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玖
巨大的聲響在寂靜的空間裏炸起,沒有飛濺起的石礫沙土,只有巨響過後,悶悶的咳嗽和細碎的呻吟。
“咳……咳咳咳……”夏梨無法停止地咳嗽着,仿佛想把吸進肺部的濁物一一排個幹淨,渾身上下如同散了架似的,陣陣疼痛從四肢傳來,她一邊小心揉着關節,一邊一瘸一拐地從地上狼狽爬起。
踏入往生鏡的時候,像是浸入冰涼徹骨的湖水裏,空氣連着汩汩流水從她的五官不斷湧入,浸沒她的全身。當時夏梨覺得,那有一點點像她被淹入瀚海歸墟時感覺,只是相較之下,前者更加令人平靜,更加恬淡溫柔。
——好吧,實際上她非常後悔這個想法。
在人沒有任何思想準備的時候,徑直從空中狠狠地摔到堅硬的地面,要不是好歹經過些訓練,身體條件反射着調整成保護的姿勢,恐怕早就後腦着地四肢斷裂一命嗚呼了……
“該死的……誰也沒有提醒我要從半空中掉下來啊,不然我早就準備好化物咒了……嘶——”一不小心又抻到了痛處,夏梨呲牙咧嘴地抱怨道。現在她勉勉強強用扭紅了一片的左腳支撐着身子,忍着不斷傳來的疼痛感,開始打量起四周——事實上,也算出于某種好奇,她很想知道自己來到了什麽地方。
嗯哼,有時候,好奇心真能殺死貓。
——剛出了墳地,怎麽又進了墓室啊!!
黑崎夏梨在心裏咆哮着掀起驚濤駭浪,她無奈地環視着身處的環境,陰冷潮濕的空氣讓裸露在外的皮膚有些難受,肺部受涼再次傳來咳意。
這是一個非常非常寬闊的空間,四周的牆壁不是幹燥的泥土,更不是石灰或者水泥砌成的,而是用整塊整塊的漢白玉雕的,圍繞着整個墓室。類似長明燈的東西不知被施了什麽咒術而懸浮在玉壁上,碧綠色的燈臺裏燃起昏暗的燈火,映着白玉慘白的色調,更襯出一種悚然的可怖。
墓室的地面鋪滿光滑的大理石,漆黑的石面上不知是用朱砂還是什麽,塗畫着巨大的星芒陣形,陣形龐大,紛繁複雜——星芒形狀裏又嵌套着北鬥、日耀與黑月,在其中的空白處,還夾雜着不少詭異的咒術經文,難以推測其功用。
然而,這裏的空間雖寬闊,卻異常得空蕩。冰涼的地面上,除了陣式中央的棺椁,再沒有其他的東西。夏梨能第一時間确認這是一個墓穴,其實也只是有賴這巨大的棺椁罷了,除去這個棺椁,可能倒也分不清這是個什麽地方。
不過,說也奇怪,到了墓室這種地方,她非但不曾害怕,反而連對鬼神的敬畏之情也不曾有過;匆匆掃過棺椁時,甚至還浮現起一種十分熟悉的感覺……只是以她現在的心境完全沒有注意到這點罷了。
就像一般墓室壁上時常畫着壁畫似的,漢白玉上也雕刻着些紋路。夏梨身處這幽閉的空間,最初的好奇過後,現在更多的是想探尋如何出去。她拖着疼痛未消的身體,一點點挪到墓室的牆壁,靠在上面借了點力,慢慢扶着、摸着,想看出這漢白玉壁上到底刻的是些什麽。
“龍翼……蛇尾……鷹爪……”
她憑借長明燈晦暗的光,用手指一一蹭過玉璧的紋路,它們白皙溫潤,光滑細膩,觸碰到指尖上的感覺十分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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喃喃自語着,她大體明白了那東西是一種組合的産物,類似《古獸考究》中的鷹頭馬身有翼獸,也類似《東方探秘生物學》中的麋鹿……只是在墓室玉璧上雕刻這種東西,是為了什麽……?
