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

江凡喃喃“命雖天定,也在人為。”

當年他師傅,也就是老土地,講輪回報應時曾提起,屠戶多無善終,又偏偏世代相襲,所以家裏多供應着擋兇煞的神靈。饒是如此,偏好虐殺的向來不得好死,譬如虐狗的XX腸穿肚爛,虐蛇的XXX死時周身覆滿蛇鱗,手背上盡是斑駁花紋。

江凡嘆氣,趙周文厭了做人,做鬼也只為讨一個公道。這一生下一生,他孤老而死,兒孫們許願來世還。他家遭此橫禍與前世刻薄有關,因為償還過甚,所以來世還可再去讨債。趙周文偏偏要在這一世把所有的帳都算清楚,看來他是真的活夠了也死夠了。

江凡不由得唏噓,真正的看破紅塵,真正的心中無物,竟然就是這樣默默無聞灰飛煙散的一個老鬼。

江凡一時猶如提胡灌頂,一時又糊裏糊塗的覺得自己陷入泥潭,尤如在叉路口的旅人,沒有人指點迷津,獨自在那裏掙紮不休。

悟,這種事,誰也幫不上忙。只看個人修為造化。悟透了,撥亂反正,便飛上重天更進一層;悟偏了,堕入魔道,天誅地滅;

江昊寧願看着他混混噩噩糊塗一世,哪怕是埋沒了也無所謂。

江凡急得滿頭大汗,忽然,江昊伸出一只手幫他理順頭發。江凡茫然的仰望江昊,任由他一下下摸頭頂,有什麽要自天靈蓋沖突而出的東西一瞬間被壓了回來,消失幹淨,而心裏那些浮躁也漸漸平複。

江昊一下下輕緩的摸着他的頭頂,眼睛裏沒有溫度也并不冰冷,江凡覺得這樣的江昊才是真正的江昊;無關之前也無關之後,如果說他們現在也是一世的話,這一世比生疏親近,比親密還有距離,剛剛好,很舒服。

這麽多年來,和江昊在一起,唯有現在最舒服。似乎,忽然想明白怎麽和江昊相處了。不用擔心他發怒只靜靜的這麽看着,什麽都不想,就很好。

忽然回過神來,江凡又變成了之前的江凡,“江昊,你又流血了。”驚訝的大叫,紮着手不知所措。

傷江昊的是誅妖劍,那是止血草止不住的傷痕,正有血水順着江昊的肩頭淌下,劃過臂彎濕透重衫,順着手腕流下,有那麽一滴自指尖正濺在江凡臉上。江凡的臉頰吸收了江昊的血水,慢慢暈染開來,顯得臉上更多一分顏色,豔麗非常。

江凡連忙起身替江昊仔細包紮,江昊用餘光偷眼打量江凡,心裏輕輕嘆了口氣。

江凡細心的替江昊包紮好,江昊閉目養神,五心朝天運功療傷。

江凡默默的守在一旁,漸漸的困不可支,委頓在地上縮成一團。

兩人良久無聲,室內只聞呼吸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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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許久,外面又傳來輕微的嚓嚓聲,一開始有如耗子盜洞,漸漸的聲音越來越大,竟然是越來越近。

右側牆上忽然有聲響傳來,一雙手托着托盤選探了進來,然後是頭,緊接着身子也擠了進來,是五彩樓上遞送糕點的小夥計。

那人端着托盤面無表情的走進室內,徑自站在江凡面前,将托盤放到地上,一字一頓面無表情“這是給你的,省得有人說我窮酸。”有如複述話語的人偶,口氣像極了袁九。

江昊詫異的看着那人穿牆而來,又穿牆而去。

江凡也驚訝的睜大眼睛看着眼睛的一幕,不由得站起身,緊跟在那人身後,那人穿牆而出,他出順着牆縫往外鑽,結果結結實實的碰在牆上“怦”的一聲,額上拱起上包。

“哎喲~哎喲。”江凡疼得腦仁發疼,這牆真硬,像花崗岩一般,他的腦袋像撞破的雞蛋,随着走路的搖晃,耳邊便嘩啦嘩啦的鳴叫。江凡哭咧咧伸手向後方求助“江昊~江昊”

叫了幾聲忽然想起江昊也受了傷,兩手扶着牆勉強站起來,頭昏昏沉沉的,将臉貼在牆壁上閉着眼睛探索縫隙,結果那牆竟然像從來沒有進來過人一樣,嚴實得好像一體所成,再無半點縫隙。

江凡手掌啪啪拍打牆面“放我出去,放我們出去!”沒有回應,

江凡在屋子裏連捶帶打,很是折騰一番,終于筋疲力盡,只有他的聲音在囚室裏回蕩,久久不能散去,一聲疊着一聲。

江凡不甘心,點了火折子在那人經過的地方照,牆壁就像鏡子一樣,也有一叢模糊不清的火折子在裏面忽閃忽動,襯得火折子愈發的明亮,江凡喃喃 “這到底是什麽東西?”

