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任覺非(上)
鄒弗林戰戰兢兢說:“仙師您也看到了,這惡鬼兇殘暴虐,陰險狡詐,濫殺無辜——”
舒令儀打斷他,“無辜?只怕未見得吧?鄒莊主,明人不說暗話,這攝青鬼為何會沖着鄒家莊而來?尤其是對鄒莊主你,可謂是怨恨深重,明知會被桃木劍所傷也要殺之而後快!”
鄒弗林強辯道:“厲鬼作惡,首當其沖自然是我這個莊主,這有何奇怪?”
舒令儀踢了一下暈倒在地的福嬸,冷笑,“鄒莊主,你還想隐瞞到什麽時候!”
景白一臉不耐煩,“跟他廢話什麽,再不老實交代,直接搜魂就是!”
“搜魂”兩字吓得鄒弗林臉色一白,苦笑道:“兩位仙師,不是老朽有意隐瞞,而是鄒家的媳婦化為厲鬼,又不是什麽好事,大家本就諱莫如深,不願提起。”
“柳娘子為何會化為厲鬼?你們對她做了什麽?”
“鄭柳氏是我鄒家明媒正娶八擡大轎娶來的媳婦,我們能對她做什麽?她之所以變成厲鬼,都是因為她自己生前怨天尤人,睚眦必報,與別人有何相幹?”
“那她女兒飛燕呢,又是怎麽死的?”
鄒弗林反問:“誰說飛燕死了?”
舒令儀不由得神情一愣,半晌說:“既然沒死,她人在哪兒?”
鄒弗林擡起頭,面無表情說:“侍奉任仙師,那是她天大的福分,別人想求都求不來。”
舒令儀皺眉,問:“任仙師是誰?”
鄒弗林撣了撣衣服上的灰塵,不緊不慢說:“任仙師乃是溟劍宗的劍修,多年前就是金丹大圓滿境界,道法高強,修為深不可測——”見景白臉上露出吃驚之色,不由得有些得意,“兩位就算是靈飛派的高徒,只怕也不是任仙師的對手。”
舒令儀看了眼景白,哼道:“溟劍宗的劍修又怎樣,難道我們就怕了嗎?”
鄒弗林似笑非笑說:“別說你們倆,就是你們顧掌門,也不過是金丹大圓滿修為,對上任仙師,能不能贏還不一定呢。我勸兩位還是識相點兒,不要再問任仙師的事,這對你們沒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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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令儀氣得咬牙切齒,“難怪你敢如此放肆,原來是有恃無恐!”
鄒弗林一改之前慈和長者的模樣,面目變得猙獰起來,“兩位此次下山,只是為了驅除惡鬼,其他的事,還是少管為妙。別怪我沒提醒你們,任仙師脾氣可不太好,一旦觸怒了他,輕則非死即傷,重則魂飛魄散。識時務者為俊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兩位仙師,你們說是不是?”
舒令儀氣極,說:“既然這個任仙師這麽厲害,你怎麽不叫他把攝青鬼除了!”
“殺雞焉用牛刀。”
“你別虛張聲勢了!”舒令儀冷哼一聲,“你以為我是三歲小孩嗎,只怕不是你不想請,而是請不動這尊大佛吧?不然還巴巴的給我們靈飛派發求救符幹嗎?怎麽,是不是任仙師道法高強,視人命如草芥,不管你們這些蝼蟻的死活啊?”
一席話說的鄒弗林臉色發白,半晌無語。
景白忽然問:“那桃木劍是任仙師給你的?”
鄒弗林點頭。
景白又問:“你們究竟有何勾當?”
鄒弗林神情倨傲地說:“我勸你還是別問的好。”
舒令儀冷笑:“死到臨頭,還敢嘴硬,我們殺不了那個任仙師,難道還殺不了你嗎?”
鄒弗林露出一絲驚慌之色,強自鎮定說:“你們竟然敢觸犯靈飛派門規,濫殺無辜,我可是受你們靈飛派庇佑的門下修士,每年可沒少供奉靈石!”
舒令儀又氣又怒,“別以為有門規約束,我們就拿你沒辦法,要想殺你,多的是神不知鬼不覺的手段。”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殺了我,你們也逃不掉刑律堂的懲罰!”