“嘶——”
溫潤細膩的感覺突然消失,在她摸到火鳳凰的頭時——鳳凰的雕刻方式很熟悉,似乎和日番谷親王府邸的一個樣——那裏像是粗心的工匠沒有打磨好似的,粗糙毛刺的鳳頭刺痛了夏梨的手指,一點殷紅的血珠生在指尖,就勢抹到了鳳眼之上。
那血痕本該迅速暗淡下去,不料卻形成了一層晶亮的殼子,夏梨的身子有一半都靠在牆壁上,霎時間感到玉璧從裏到外發出強烈的震動,更從中傳來一陣陣尖銳的鳴叫,仿佛有什麽被囚禁于牆體,急切地想要破牆而出。
震動一波接着一波加劇,白玉的牆壁竟然有了縫隙,夏梨被這力道震得身子不穩,踉跄着向後退去。伴随玉石逐一迸裂,琳琅轟隆墜地的聲響,掙紮着站穩之後,擡起頭,她驚詫地雙手捂住嘴巴——
面前,方才還雕刻在玉璧上的那只鳳頭、龍身、蛇尾、鷹爪的生物,此刻正眨着它晶亮的紅眼,迸發出刺痛耳鳴的叫聲;青黑色的龍翼扇動,卷起勢頭不小的風塵,渾身上下充滿敵意地死死盯着夏梨!
“……喂……喂喂,別這麽看着我啊大怪鳥……”
夏梨咽了口口水,下意識擺擺手,嘗試着解釋什麽。只是她的手伸到一半,那怪物就仿佛被激怒似的,龍翼蓄滿力道,呼呼生風襲向夏梨,将她整個掀翻在地。
“咳……咳咳……這是……這是鬧哪樣啊……!?”
夏梨剛剛才舒緩過來的身子又一次和堅硬的地面親密接觸,肌理連着神經再度叫嚣起了疼痛,她的嗚咽堵在喉裏,沒來得及出聲就不得不狼狽地往旁邊滾去——怪物銳利的爪子已經落下,剛才位置上的大理石已經溶出了一個可怖的洞。
“該死的,這東西的爪子是強酸嗎?!”
“……殺……”怪物的眼睛繼續死盯着夏梨,它停下了一直瘋狂的鳴叫,轉換成一副“咯咯咯”的沙啞嗓音,僵直着脖頸,一頓一頓地向後仰去,扭成一種不可思議的弧度,然後像攢夠氣力一般,猛地向跌在地上的夏梨啄了過去——
“——殺!!!”
“這怪物是瘋了……嗎?”
夏梨再顧不得腳上的疼痛和渾身的無力,她緊咬着牙關,硬撐着身子站起來——盡管牽扯出的疼痛叫她倒吸一口涼氣——必須,必須找到一個地方躲起來,起碼要為自己吟唱咒術餘出哪怕幾十秒的時間!不然只這麽倉皇逃竄下去,遲早會死!
在心裏下了決定,她試圖冷靜下來,環視四周。過于空曠的環境讓她幾乎無處藏身,視線所能接觸到的,只有墓室中央的棺椁。
她狠狠掐了自己一下,在心裏使勁拜了一拜:“無論棺材裏的是哪位前輩……夏梨對不起您了!”擡腿便朝着棺椁拼命奔去。
那棺椁金雕銀刻,裝飾着繁複的螭紋鳳羽,裏面又是一樽柏木棺材,木料散發着特有的清香,似乎是防腐用的,只是很是奇怪……本來應牢牢與棺體契合的棺材蓋子,此刻竟是虛掩在棺體上,露出一道縫隙。
沒有任何的時間可供夏梨思考這個不合常理的細節——從某種程度上講,它甚至救了夏梨的命,疼痛麻木了神經,絕地與絕境交合,似乎也挖掘出了她的力氣。三步并作兩步,她猛地爬到棺椁上,手抓住蓋子,一下子把它擡起,滑出大塊空隙,身體就勢朝着黑洞洞的棺材裏跳去——就算是踩到骷髅她也認了!只要這個時候能躲過攻擊,贏得時間,就有反敗為勝的希望!
