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太微宮(下)
扶蘇真人鐘理正在內室和夫人舒羽賓說話,感嘆:“沒想到張默然竟然結嬰了,這下極意觀更是鮮花着錦、烈火烹油,聲勢越發煊赫。”
舒羽賓秀美的臉上露出一抹愁容,蹙眉道:“何秀吉向來唯我獨尊,如此一來不知又要鬧出什麽幺蛾子。”
提到通虛真人何璨,鐘理亦是無奈,河洛太微宮和中州極意觀地理位置靠的極近,為了争奪修道資源,平時多有沖突,哼道:“這不就派人上門炫耀來了嗎。”
這時鐘令儀一頭沖進來,人未到,聲先至,“爹,娘!”
“慌慌張張的幹什麽?”舒羽賓走出來,見到她披頭散發的樣子,氣的朝裏面喊,“鐘季珪,快來看你女兒,都被你寵成什麽樣了!”
鐘理慢悠悠走出來,“阿如,你這是又去抓魚了嗎?”
“我現在才不傻乎乎的用手抓魚呢,都改用縛仙網捕魚了,一網下去好多條,吃都吃不完——人家只是不小心翻船了。”
鐘理取笑道:“你不是自诩水上飛嗎,怎麽也會陰溝裏翻船啊?”
“爹,你怎麽專門哪壺不開提哪壺啊!”
舒羽賓頭疼不已,“笙歌,快帶她回去收拾一下。你這個樣子到處亂跑,就是自己不在意,也要為別人着想一下,看着都嫌礙眼。”
鐘令儀氣得翻了個白眼,娘說話也太難聽了,轉身就走,到了門口忽然想起來,連忙回頭,“爹,娘,聽說何蘊那小子來提親?”
鐘理和舒羽賓對視一眼。鐘理說:“你消息挺靈通的嘛。”
鐘令儀急得跺腳,“你們沒有答應吧?”
舒羽賓問:“你自己什麽意思?”
鐘令儀冷哼道:“你覺得我會看上他?”把頭一甩,不屑一顧走了。
舒羽賓苦笑一聲,“這孩子,什麽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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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理卻說:“不知道也好。阿如才這麽點大,一團孩子氣,就算知道又有什麽用,還不是無濟于事。”
何蘊是通虛真人何璨的族侄,在中州一帶也是有名的世家公子,此次來太微宮,明面上是來送張默然結嬰大典的邀帖,暗地裏卻是來探鐘氏夫婦的口風,不知兩人對鐘何兩家結親是否有意。一家有女百家求,鐘理自然是不急着表态,按照慣例辦了一場接風宴招待他,景白亦列坐其間。
何蘊是晚輩,接風宴上鐘理只露了一面,喝了杯酒水就走了,舒羽賓根本沒出現,宴席全程由鐘會作陪。何蘊正和景白寒暄,“想不到在這裏竟然會碰上重光道友,也是有緣,當浮一大白,請。”說着自己先喝了一杯。
景白正舉杯欲飲,忽然門口一陣騷動,環佩輕響,一個身穿紅衣、打扮的光彩照人的少女翩然而入,明眸璀璨,笑語嫣然,所到之處,仿佛連周身空氣都點亮了,整個人閃閃發光。景白看的手裏的酒灑了都不自知,待察覺到失态,連忙低頭,不敢再多看一眼。
那少女一路行來,忽然停在景白席案前,“這位想必就是東海溟劍宗的景重光景道友。”其聲音低緩柔和,溫婉動人。
景白忙垂首行禮,“不敢,正是不才。”
“景道友,聽說你和我哥哥阿如交好,是嗎?”
景白擡首,露出驚疑的表情,這姑娘和鐘阿如長得也太像了,半晌說:“鐘道友,他沒來嗎?”
那少女蹙眉,微微嘆了口氣,一本正經說:“唉,哥哥他一向不靠譜,這會兒正被家父罰跪祠堂,不提也罷——”
景白驚訝不已,“啊!那鐘道友,他還好嗎?”
