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
江昊三兩下将身上的捆仙符扯下來,那絲線七零八落,被揉成了幾段。
江昊瞪江凡。
江凡委屈着揉屁股,江昊踹他時腳下用力不小,蠻疼的。
江凡心生戚戚,江昊每次欺負他時,他都會想起從前的事。
當年江昊還是一團鬼氣時,他二人采藥時差點被鬼王抓去塞牙縫。是江凡抱着他一路奔,拼着把老命才躲過一劫。幾次險被鬼王大嘴咬到,江凡都沒甩掉懷裏的瓷罐。跑掉兩只鞋,赤腳走了三十裏路,才找到歸途。
江凡吸吸鼻子,一想到從前吃過的苦,就想哭。
江昊見他縮成一團,在那裏委委屈屈的抽噎,心裏有些不忍。剛要說些安撫的話,外面傳來輕微聲響,立刻屏息不語。
像是衣料摩擦牆壁時發出的,豎起耳邊細聽,那聲音又消失得無影無蹤,顯然是有人在監視。
江昊微皺眉頭看向江凡,有心讓他閉嘴,又覺得委實有些對不起他,便用腳跟踢了江凡一腳,力度近乎輕柔,“怎麽不說話?啞巴了?”
江凡被欺負慣了,立刻覺查出這話裏的示好意味,還有那近乎親昵的舉動,趕緊摸了摸內眼角,把擠出那滴眼淚蹭走。
江昊于江凡就像是個稀罕物,藏在家裏寶貝了多少年的寶貝疙瘩,捧在手心怕摔到,含在嘴裏怕化掉,就算慣出一身壞脾氣,拿出去說給別人聽時,也是長臉面的。威風八面的江通判是自己小舅子,這是跑也不跑不掉的事實,江凡每提起江昊,甚至一想起江昊,不覺得臉上有光。
江昊從一團混沌不清的氣變成現在人模人樣夠體面的後生,江凡總覺得這裏面有自己的功勞,江昊對他好一點,便立刻屁顫顫的套近乎回應。于是帶着讪笑問“那你摸我做什麽?”
“你說什麽?”江昊嘴唇抿成直線。
江凡手裏扯着一截殘線,臉上表情擰巴了一陣,貌似有些難為情,用手略略一碾,手中絲線便呈粉末狀脫落,是塊桂花糕。
“有人摸我,我是順着那人手腕捋到腰際才纏的線。”
江昊臉上毫無尴尬神色,反而一副嫌棄模樣“不務正業,你也就會這些下三濫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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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凡羞惱又慚愧不已,臉色變紅,那紅像潤染在宣紙上的彩墨,自耳根紅到腦後。這确實不是神仙該會的技藝,是籬笆架下修練成精的黃蚯蚓教給他的。
那時江凡百無廖賴,見那蚯蚓每天爬來爬去,穿過兩道土路繞過一彎水溝特特轉到月老祠去,擔心他過路時被車碾到,便挑了他過街。
黃蚯蚓是個沉默寡言的饞嘴家夥,時有路人經過,挎籃裏帶着香甜美食,他便在那人鞋底粘個記號,化沙土為線,拖出長長的痕跡。那線綿軟柔韌,尤如蠶絲般透明,引着它慢慢尾随過去飽餐一頓。
江凡無聊時便頂了芭蕉葉用草根逗弄蚯蚓,那蚯蚓精苦不堪擾,而且江凡總是挑他午睡時過來,某天被騷擾煩了,一怒之下教了他這門手藝,打發江凡去一邊練習。
這種手段在江昊類眼裏自然是上不得臺面的。
“笨蛋,我一直拎着你和人打鬥,你糊塗了吧?”江昊嗤之以鼻,絕不承認。
江凡是胡亂中揀起一塊糕點順手化成線,想也沒想就這麽貼過去了,沒想到丢了手藝,最後還帶累江昊和他吃苦,羞得眼皮都跟着泛紅,強打精神輕咳兩聲岔開話題“這是什麽地方?”