——骷髅有什麽可怕!骷髅薩基才不怕!(夠
只是……
面對一堆頭骨、肋骨、胫骨組成的“人”,也許倒沒什麽可怕,可是如果……親密接觸的,被自己壓在身下的,黑暗裏密不可分臉與臉接觸只差幾毫米的……是一具冰涼而不朽的屍體……呢?
跌入棺材的那一刻,身下的感覺異樣柔軟,夏梨瞬間便覺得命運這東西從來未曾放過她,死死壓抑着想要沖破喉嚨的尖叫,她一邊傾聽着外面怪物的動靜——很奇怪,自從她躲到棺材裏之後,那怪物像消失了似的,再沒有聲音——一邊伸手顫抖着往身下摸去。
觸感細膩富有彈性,十足十是人的肌理,除了沒有溫度和氣息,昭示着那是個死人之外。
她移動了下自己的身子,雙手撐住棺材底部,讓自己不至于整個壓在屍體身上。棺材蓋子并沒有被她嚴絲合縫地合攏,一道微弱的光透了進來,剛好投到屍體臉上,而夏梨與屍體剛剛拉開的縫隙,又正巧讓她能看清楚屍體的面容。
“哈……哈哈……我、我我我……一定是在做夢……”
夏梨的聲音有些發抖,她合上眼,又睜開,屍體的容貌完全沒有改變,“一定是在做夢……在做夢……”
她機械地重複着,完全忘記了自己躲進來是為了争取時間對付外面怪物的初衷,只能一遍遍催眠着自己,讓自己忘記眼前的景象。
眼前的屍體,散落的黑色長發仍充滿光澤,只是臉色慘白發青,沒有活人的生氣;羽睫安靜地蓋在臉龐上,唇上塗着丹紅的豆蔻,仿佛還留着一抹凜然的笑意。
少了十分生氣,多了八分威嚴;少了勃勃鮮活,多了雍容尊貴。
盡管有許多許多的不同,可是……不可否認,那确實是與黑崎夏梨一模一樣的臉。
夏梨心髒跳得十分厲害,短時間內她受了太多的刺激,加之棺材內空氣稀薄,她的呼吸越發急促,溫熱的氣息不斷噴灑到那與她有着一樣臉龐的屍體上。為了平複心情她試圖再度閉上眼睛,可是事與願違……這回睜開的時候,面前的景象讓她真的說不出話來。
屍體僵硬的臉上,羽睫開始微微地顫動,緩緩地向上翻去,灰暗無神的眼珠無知覺地緩慢轉動,待與夏梨驚恐的目光對上時,便停了下來,只是茫然地、冷漠地注視着她,嘴角抽抖着揚起,壓抑着貪婪的欲望,那想攫取她全部生命氣息的念頭。
——想要的,更多。
——可是,不行。
“前、前輩……對不起……我、我不是故——”
被接二連三的變故直接戳爆了緊繃神經的夏梨并沒有注意到屍體內心的掙紮,本想嘗試着先道個歉——你看,畢竟也許人和怪鳥不同,也許能聽得懂她在說什麽?
只是幻想始終不能成真。
沒說完的話被卡在喉口,那具忽而詐活過來的屍體突然直直地伸出手。纖細而白皙的手掌,此刻正青筋暴起,狠狠地掐住夏梨的脖頸,僵硬的指節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
“咳——”被狠狠地攥住命脈,她感到那只手正不斷地加重着力氣,一點點緩慢收縮着……大腦的短暫缺氧倒讓她內心恢複了一絲清明,狂亂的情緒中,一個念頭在她腦內閃現——莫非,這就是藍染口中所說的,準備的傀儡?!
也太逼真了些吧?!簡直就是另一個我!
……等等。
另一個……夏梨?
