘴。”
倪端說:“杜廳,你火氣未免太大。生氣了?害怕了?”
杜志軍緩緩回過頭來冷然相看,“你這樣是在挑戰我的容忍度,是在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倪端說:“您消消氣,我開玩笑的。該怕的是我,一直是我。我要是想報複,也就只能找找那三個蝦兵蟹将出出氣,氣出了也就沒什麽了。至于您這尊大佛,我翻幾個跟頭也跑不出您的手掌心,我是偶爾有點瘋,可是我不傻。”
他信誓旦旦地說自己就這麽大的膽量了,別的真的不敢了。
最後倪端被容許下車離去。
杜志軍從車廂裏看着他的背影,暗想,過一個階段,等丁少那邊稍微不那麽礙事這個危險的人物他是無論如何都要除去的。
一個小小的男妓也敢和他叫板,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蘇乾這兩天也一直在為倪端擔驚受怕,有人告訴他倪端又被抓進去,四年前的冤案再一次出現,他着實害怕倪端又一次身陷囹圄。
倪端出來的時候他沒敢靠前去接,只是遠遠地看着他,包括不遠處的那輛黑色轎車,他認得,那是岳父微服時候的座駕,裏面的人想想就讓他膽戰心驚,看着倪端上車他的緊張的要死,真怕那車絕塵而去,倪端就此人間蒸發——杜志軍要想做到這些非常簡單,誰會去查他?
好在倪端後來安然離開,然而蘇乾知道倪端的生命已經有危險。
這讓他抛開對倪端的提防,轉而為他的安危坐立難安。
他痛定思痛,覺得該和倪端談談。
見到倪端的時候,他似乎仍舊驚魂未定,呆呆地看着空氣中的某點,虛弱蒼白地對他笑。
蘇乾心中一痛,不管怎麽說畢竟那個是他從小帶大的人,不僅僅是曾經的情人,還是朋友,是弟弟。
“端端,我知道你的苦……可是你還是、別想着報仇了。你鬥不過杜志軍的,你走吧。至少你還可以活下去。”
倪端說:“乾哥,謝謝你為我考慮,不過我回來不是為了報仇的……我是為了可以見見你,和你說上一句話,我是擔心你。我可以一走了之,那你怎麽辦?”
蘇乾尴尬地把目光放在別處,“我、還好……杜菲菲對我還沒有徹底厭棄。”
“那要是她厭了煩了怎麽辦?我怕他們父女倆聯手禍害你。我就是前車之鑒……乾哥,我們一起走吧!”
蘇乾心中一熱,然而他知道自己不可以這樣沖動,他搖頭,“端端,我們的人生不像自以為的有那麽多選擇。你那麽聰明,你離開這裏坐什麽都可以。我卻不行……我除了做醫生什麽都不會。別走吧,越遠越好,忘了我,忘了曾經的一起從新開始,你還可以的。”
倪端搖頭,“我?我也沒你想的那麽多選擇。”他拉開襯衫,露出赤裸的胸膛,白皙的皮膚上青紫交加,看得蘇乾觸目驚心,作為醫生他知道這是承受了怎樣的酷刑。
“你看到的只是我所受的傷害的一部分,在警局裏,他們……”他哆嗦着說不下去,“他們還給我拍了照片……乾哥,你知道我為什麽要做這一行嗎?因為早在四年前杜志軍強暴我的時候我就沒有了尊嚴。因為如果我不躲到那裏他會一直……我不想死,我想活下去。可是有杜志軍在,他就不會讓我活。我就是他的一個污點,一個想辦法要抹下去的污點。”
蘇乾霍然站起來,他不想再聽下去,現實太殘忍荒誕,他急匆匆地沖出去。
倪端慢悠悠地系上口子,暗罵對方懦夫,他可是為了效果更佳而自己把自己還揍了一頓呢。
希望接下來的劇本進展順利。
而實際上接下來蘇乾做的事情大大超過了倪端的預期,簡直是超常發揮。
他先是收到了倪端在疑似審訊室的地方受調教的照片,慘況空前,然後晚上又因為和杜菲菲的不和諧而受了頓數落。