“你——”
景白懶得再聽鄒弗林強詞狡辯,一掌打暈了他。
舒令儀大叫:“氣死我了,真是老奸巨猾!”
景白說:“這種老滑頭,就算你問的他都說了,只怕也半遮半掩,不盡不實。”
舒令儀點頭,“那就換個老實點的問。”
福嬸迷迷糊糊醒來,看見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鄒扶林,忙爬過去叫道:“公爹,公爹,你怎麽了?”
舒令儀心想,原來福嬸是這老滑頭的兒媳,那就更好了,想必知道更多內情,說:“放心,鄒莊主沒死,只是暈了過去。我有些話要問你。”
福嬸一聽要問話,一雙小眼睛骨碌碌亂轉,口裏胡亂應道:“是是是。”
舒令儀見她不老實,指着鄒莊主說:“知道他怎麽會暈嗎?就是因為不肯好好回答問題,你可不要逼我出手。”
福嬸吓一跳,忙跪下說:“仙師放心,奴家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柳娘子怎麽會變成厲鬼?”
“這都要從她女兒飛燕說起。飛燕自小聰明伶俐,去年被選中去侍奉仙師,柳娘子不同意,最後飛燕還是被強行帶走了,柳娘子便變成了這樣。”
舒令儀奇道:“為什麽飛燕要去侍奉仙師?”從來沒聽說入道修士要凡俗女子侍奉的。
林娘子臉色一白,小聲說:“一直是這樣。”
“一直?你們一直要進獻女子侍奉仙師?男子要不要?多久一次?”
“只要純潔無暇的少女,每個月都要,有時兩三名,有時五六名。”
舒令儀環顧圓形土樓,“那你們鄒家莊還有少女嗎?”
福嬸說:“其實我們很少進獻自己人,大部分都是從外面搜羅過來的。”
“那飛燕呢?”
“飛燕不一樣,仙師非要她不可。”
“為什麽?”
福嬸嘆道:“誰叫她命不好,天生純陰之體。”
舒令儀沉吟半晌,又問:“那些少女呢,有回來的嗎?”
福嬸慘白着一張臉,緩緩搖頭。
舒令儀臉若寒冰,“全都有去無回?”
福嬸縮着頭,不吭聲。
“所以你們都知道,說什麽侍奉仙師,其實就是去送死?”
“具體什麽情況我也不清楚,不過大家暗地裏都有所猜測,從頭到尾只見過送去的人,沒見過回來的,這些少女,大概就跟祭品一樣。”
舒令儀明白了,這哪是什麽仙師啊,根本就是魔鬼,怪不得小孩子聽到仙師兩個字便吓得哇哇大哭。
舒令儀怒不可遏,重重踢了一腳鄒弗林,踢的昏睡中的他發出一聲痛苦□□,問:“這些事都是這老賊幹的?”
福嬸哭道:“還請仙師腳下留情,公爹也是沒辦法,任仙師有命,我們又怎敢違抗,還要不要命了!”
舒令儀罵道:“與虎謀皮,作惡多端,踢他一腳算是輕的!”
景白在一旁聽的一臉鐵青,弄醒鄒弗林,問:“姓任的在哪兒?”
鄒弗林一臉驚訝,“你要去找任仙師?這位道友,聽老夫一句勸,算了吧,何苦自不量力,雞蛋往石頭上碰,此事還須從長計議,千萬不能沖動啊。”他可不想兩人出了什麽意外,從而引來顧玄臨的報複。
景白恍若未聞,陰森森說:“你一個月送一次少女當祭品,不會告訴我不知道地方吧?”
鄒弗林見他神情可怕,用手指了指南面方向。
景白抓着他禦劍而起。舒令儀忙催動玉葫蘆跟了上去,問:“昭明君,你打算怎麽辦?”