夏梨忽然想到了什麽,她努力讓自己忽視快要被屍體掐死的境況,凝神屏氣,拼命在腦海中搜尋着任何可能的訊息。
“墓室……怪鳥……屍體……相似……夏梨……”
有什麽,有什麽正在腦海中浮現……眼前緩慢地出現着似曾相識的景象,那些沉睡在記憶荒野裏本應遺忘的事情,随着主人瘋狂地挖掘而顯露表面。
“呃……咳……初代……空座……魔女……嗎……?”
是的,初代空座魔女,應該是指最初的那位魔女大人,繼承了莉莉絲血脈的真正魔女之一,生于斷界,卻在第一次血族大戰中選擇與空座結盟,高貴而不可方物的,魔女大人。
她斷斷續續地念出不成調的詞語,眼淚因疼痛而流淌下來,艱難地道,“這……這裏是……空座……禁……禁地……吧?”
無論是靜靈、東西屍魂、流魂還是空座……初代魔女的屍身都被完整地保存在禁地之中,不知道為了怎樣的目的,只是從世界初始到現在,已經成為一種無法打破的規定。如果那屍體真的是初代魔女,停屍的墓室一定就是空座禁地。
聽到夏梨掙紮着吐出的字眼,屍體的動作忽而停滞下來,那只手不再加重力道,放松了些,卻仍然扼住夏梨的脖頸。她的眼珠僵硬地轉動着,露出可怖的眼白,就像一架沒有潤滑的機器,轉動得生澀而困難。
突如其來的停止,就像是狂奔的野馬被死死勒住缰繩……屍體無言,卻用力地在抗争着什麽。
“汝名……?”
殷紅的唇忽而翕動,發出微不可聞的聲音。
“K……Karin。”夏梨不知現在發生了什麽,老老實實地回答着。
“汝,知否,空座親王,名諱……?”
停了許久,像是要思考夏梨的答案是否正确似的,屍體再度冷漠地發出了疑問,但是聲音已經漸漸從沙啞變得清澈。
“Toushirou……”
這次初代魔女停頓的時間更久,她咀嚼着這個詞的含義,面部線條由僵硬變得有些許柔和,只是還沒等夏梨松口氣,初代魔女微微睜大了眼睛,再次向她發出嚴厲的詢問。
“汝……何以為證。”
“诶——?!”
證明?夏梨充滿疑惑地開口:“您……要證明……?我的F.N.C學生證沒帶着……元老院也沒有給我發過什麽魔女證書啊……喂、喂喂——!”
仿佛對夏梨的回答充耳不聞,原本已經放松的手再次施加了力量。夏梨慌亂地掙紮着,企圖掰開初代魔女禁锢的手,脖頸處已經有了淤青,再碰上去除了有窒息的感覺,還有一重重加深的疼痛。
“我、我知道啦!!證明的話有的……前輩你停下來先啊!”一邊好言勸慰着這位魔女大人,一邊用手在身上摸索着,如今夏梨身上唯一能證明自己的東西,就是從日番谷那裏得到的,沒有任何靈能的王鍵。
六棱冰晶被發汗的手心攥緊,夏梨緊張地捏住它,在初代魔女面前晃了晃,一股清涼的薄荷氣息頓時溢滿棺材內部。
初代魔女伸出了另一只手,僵硬地挪動着手臂,蒼白的指尖輕輕觸碰了下王鍵,空洞的眼神裏有那麽一瞬流露出懷念的神色。
“……”
仿佛還算滿意,魔女的手終于漸漸松了開來,重獲自由的夏梨半跪在棺材裏,脖頸那裏的淤青很是嚴重,扭一下脖子都很困難。
魔女的眼睛仍靜靜地盯着她,只是這個時候的面容充滿了疲倦。她的羽睫翕動,似乎想要沉沉睡去,嘴唇顫抖着,好像還有什麽未盡的話要說。盡力抗拒着這種困意,她困難地緩慢開口——
“禁地……血族……曾……闖,擅動吾……身”
聞言,夏梨心中一動,聯系之前對“傀儡”的猜想,近乎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藍染……?”