“你是不是不行了?你不是醫生嗎?有病就給自己看看嘛。”
蘇乾木頭一樣躺在床上,覺得身心疲憊到極點。
而杜菲菲并不體諒他,反而進一步下了診斷,“我看就是你工作太累了。我看還是得換。對了,忘了跟你說,我今天給你報名公務員去了,明天咱們去買書,你先複習下,等到省考一過,想到哪個部門就憑咱們挑。”
蘇乾的頭快爆炸了,倪端的果照,杜菲菲咄咄逼人的話語,杜志軍老奸巨猾的臉,他要被所有這些圍剿至死了。
深夜,倪端從丁牧遙的床上跳下來去接手機,蘇乾在電話裏嗚嗚咽咽地哭,“端端,我該怎麽辦?……我們一起走吧,離開這個傷心的地方。”
他身邊的床上躺着被他掐得昏死過去的杜菲菲。
倪端趕過來的時候,蘇乾幹坐在床邊,杜菲菲一動不動地橫躺在那裏,臉色鐵青。
“乾哥……”他試探地走過去。
蘇乾看到他來,試圖慘笑,然而只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無助表情,“是她,是她一直在逼我……我回過神來的時候就已經這樣了。”
倪端握住他的手,安慰,“我知道。你什麽都沒有做錯。都是這個女人的錯——她死了嗎?”
蘇乾搖搖頭,“還沒死透……現在我們要怎麽做?要分屍嗎?”他想起害怕來,牙齒直打戰,六神無主地看着倪端。
倪端摟住他的肩膀,“這樣不行,這樣我們就會徹底完了。她爸爸是警察頭子,無論我們做的多麽幹淨都會有纰漏,我們跑不掉的。只要杜志軍在我們就誰都跑不掉。”
蘇乾咽咽口水,“那麽我們現在就去他家,趁他不備,殺了他。”
倪端搖頭,“殺了他,然後還要殺他老婆,也許還有鄰居。乾哥,我們殺不了那麽多人。這條路走不通。”
蘇乾結結巴巴地說:“那、那要怎麽辦?”
倪端耐心地勸他,“我們把她送去醫院,然後你去自首吧,乾哥。”
蘇乾連連搖頭,“不,我不能去自首,我不能!那樣也是死!杜志軍會要了我的命。”
倪端說:“不會的,我不會讓任何人要了你的命,我來保護你,乾哥,你信我嗎?”
蘇乾看着倪端的眼睛,慘笑,“我信……我現在除了信你,沒有別的選擇了。”
120和110同時感到,倪端分別送他們夫婦來上了不同的車。
就在第二天,以蘇乾的名義發出的舉報信進了紀檢委的信箱,信件內容涉及公安廳杜志軍的收賄受賄結黨營私私生活腐化等多項罪名。
上面對這次舉報十分重要,蓋因舉報人是杜志軍的女婿,實名舉報的威力自然不同一般,何況之前還發生了一樁家庭人倫慘劇,似有內幕。
省裏對此案件十分重視,鑒于案件的特殊性,專門從外省調取了部分精銳勢力,拉了三車皮的特警和專家來,成立的專案組,幾天之內,幾乎是摧枯拉朽地将此案件辦成鐵案。
一個月後,迪都市第五中級人民法院對杜志軍案進行一審公開宣判,杜志軍因犯受賄罪,包庇、縱容黑社會性質組織罪,巨額財産來源不明罪,強奸罪,數罪并罰被判處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産。同案受審的杜志軍的妻女因犯受賄罪營私舞弊罪等,各被判刑。
其女杜菲菲因精神受創致精神分裂,被省精神疾病中心收治。
杜菲菲的丈夫蘇乾傷害罪名成立,因舉報有功而減輕刑罰,仍獲刑兩年。
一切塵埃落定,倪端去看守所看望蘇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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