方方正正一間小屋,沒床沒被無桌無椅,像監號多過像客房。
江凡咋舌 “還說款待我們呢,沒想到他們表面那麽光鮮,其實也窮得縮手縮腳,不比那幫乞丐鬼好多少,沒有被褥也就算了,想喝口茶水都沒有。”
四周牆壁漸漸顯出了點形跡,好像上明下暗的格子窗,映着不知何處透來的光,發着灰蒙蒙的顏色。忽明忽暗的猶如螢火蟲屁、股後面的光,一亮一亮,那格子窗也就時而清晰時而模糊。
坐在屋子裏竟然莫名的覺得心神安寧,也覺得那光美得異常。江凡沖那光發了一會呆,回來神來,見江昊木着張臉正看他,便尴尬的笑一下,小心翼翼的問“你早就知道這裏有問題是不是?”
江凡總是拿捏不好和小舅子相處的尺度。江昊離得遠時,他心裏就像長了草似的,總想摸一把抓一下,就好像自己家的寵物,非得摟在懷裏揉搓一番才算真正的好。忽然離得近了,又覺得有些別扭,兩個大男人席地而坐,獨處一室,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好。
江昊不答,好在江凡也習慣了自言自語,見他不響應,便喃喃念叼“你說困着我們有什麽用?”
“一沒錢二沒權,就算是綁肉票,也勒索不來多少銀子。我的薪俸有限得很,”打量一下江昊“其實你也不像是個有錢的主兒。”
“再說了,我們也沒得罪過什麽人啊!不對,我是沒得罪過,你就說不定了。”
江凡想起那些聽來的傳聞,不由得替江昊擔心“那幫前輩當面不說你什麽,不是真的就認可你。這些老油條壞着呢,生前宦海沉浮死後在閻王面前做秀,你不要太把他們的話當真。”
江昊哼了一聲,江凡見他并不氣惱,就開始掏心挖肺的剖白“這話也就是你我才肯說的,我是你姐夫,咱是自家人,我不和你一般見識,外人看起來該怎麽想?那些人只是不告訴你,看你笑話而已。”
“同僚們都說你是鐵石心腸,踩着自己的姐夫揚威立信。我倒不是說我自己一點毛病都沒有,可是你看你那幾位當通判的,誰拿自己家裏人開刀了?還不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前幾天曹通判家的外甥穿了件白狐皮的大衣,說是他姨父剿狐窩時留下的。我們家呢,正相反。”
“江昊,我不是抱怨你不給我置狐貍皮大衣,我也不需要那個東西,我有灰鼠皮的也蠻好。我也不是說灰鼠皮比狐貍皮好,狐貍皮多暖和啊,我說這沒別的意思,就随便一說,我真的不是管你要,我說的是個道理,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你說是不是?”江凡探身子過來,一張臉幾乎蹭到江昊鼻子底下。
“江昊,你好好看看我,姐夫其實也一表人才,拿出來不至于丢人現眼,你再替我吹噓一下,我們兩個雙劍合壁,豈不是天下無敵了?”
江昊偏着腦袋看江凡。
江昊少有這麽聽他說話的時候,江凡愈發來了興致“你如今是很風光,可是将來呢?我說話你別不愛聽,萬一,就比如像今天這樣,得罪了什麽人,姐夫我又沒沒權沒勢,怎麽救你?”
“姐夫我一個土地,好歹管着一方水土,就算調用陰兵,都要向上呈報,你說如果沒得官做,赤手空拳的,那可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所以我覺得你還是應該看開點,不要以為我是要攀附你,為了要提升什麽的。你也別以為我是一心想當官,說來說去還不都是為了你?
朝中有人好做事,我們相互有個照應。有我幫襯着,你也不至于這麽辛苦。萬一有什麽事,好歹我是你姐夫,總不能看着你挨人欺負,你說是不是?”