這句話被初代魔女聽去,她的頭發發出窸窣的聲音,原是想做出搖頭的動作,繼續吃力地開口:“……惣右介。”
“……惣右介?這難道是藍染的名諱?”夏梨吃了一驚,忙詢問着——如果能知道藍染真正的名字,擁有了對其名諱的言靈,也許就能在戰争之時能獲得巨大優勢!
只是初代魔女似乎不想回答她的問題,或者她已經沒有力氣去回答什麽,只是充滿擔憂地望着夏梨,在合上雙眸,重新陷入死亡狀态之前,努力地告訴她最後的話——
“碎……落吧……鏡花……水月。”
“碎落吧……鏡花水月……”
夏梨咀嚼着這句話,卻完全不知道它的意義所在,望着已經成為真正屍體的初代魔女,從死亡的邊緣又逃回來一次,深深地呼出一口氣,她覺得頭疼欲裂。
不過托剛才經歷的福,她從記憶的深井裏打起了滿滿一桶水,起碼又知道了一些東西——這裏是空座的禁地,停放初代魔女棺椁的地方,而石壁上的怪鳥,則是守護禁地的睿獸。鳥魈……看樣子應該是自己的血液使它複活,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它陷入狂亂的狀态,瘋狂地攻擊自己,不過……它畢竟是守護禁地所在,應當不敢接近初代魔女的棺椁。
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臉頰,她擡起手臂掀開棺材板,手腳并用着爬出黑漆漆的棺材。依靠着棺椁向外望去,果然不出她所料,那只怪鳥呆愣在棺椁幾米開外,像是突然斷了電的機器、掉了線的木偶。
咽了口口水,夏梨在心裏反複勸慰自己,黑崎夏梨,冷靜,冷靜,起碼得想一種辦法,不能離了這棺材,又重複剛才的悲劇,沒被“自己”掐死,又被守護“自己”的睿獸啄死或是踩死——就現在自己瘸胳膊瘸腿,脖子又不能動的情況來看,這是很有可能的。
她正想着自己可悲的死法和可憐的現狀,墓室的前方忽而生起“轟隆隆”的巨響,還沒等夏梨緩過神來,墓室前方的玉璧從中間豁然分開,一道明亮的光芒已經沖入昏暗的墓室,突如其來的光明一時間差點亮壞了夏梨的眼睛。
伸出手臂擋着視線,她驚奇地發現那只怪鳥朝天高亢地鳴了一聲,便朝着亮光之處匍匐下來,像在行最尊敬的禮;那裏原站着一個人,此刻正一步步朝自己逼近。
“何人在此,竟敢擅闖禁地?”
下一秒,熟悉的聲音響起,嚴肅而令人生畏,一字一句是那樣清晰,響徹整個寂靜的空間。
不費一絲力氣,撞入了夏梨的內心。
逆着光,她看不清來人的容貌,只模模糊糊看見他耀眼的白發和千歲綠的眼眸,無風自動的羽織襯出他好看的身形——不過好像比自己認識的那個,矮了一點。
嘛,反正哪個也不高就是了……
夏梨眼前有些模糊,雖才分離了不到一天,卻宛若幾個世紀般漫長,她原以為會與他無法再見——方才差點死在禁地時,這種感覺最為強烈——可是現在,他就這麽風姿綽約地出現在自己面前,是自己熟悉的面容與氣息,是自己熟悉的那個人。
“冬獅郎……”
她忍不住喚出他的名字,松開扶着棺椁的手,一瘸一拐地向他走去,是如此的不假思索,像之前每一次她走到他的身邊,像走向自己生命中的另一半依靠——
——卻永遠不能抵達終點。
“你是何人,何以知曉我的名諱?”