“清理門戶。”
三人在一處瀑布前停下。舒令儀打量着周圍環境,乍看這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地方,山既不高,水也不深,瀑布更是普普通通,既沒有飛流急湍也沒有雄渾氣勢,靈氣微弱到幾乎不可察覺,在南越,這樣的山水随處可見。鄒弗林指着前面說:“在瀑布後面。”
三人飛身穿越瀑布,後面是一條可供兩人并行的曲折山道。景白露出戒備的神情,推了鄒弗林一把,示意他打頭,自己跟了上去,讓舒令儀走在最後。很快山道走到盡頭,迎面是一堵石壁。鄒弗林拿出一塊玉牌,嵌進地上某處。嚴絲合縫後,一道靈光閃過,石壁忽然消失不見,露出一個寬敞的山洞來。原來這石壁只是一層幻術,讓誤入此處的人和動物以為前面道路不通,自然會原路返回。
山洞十分寬敞,空氣幹燥,牆壁上鑲嵌有夜明珠,發出柔和的光芒,因此一點都不顯得昏暗。裏面有石桌石凳石床,床上有枕頭被褥,旁邊地上還放了一些吃食,充滿生活氣息,似乎有人居住的樣子,卻一點都不像一個金丹修士的洞府。
鄒弗林說:“我平時都是把人送到這裏就離開,回頭自會有人将她們領走,至于任仙師真正仙居在何處,便不知道了。”
舒令儀罵了句“狡兔三窟”,問:“姓任的要這麽多少女幹什麽?”
“實在不知。”
“你這麽奸詐,會不知道?”舒令儀不信,見他不說話,威脅道:“你是不是想再暈過去,多挨幾腳?”
鄒弗林想到自己一把老骨頭渾身酸痛,只好說:“接下來的事我真不知道,不過我可以說說自己的猜測。”
舒令儀在石凳上坐下,示意他說。
“任仙師是道法高強的劍修,滿心滿眼想的都是修真問道,自然不可能像那些凡夫俗子一樣沉溺女色,因此我猜,這麽多少女,不是用作爐鼎,便是舉行什麽儀式。”
舒令儀氣得用力拍了下石桌,罵道:“禽獸不如的畜生!”陰沉沉盯着鄒弗林,罵他為虎作伥助纣為虐,“你還有沒有良心,竟然幹出這種喪盡天良的事,攝青鬼都比你仁慈!”
鄒弗林一把年紀被她這樣指着鼻子破口大罵,突然崩潰了,大聲說:“你以為我願意幹這種缺德事嗎?你以為飛燕跪下來哭着求我放她離開時我心裏好受嗎?你以為我在任仙師手下日子很好過嗎?我沒辦法!你們是名門子弟,天資卓越,資源充足,哪裏知道我們這些野生修士的苦!你見過有人為了一顆養元丹不惜殺人放火嗎?你見過有人為了一部最基礎的入門功法賣身為奴嗎?你知道我們廬丘城的修士想要修煉有多難嗎?要靈石沒靈石,要功法沒功法,要丹藥沒丹藥,窮山惡水,靈氣稀薄,偶爾有一兩個能修煉的,也是資質最差的五靈根。我就是五靈根,當年靈飛派招徒硬生生把我刷下來。我偏要證明給人看,年紀大資質差怎麽了,照樣可以修煉,照樣能築基,照樣能求得大道!”
舒令儀一時無語。
“你知道我是在多大年紀築的基嗎?七十八歲,七十八歲我還能築基,還能逆天改命,誰敢說我是修道廢材?”
“所以你為了修煉,為了築基,為了獲得靈石丹藥,就出賣良心,跟魔鬼做起了交易?”
“出賣良心的可不是我,而是将自家女兒賣給我的那些所謂的父母兄弟,他們拿到靈石的時候可是感恩戴德,一點都沒覺得是在出賣良心,我頂多就是個居中跑腿的!”
舒令儀被他的厚顏無恥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巧言令色,文過飾非,明明是狼狽為奸,沆瀣一氣,卻偏要裝成逼不得已!”景白一語道破他虛僞的辯解。
鄒弗林忽然露出一個得逞的笑容,“難道你們就沒想過,我為什麽要在此時此地此刻浪費口舌長篇大論,不會真的以為我是在傾心吐膽話衷腸吧?”
“不好,他在拖延時間!”景白驚覺過來,飛身而起,一把抱住舒令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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