江昊抿緊唇角“可能是碧紫晶。”

“什麽巾?”

“避紫晶,東海龍王水晶宮裏的避紫晶。”

江凡捂着額頭蹲回來“疼~”

江昊騰出一只手替他揉額頭“什麽避紫晶?

“避紫晶産在東海最偏僻的一小片海域,”是敖龍正宮龍後偶然發現的,不過是龍王龍後的玩笑,捉迷藏時發現,那一片在在暗處呈灰蒙色的晶片,不用捏法術,藏在它後面便遁去形蹤無跡可查,如同穿了隐身衣一般。

“這晶體在燈下則色彩斑斓,宮人一時争相撷帶。龍後将其煉化成瓦狀,置于避署亭屋頂,人若在避紫晶瓦的屋裏居住,冬暖夏涼,且修煉時氣體集聚功力是往日數倍。龍王因感而發,将其制成盾牌由蟹将所持,可擋任何武器攻擊,不但護身,還可加倍折射對方威力反擊。”

一時間避紫晶名聲大躁,天庭人人趨之若鸷。

江昊沒告訴江凡這東西有多稀罕,那片海域一共就那麽幾片産避紫晶的海石,初始采集後便求之難得了。東海龍王一年百前曾制護心鏡一塊獻于玉帝,那是近年來最大的一塊避紫晶。此物難得,江昊從未想過會有人拿它來裝飾整間屋子。若說是為他們單設這一囚號,這手筆未免也忒奢侈了些!

江凡蜷縮成一團兩手捂額。

“怎麽了?”

“還疼~”

江昊咋了下舌,拉開江凡的手,朝他額頭吹了口氣,腫起來的包漸漸變平。

江凡張着嘴詫異。江昊從來沒有這麽心平氣和的同他親近過。雖然姐夫和小舅子正應該如此,相親相愛互幫互助,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既舒服又不舒服。這感覺混雜在一起,江凡無所适從了。

“看什麽?睡覺。”江昊對着姐夫的呆相呵斥

江凡立刻老實的趴回去,閉上眼睛,忽然又睜開一只看江昊“你說,”

“說什麽?”江昊瞪他“快睡。一,二,三~”

江凡聽話的閉眼,江昊數到三時,江凡果然進入夢鄉。

江昊半閉眼眸不語,中指與拇指輕捏,慢慢調息。

漸漸的四周牆避變得漆黑,靜谥得聽不到外面一絲聲響。

寅末時刻,江昊睜開眼,用腳尖輕踩江凡。江凡兩手抱緊了他的腳,枕在頭下睡得不亦樂乎。用手拍了拍屁股,撓了撓癢,披在身上的外袍被壓到身下,翻個身繼續睡。

江昊“咝”了一聲,見自己的外袍被他委成一團,扯着袍角用力一抽,江凡被抖到半空中,然後重重跌下。

“啊~”江凡被摔得生疼,伸手去揉屁/股,趁他還沒說出報怨的話,江昊連忙捂緊他的嘴。“別說話。”

江昊的手按在江凡口鼻處,江凡的鼻息吹在指肚上,溫熱濕潤。

江昊将臉貼得極近,鼻尖碰着江凡的鼻尖,眯着眼睛輕聲說“噓!”

江凡噤聲,半垂着朦胧的睡眼,江昊清淡的口氣似乎透過手背已直抵唇齒間。

一瞬間江凡恍惚得失神,眼神怔仲“幹,幹”剛說了兩個字,又被江昊按得死死的,只見那平時就寒着臉的家夥橫眉立目咄咄逼人,似乎在無聲的罵他“蠢貨。”

江凡連連點頭,唔唔着表示我知道了,江昊垂下手,江凡啞着聲音問“幹什麽?”