森冷的光線閃過眼前,步伐被低沉的聲音喝止住,夏梨張了張口,卻什麽也說不出來,只是下意識用力地攥緊着手,指甲劃入手心,疼痛讓她意識到,這一切都是真的。
毫無感情的問話是真的。
指向自己咽喉的冰涼刀刃,也是真的。
停滞地大腦開始運轉,才想起來,原來在這個時代,他是不認得她的。
深吸一口氣,她忍住心底巨大的失落與難過,故作輕松地聳了聳肩,全然無視了擱在自己脖頸上的劍尖,徑直緊緊盯住日番谷的眼睛,仿佛要望盡他這一生的全部。
“夏梨,黑崎夏梨。”
“我希望你能記住這個名字,還有……”
她的眼睛猶如群星一般璀璨,笑容像月光一樣狡黠……啊不,是皎潔。
“如果你現在殺了我,将來會光棍一輩子。”
帶着些調笑的語氣說出的話,到日番谷那裏似乎成為無法理解的疑惑。
“光棍……是什麽意思?”他皺緊着眉頭,受到困擾般認真地詢問着。
“意思就是……噗哧……算啦,先告訴你我是什麽人好了,開門見山開門見山啦,雖然很不可思議,我是一名魔女,來自——”
聲音在瞬間戛然而止。
——咚。
——咚咚。
——咚咚咚。
心髒急速地跳動着,抽痛着,連帶周身血液中傳來電流通過似的感覺。她的手揉上胸口,感到那裏燥熱一片,一個低沉的聲音在耳畔不斷放大,咬字沒有平仄,音調刻板油膩,帶着遙遠的回響——
不能說出口。絕對。
無人告知聲音源頭,夏梨卻明白,那是來自往生鏡的警告。
灼熱的感覺開始攀上喉口,內髒依舊猶如火焚,她咬着牙,在心裏不甘地回應着這份警告,暗自起了不會透露未來的誓言。
“你還好嗎?”看着面前的女孩冷汗漣漣,一臉痛苦地捂着胸口彎下腰,雖然依舊不明她是敵是友,卻做出擔心的詢問。
最初發現有人闖入禁地的憂心與警惕莫名地消散了——也許很奇怪,他潛意識裏确實覺得,她不是空座的敵人。
“呼啊……還好……還有精神……”大口大口地喘着氣,夏梨擦了擦臉上沁出的汗珠,心裏愁苦起來。這也太狠了點吧,不能透露自己來歷的話,怎麽回答日番谷的問題?要是被他當作敵方派來的奸細魔女抓起來,那真是跳進紅海也洗不清了——最倒黴的是,依着她對日番谷的了解,自己考慮的這種情況是極為可能的。
“抱歉啊……可能我現在還不能告訴你我從哪裏來……為什麽出現在這裏,可是我是你這邊的,我只能向你保證這個……冬獅郎。”調整着呼吸,夏梨對日番谷充滿歉意地笑了笑。
……不管怎麽樣,還是真誠表達自己比較好吧?
“……”擔憂的情緒少了,天平上警惕的那部分就又沉了起來。日番谷感覺不到夏梨的敵意,他願意相信她的話,可是基于她闖入禁地又惹怒了守陵睿獸的表現,他始終不敢放松。
這不是因為某種不确定的情緣驅使,也不是因為日番谷太過松懈,三兩句話就被對付過去,擅闖禁地确實是件大事,放在往常當下就應該通報元老院,如果對方無法證明自己身份,只有在焚燒的烈焰中走向生命盡頭,
可是不是現在。
血族聖戰已經爆發兩年有餘,形形色色的人正通過各種途徑登上戰争舞臺,他已經并不需要完全掌握清楚可疑人物的身份——更多時候,那樣只能讓事情變得糟糕。
需要确定的,只是對方的陣營——敵,或者是友;可靠,或者該殺。
“那麽,黑崎夏梨,我姑且相信你有難言之隐。”他思索了一會兒,伸出了左手,望向夏梨的眼睛平靜沒有波瀾,沉聲道:“那麽你只需要回答我一個問題,握住我的手。”
夏梨松了一口氣,雖然不知道日番谷要做什麽,不過還是大大方方地握住了日番谷的手,盡管她明白也許日番谷只是想确定什麽,不過這個稍稍親昵的舉動還是讓自己不自覺地揚起嘴角。
完全沒有注意到夏梨表情變化的日番谷,只是點了點頭,徑直開口,聲音低沉,環繞着整個墓室,帶來一股無比壓迫的力量。
“謹記吧,該隐從未離開,莉莉絲相伴永生,無法觸及名諱的上古者正注視着我們,誠實者坦然,陰暗者瑟縮……回答我,卡瑪利亞和魔宴,你歸屬何處?”