鐘令儀還要往下編,這時坐在上首的鐘會一個靈果丢過來,“鐘阿如,你能不能給下面小輩們做個好榜樣,成天胡說八道,一人分飾兩角,你挺忙的啊!”弄的他現在只要去上邺城,就有人問他鐘小公子怎麽沒來,他都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多了個弟弟!
鐘令儀雙手捂臉,笑得肩膀不停顫動。
景白震驚不已,呆呆看着她,心裏大罵自己真是又蠢又瞎。
何蘊在一旁笑道:“阿如,你還是跟小時候一樣淘氣。”
鐘令儀瞟了他一眼,“你還是跟小時候一樣眯眯眼。”
何蘊輕笑一聲,不以為意。
鐘令儀舉杯說:“我來晚了,先自罰三杯。”果然連喝三杯,又說:“有酒怎能無歌?哥哥,這就是你這個主人的不是了。”
鐘會沒好氣說:“大家聽聽,這人刁不刁鑽,我要是提前上演歌舞呢,轉頭她又要怪我不等她。”
何蘊打趣道:“鐘姑娘不來,大家怎敢開場啊?”
說話間絲竹聲起,帶有河洛特色的飛扇舞隆重登場。
鐘令儀端着酒杯,在景白旁邊坐下,笑吟吟道:“這一杯,我敬小白你,請。”率先一飲而盡。
景白沒動,而是冷着臉說:“鐘道友,捉弄我很好玩是不是?”
鐘令儀睜着一雙無辜的大眼睛看他,“小白,你怎麽了?大家都知道我是在逗趣兒啊。”
景白懊惱的正是這點,大家都知道她是女扮男裝,偏偏只有他沒發現,跟個傻子似的。
鐘令儀靠近景白,小聲問:“小白,我這樣打扮好看嗎?”
景白恍若未聞,眼睛直直盯着前方歌舞。
鐘令儀見他如此,有些意興闌珊說:“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也不是成天蓬頭垢面,衣衫不整,像個野小子。既然你不喜歡,那等下我還是穿回男裝吧,其實我也不習慣,這麽多釵環首飾,麻煩得緊。”
景白一整晚魂游天外,不知自己在幹什麽,腦海裏一直萦繞的都是,他怎麽這麽蠢,連身邊人是男是女都分不出來!
景白從會拿劍開始,便養成每日練劍不辍的習慣,因此來到太微宮也不例外。他被鐘令儀女扮男裝一事困擾的徹夜未眠,幹脆來到神女湖邊,沐浴着皎潔月光,對着滿天湖水練了大半夜的劍,一直到晨光熹微、朝陽初升這才回去。
剛進入庭院,便見枝繁葉茂的菩提樹下,鐘令儀穿着一身錦繡男裝,頭戴玉冠,宛如一介翩翩公子,手裏卻拿着一粒花生糖在逗一個一兩歲的小孩。
“想不想吃啊?想吃的話就叫姑姑。”
那小孩可憐巴巴地望着她手裏的花生糖。
“要是被你爹娘發現我偷偷給你吃糖,回頭又該說我了,所以小顯兒,對不起喽。”鐘令儀把花生糖扔進自己嘴裏,嚼的嘎嘣響。
那小孩立即癟嘴,委屈不已,眼淚滴溜溜在眼眶裏打轉。
“哎呀,你怎麽這麽蠢啊,這麽大了姑姑都不會叫,光知道哭。”
一旁伺候的侍女不好說她,小聲說:“顯少爺,咱們回去吧,不跟姑姑玩了。”
鐘顯不肯走,抱住鐘令儀的腿不放。
“好啦好啦,姑姑不肯叫,就知道耍賴。”鐘令儀掏出一粒花生糖,還沒遞給他,就已經被鐘顯搶走,靈活地跑到菩提樹另一邊,離她站的遠遠的,這才一臉滿足地吃起來。
鐘令儀又氣又笑,“小小年紀,你跟誰學的這麽壞啊!”
景白心想,正是跟你這個姑姑有樣學樣呗。
鐘令儀發現了他,笑道:“小白,你起得好早,昨晚睡的怎麽樣?乍然換了地方,還習慣吧?”