江昊站起身抖開外袍披在身上,伸平皺褶,深深吸了口氣,然後走到牆壁一側,手掌沿着牆面滑來滑去。

江凡湊上前去仔細的看,原本平整的牆面上不見有任何機關。可是如果仔細再看的話,好像與昨夜又有點不同,現在看來,壁面上似乎有蝌蚪狀紋理在下面散開。

江昊單掌貼附在牆面上,閉目冥思片刻,口中念念有詞。手掌在牆面上慢慢旋轉,忽然用手一摳,四指深深隐入牆壁裏。

江昊臉上的表情略略放松一些,不再繃得那麽緊,将另一只手也伸進牆縫裏。

江凡大張着嘴見江昊把牆壁撕開一道尺餘長的口子。

江昊肩頭的傷口本已愈合,這麽一用力,又有血絲滲出來。那牆壁像是感應到血水的吸引,竟然漸漸松動了一些,江昊抹了點肩頭的血在裂縫處,那縫隙便擴得又大了些,江昊兩手向外側拉扯,漸漸裂出條縫隙恰好夠一個人進出。

江昊點下颌示意江凡鑽出去,江凡呆呆的看着眼前變化“內弟,你又流血了。”

江昊咝一聲吸氣,江凡連忙跑過去,剛要矮身又轉身跑回來,蹲在地上端起托盤,将裏面的糕點盡數倒進前襟裏,系緊前襟兜好,又啪嗒啪嗒的跑回去。一彎腰,側着身子半蹲下去。

江昊無語的沖江昊比口型“別磨蹭。”

江凡仰臉讨好的沖江昊笑,江昊的衣袖擦着他臉頰,江凡隐隐聞到一股清香,不由得擡頭又看了江昊一眼。

江昊許是受了傷,正在用心支撐,于是雙目微阖,薄唇緊閉嘴角微微用力,睫毛輕輕顫抖,江凡發現江昊的鼻梁着實挺直。因為江昊總是黑着副面孔對他,也不覺得江昊怎樣好看,現在接觸得多了,越看便越覺得這個內弟無論是品相還是氣度都屬一流。

當年江昊剛剛成仙時,江凡歡喜得比自己登了仙階時還高興,正值春天花會時節,便帶着他為牡丹花神送禮,順便見見仙界勝會。事過百年,不知道為什麽,江凡忽然想到那花神看向江昊時的嬌羞表情,不知是怎樣一種心思。

江凡看江昊時,江昊也在看他,實在受不了這個呆貨,低喝一聲“還不快走,磨蹭什麽?”

“噢~”江凡立刻鑽了出去,心慌不已,又被小看了,也難怪內弟不待見,有的時候江凡也覺得自己就是個拖油瓶。

不一會江昊也鑽了出來,避紫晶又完全閉合,好像沒有一絲縫隙。

“你什麽時候學的這個本事?”江凡啞着嗓音問他。

江昊拉着江凡的手悄悄的走“噓!”

避紫晶就像一個結界,外面是小方廳,與他們之前見過的酒樓并不相同,草坯粗躁堆砌的牆壁上粘着一個半人半色的仆役,正是那個送糕點的跑堂。好像一副畫般薄薄一片粘在那裏,還打着輕輕的鼾聲。

兩人順着搖搖晃晃的木質樓梯向上,摸索着行走,江昊小聲解釋“此時龍氣最弱,結界防守不嚴,我也只是試上一試而已。”

上了一層樓梯,眼界豁然開朗,紗幔輕舞,格子窗外的景色一如荒郊野外,玉屏峰就立在不遠處,清晰可見。

這裏原本就沒有什麽五彩樓,夜間所見不過都是幻境,腳下木板間偶爾還夾着幾根野草。

天光若隐若現,正是太陽未出時。

兩壁廂裏挂着各式各樣的人物,好像皮影一樣,有拿着酒杯喝酒的客人,有玩耍的小童兩手抱着球,有垂頭休息的婦人還有挑擔的壯漢。一個個微張着嘴閉着眼睛,有流出口液的有呼聲震天的。

層層紗幔間,隐約有人影晃動。

江昊與江凡隐起身形趴伏在一處櫃處後面,小心的向那邊張望。

只見袁九廣袖随風飛舞,手裏拿着竹杆挑起一副副皮囊晾在牆上,袁福則半靠在塌裏,手裏捏着個酒杯,兩人說笑聲隐隐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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