咒術吟唱的同時,夏梨就已經明白日番谷的意圖,就像《哈利波特》裏斯內普與納西莎所簽訂的“牢不可破的誓言”一樣(這麽引喻雖然有些滑稽,不過,那個咒語确實是真實存在的),他正在和自己簽訂的,是“無法悔過的誓言”——提問者問出問題,回答者誠實回答問題,如果有所欺騙,将于謊言顯現的那一刻***而死……嘛,算是最高規格的測謊吧?
卡瑪利亞……和魔宴?
不知道為什麽,面對這個問題,夏梨的心裏,并存着“恍然大悟”和“忍不住想笑”兩種情感。
果然是這個時代應該被嚴肅對待的問題呢。
↑大概是這種感覺吧。
Camarilla,卡瑪利亞,又被稱為“密黨”;Sabbat,魔宴,又被稱為“魔黨”。在十四世紀左右,衛道者的異端審判科聯合天主教會對血族展開大規模捕殺,血族雖然負有異能,可是人數稀少,一人始終無法抵抗千人的攻擊,就在即将遭遇滅頂屠殺之時,六、七、八代的血族不得不摒棄前嫌,進行結盟,密黨因此而産生。而基于其産生的特殊理由,決定了他們避世的特征——“遠離是非,隐匿蹤跡,求得生存”,密黨正是以這樣的訓誡為宗旨而生存。
魔宴則不同。由兩個氏族進行控制,多個氏族通過允許加盟的魔黨,不承認避世的原則,采用血腥暴力,武力控制的方式,制造恐慌,顯露于外……是卡瑪利亞的最大敵人。
就夏梨所知,空座、靜靈、東屍魂、西屍魂,這幾大區域的血族與魔女基本都從屬于密黨,畢竟大多數人期望着平靜的生活,當然,有人認為這也與密黨的宣言有關——誰叫他們對外聲稱一切血族皆成員。
在黑崎夏梨的時代,第三次聖戰早已結束,敗北的魔宴遭到了前所未有的鎮壓,除了少部分地區仍有狂熱的魔黨信徒,殘留的氏族後人仍組織小規模的活動之外,幾乎銷聲匿跡……所以密黨魔黨根本成了不用提及的話題。
但是在第三次聖戰的現在,魔黨伺機而動,大批潛伏于密黨統治的區域,不斷掀起暴亂與戰争,把敵人二字表現到了極致。屬于卡瑪利亞還是魔宴,不僅決定一個人的取向,是想平靜生活,還是恣意妄為,更決定了一個人在聖戰中的立場。
了然一切的夏梨加重了在日番谷手上的力道,仿佛表明她最大的誠意,欠身颔首。
“卡瑪利亞的魔女,向您獻上最誠摯的祝福。”
握住的雙手沒有發生任何變化,但是有微妙的感覺在兩人周身蔓延,名為誓言的東西在言靈的加持下熠熠生輝。
日番谷舒了口氣,縮回手,如釋重負般露出一絲微笑:“感謝你的回答,不管你是什麽身份,我都相信你不會與空座為敵。不過我不希望再看見你出現在空座禁地……這裏只有親王與屬地魔女能夠進入。當然,如果你想得到一份懲罰,那另當別論。”
“我非常贊同你的提議。”挂上招牌的笑容,夏梨隐去了心底“屬地魔女在此懲罰個毛”的吐槽,沖着外面歪了歪頭,示意也許現在他們就應該出去。
在各種黑暗昏暗晦暗的環境度過大半天的黑崎夏梨,其實很享受外面的陽光,也近乎貪婪地呼吸新鮮的空氣,更為自己剛來到這個世界就碰上日番谷——哪怕是個沒有彼此記憶的小面癱——而感到心情愉快,只是她忘了,在她身上接踵而至的每一件事,都不是那麽順利美好。
剛踏出門看見的那個黑發黑衣的少女,也許就驗證了這個道理。
“小白,怎麽樣,發生了什麽事?事情有很好地解決嗎?”伴随甜美而溫柔的聲音,少女的大眼睛裏寫滿關切與擔心。