“撲哧,”外面偷聽的人憋不住笑出聲來。
江昊看了眼忽明忽暗的影子牆,臉上帶着點不耐煩瞅向江凡“真聒噪。”
江凡靜了一晌,見外面沒了動靜,将聲音壓得低了又低,與江昊頭頂着頭,江昊以為他要和自己商量什麽計策,擡起眼皮認識聆聽。
“江昊,姐夫和你說的是好話,其實你的心思我多少都明白一點,你嫌我沒本事,幫不上忙。可是你也不能這麽看,劉嫂子家的二狗子,大家都說他将來成不了器,不是也給管事的當差,拿着外放的銀子花銷?他那一項就是往年他們家三年的收入。老虎還有打盹的時候呢,你說你得罪的人那麽多,老話講,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萬一打盹的時候被人家抓了小辮子怎麽辦?
聽說上界天将因為撞破銅鼓被貶入界河做妖,天天受刀劈斧砍火舌侵蝕之苦。這才多大點事,哪至于遭那麽大的罪?還不是官老爺們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定成怎樣就怎樣?和他平時與人不睦大有關系。”
“閉嘴。”江昊輕喝,一口氣盡數噴進江凡嘴裏。
“內弟啊~就算我閉上嘴,你也出不去吧?”
江昊挺直腰板,唰的一下把誅妖劍握在手裏,江凡立刻抱着頭蹲到牆角告饒“我錯了~有話好說,不要随便拔劍。”
江昊的誅妖劍是秦廣王賜的,那劍是開天辟地時終南山下孕化的一截神鐵,被老君收在八卦爐中歷煉七七四十九天,造成神器,是劍中至寶,有慧根有靈識無堅不摧。
江昊不理他,抽出劍後一躍而起,沖着剛才笑聲傳來的方向砍将下去。
頓時四周牆上有黑灰色暗影靈動起來,牆壁像被激活的靈蛇般,瞬間變得晶晶閃亮,猶如擦得锃亮的鏡面。
“當”的一聲,江昊的劍氣被盡數反射回來。
誅妖劍像是砍到了更堅硬的東西,火花四迸,一片更刺眼光芒折了過來。
江凡“呀”的一聲大叫,只見江昊從上方直直摔下來,在半空中江昊使了個鹞子翻身,單膝着地跪落在地面上。
江凡立刻湊過來,十二分的關心“江昊,江昊,你怎麽了?”
江昊看向自己的右肩,上面裂開個三寸有餘的傷口。
江凡心疼的按住傷口“怎麽這麽不小心?那是什麽東西?我看到裏面有東西在游。”
江昊輕輕搖了搖頭,掃他一眼,江凡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江昊肩頭“這傷口真身,如意知道了非心疼死不可。”
江凡連忙從身上搜出止血草塞進嘴裏大口咀嚼,然後盡數塗在江昊傷處。
江昊閉着眼睛滋了一聲,顯然疼得厲害,江凡悄悄伸出手指在劍身上彈了彈“你這劍怎麽連主人也反蝕?”
江昊與誅妖劍之間早有泣血聯盟,如今被劍氣所傷,劍身上也隐隐裂出一道龜紋,江昊凝重的打量四周“不幹它事。”
江凡哀聲嘆氣的揪頭發,十分苦惱。
江昊默然站了一晌,忽然說“你不用想那個趙周文。”
江凡啊了一聲,他最初确實是有些氣江昊不救趙老頭,後來一連串發生那麽多事,他現在只着急江昊的傷處,還沒來得及去想趙周文。
江昊知道他心裏因為老員外有點別扭,幹脆盤膝坐好,五心朝天,一邊打坐一邊開解“趙周文死意已絕,真正的看破紅塵,不想再入輪回做人了。
就憑他今天的作為,灰飛煙滅這樣的懲罰對于他來說并不算過。
命雖天定,也在人為,機數巧合或有更改,只因為相由心生,趙老兒抱着怨望,含惡氣而死,心心念念的就是讓那人償還。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即便入輪回,且要受苦幾世。想必他也是看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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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