“修道之人,四處歷練,沒什麽習慣不習慣的。”
鐘令儀很是熱情好客,“練了一早上的劍,你餓不餓啊?我發明了一道新朝食,正要請你品鑒一番。”
景白無奈道:“鐘道友,我已辟谷。”
鐘令儀拉着他就走,“哎呀,就幫忙嘗一嘗,看看好不好吃,要是連你都覺得好吃,我們太微宮就又多了一道新鮮吃食。”
景白簡直是趕鴨子上架坐在餐桌邊。
端上來的是切成小段小段的油條和一碗不知加了什麽呈暗綠色的豆漿。景白看着就沒有勇氣下嘴。
鐘令儀還在一邊解說:“豆漿油條是普通人家最尋常的朝食,滿大街都是,要想把這兩樣東西做出新意來,我可是絞盡腦汁,不知費了多少心思。我曾在一本雜書上看過一道名菜的做法,說是把肉絲塞進豆芽裏,于是靈機一動,豆芽塞肉太麻煩了,改把肉餡塞進油條裏,再用油炸熟,你聞聞,是不是有一股濃郁的肉香味啊?一看就很好吃,我還專門起了個名字,叫金齑銀絲。還有豆漿,普通豆漿太單調了,我就在裏面加了些異香果的果汁,我嘗過了,甜甜的,挺好喝的,雖然賣相有些難看。”
景白嘗了一筷子便放下了,不予置評。
鐘令儀一個勁地追問:“怎麽樣,好吃嗎?”
景白不說話,不明白她一天到晚哪來的這麽多新鮮花樣。
這時鐘顯跌跌撞撞跑進來,聞到了肉香味,扒着椅子就往上爬。
鐘令儀說他:“你怎麽這麽饞啊,哪裏有好吃的哪裏就少不了你。”說着舀了一勺綠色豆漿給他。鐘顯把頭一轉,露出嫌棄的眼神,指着油條表示要吃。
“這個你不能吃,火氣太大,出去玩吧。”示意侍女帶他出去。
鐘顯掙紮着躲到景白旁邊,抱着他的腿,睜着一雙濕漉漉的大眼睛一臉渴望看着他。
景白實在扛不住,在鐘令儀的瞪視下,夾了個“金齑銀絲”遞給他。
鐘令儀趕上來阻止。
鐘顯一拿到吃的,立即從桌子底下鑽到另一邊,一溜煙跑了。
鐘令儀氣道:“景小白,他吃了這個要是拉肚子,我可是要挨罵的。”
景白臉上閃過一絲尴尬之色。
這時何蘊走來說:“不過是一點吃食,男孩子哪能養的這麽嬌貴。”
鐘令儀轉過頭去不理他。
何蘊絲毫沒有客人的自覺,湊過來說:“聽說阿如你在試吃新鮮小食,不知我有沒有這個榮幸大飽口福啊?”
鐘令儀怎麽說也是主人,再不耐煩也只能忍着,說:“我們已經吃過了,你若是不嫌棄,那就請吧。”
何蘊笑眯眯說:“阿如的口水,我也不是第一次吃了。”
鐘令儀立即漲紅了臉,“何茂先,你胡說什麽!”
“小時候你跟我搶肉粽子的事,我可沒忘記。”
“是你搶我的!”
“好好好,是我搶你的。”何蘊忙安撫炸毛的她,嘗了塊金齑銀絲,點頭贊道:“油條竟然能想出這個做法,心思不錯,若是做的再小巧些,一口一個就更好了。”
鐘令儀輕哼一聲,臉上不屑,心裏倒是認真考慮他給出的意見。
何蘊轉頭跟景白寒暄,“此次我派張真人結嬰大典,重光道友不可不來啊。”
景白說:“還要看師門如何安排。”
“溟劍宗自然是要派人來的,就是不知道歸元真人會不會親至了,到時其他門派各大世家也都會遣人道賀,重光道友既然恰逢其會,萬萬不可錯過。”說着遞了一張早就寫好的邀帖給他。
景白只好接過來,拱手說:“那就叨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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