“……”
無聲地望着眼前人,一頭黑發盤上後腦,被頭巾包住,清爽的發型顯得少女小小的臉龐更加秀麗可愛,長長的羽睫下是黑亮的眼睛,水靈溫潤,仿佛會說話一般。
真惹人憐愛啊……夏梨悶悶地在心裏踢着石子,嘴巴緊緊抿着,生怕一不小心就說出些不得體的話……唔,倒不是自己性格尖銳啦,你看,要是沒有遇見小獅子和冬獅郎的她,才不會有這種顧及。
——只是喜歡上了,畢竟也有着獨占欲和排他欲的存在呢。
“嗯,沒什麽,并非是魔宴的人,只是……”他望向夏梨的方向,道,“禁地裏倒找到個奇怪的人。”
“……黑崎夏梨。”見日番谷的目光瞥向自己,悶頭只在心裏踢石子的夏梨嘆口氣,對少女欠了欠身,簡單自我介紹着,“暫時無法說明來歷的……卡瑪利亞。”
還是時刻帶上這身份好了……她又嘆了口氣。
“啊,黑崎小姐嗎?我名雛森桃,你稱呼我小桃便好。”親切地笑着,她的目光真誠,不帶一絲懷疑。
……啊啊,果然對這種笑容毫無抵抗力,夏梨簡直想撫額流淚。
不過……雛森桃啊,她在心底裏喃喃念着,這個在過去只是歷史書本上一個油墨的印記,現在正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當然……包括她與日番谷的關系。
“夏梨。”
“诶?”猛地聽到這一句,夏梨馬上回頭去尋這聲音,期待的神色沒能被掩飾下去,熱忱的目光撞上日番谷,又自知失禮,鼓了鼓嘴巴,尴尬地笑了笑。
“抱歉,能這樣稱呼你嗎?”日番谷以為自己言出不妥,見夏梨胡亂搖頭後才放下心來,“那麽……如果你剛才的稱呼不是湊巧撞上……你應當已然知曉,我是空座現任親王。”
他頓了頓,盡管有些遲疑,還是緩慢開口,聲音跨過幾個世紀般遙遠漫長。
“日番谷,冬獅郎。”
今世,仍為你一人知曉。
作者有話要說:
考據裏滿是胡扯的設定我真是……(默默捂臉
往生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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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6年7月28日中國唐山發生了裏氏7.8級地震,2008年5月12日中國汶川發生了自建國以來最大的地震,8.12天津濱海新區發生爆炸,8.30美國休斯頓發生了五百年一遇的洪水,12.7美國加州發生了巨大火災……不管是地震或是火災或是洪水,不管是天災還是人禍我們都能看到一群逆向而行的特殊人群。
他們用自己堅實的臂膀彼此支撐,逆向而行于天災對抗。他們年紀輕輕卻要擔負拯救世界的重負。他們不是超級英雄,卻為了同一個信念,成了真正生活裏的英雄!小說關鍵詞:消防英雄無彈窗,消防英雄,消防英雄最新章節閱讀

Destiny惡魔之翼
因為一個外星女警察的失誤,本來就壽命不長的他結束了在這個世界的生命。
作為補救,他被送到了另一個世界延續他的生命。
但是由于那個女警察的另一個失誤,另一個宇宙掀起了一場狂風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