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難題
那一腳從樓梯上往下踹,曹飛沒躲開,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幽暗的燈光下,曹飛從地上擡頭看他爸,他爸的眼睛通紅,充滿了紅血絲,不像是喝了酒,反而像是熬得。
要是原先,曹飛肯定得鬧起來,可自從他媽死後,或者說自從那天曹玉武在病房裏撲出來,當着他舅舅的面,抱着他說,以後要跟他一起過後,曹飛對他爸的脾氣就無限制的好了起來。
他沒鬧,只覺得是他爸可能上班太累了,所以脾氣才越來越大。拍拍屁股站起來,曹飛沖着他爸說,“爸,我沒瞎跑,我看你這麽久沒回來,有些擔心,想接接你,剛才往外走了走,怕是咱倆走岔了。”
他好聲好氣的解釋,倒是讓曹玉武的脾氣下去了些,他有些不自在的說,“我這麽大的人了,用你接。快回去,都幾點了,明天你還上不上學?”
曹飛就跟在了後面。兩個人進家門的時候,只有廊上還亮着燈,顯然奶奶和曹玉文他們都睡了,這也就解釋了曹玉武為何對他發這麽大脾氣,曹飛心裏好受點,畢竟,哪個親爹一回來瞧見兒子不見了,肯定得着急上火。
曹玉武看着曹飛洗臉刷牙上床,自己倒沒進屋,而是在廊上坐着了。也沒抽煙,只是坐着。
曹飛将許樂的腳丫子從自己的枕頭上拿開,躺進了許樂暖好的被窩裏,然後就盯着外面的燈光,他雖然不生氣,可也覺得委屈,覺得自己一點都不喜歡這樣的日子,他有些想他媽了。那時候,沒人敢欺負他,他爸也不會這樣脾氣大,想着想着眼淚就留下來了,只瞧見外面的燈光閃閃爍爍,然後他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起來,曹飛的單眼皮就有些腫。許樂昨晚其實聽見他動靜了,覺得小屁孩發洩一下也挺好,也就沒出聲。這時候自然也不會揭穿他,倒是老太太最先瞧見他眼皮腫了,拉着他說,“這是怎麽弄的啊,你昨晚哭了,奶奶給你煮個雞蛋滾滾。”曹飛不當回事的說,“水喝多了,不行,我憋不住了,奶奶我上廁所。”就跑掉了。
上學的路上兩人都沒說話,曹飛閉着嘴裝深沉,許樂樂得不吭聲。只是快進班級的時候,曹飛突然說,“今天小心點劉誠那家夥找事兒,你上廁所告訴我,我陪你去。”許樂倒是不害怕,不過他如今人單薄,實在不想跟人用武力對抗,所以早上兩次廁所都是拽着曹飛去了,為此還讓曹飛嘟囔了一句“尿包”。
可惜的是,兩個人防了半天,一直到中午下學,劉誠都沒曾出現,倒是林宇出現了。這家夥守在校門口,一瞧見他們,就兩眼發亮的跑了過來,沖着曹飛問,“你行啊,小子,劉誠病了,今天都沒來上學,你幹了啥。”
許樂挺讨厭他,可聽着他有劉誠的消息,也忍着沒說話。曹飛笑笑沒承認也沒否認,林宇也不當回事兒,直接将自己知道的消息告訴了他們倆,“我們班有個同學住他們家一個單元,說是昨天晚上都七點了,劉誠還沒回家,他媽和他爸就急了,在滿大院找。最後也沒找到,就差報警了,結果十點半的時候,劉誠自己回來了,渾身老髒,也不說去哪兒了。昨天夜裏就發了高燒,今天去醫院打吊瓶去了。”
曹飛和許樂哪裏想到,兩個人防了一上午,這家夥居然這麽不頂事,病大發了,不過這也好,張瓊沒找過來,起碼說明劉誠沒敢把這事兒說出來,再有,他上學前這幾天,兩個人算是消停了。
林宇沖着兩個人說,“我媽就在內科,要不我今天中午幫你打聽打聽,看到底啥樣?你們下午幾點上學啊,咱們約個地方見面啊。”
曹飛想了想,約了下午一點四十十號樓見,就跟許樂從另一條岔道口走了,林宇瞧着他倆的背影,終于吐了口氣。許樂則沖着曹飛說,“你不覺得他很怪嗎?為什麽一直纏着你?”曹飛沒當回事兒,他也想不到那麽深,“他也挨打了,看劉誠不順眼呗。”
許樂就沒再說話。只是有了林宇短時間的好處還不少,起碼劉誠的消息總會從各個角度源源不斷的傳來——這家夥足足在家裏病了一周,燒是下去了,可好像吓着了,他媽又找了個郊區農村的婆子給收了魂,這才好了點。可也沒露出是曹飛整他這事兒。
等到下周上學的時候,好巧不巧,曹飛和許樂半道碰上了他。原本就壯實的一個小孩,如今瘦了不少,瞧見曹飛就渾身打抖,瞧着四周沒人就求饒道,“我一句話沒往外透,我不敢了,我真不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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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飛又多問了幾句,這才知道,他當天晚上在陽臺下面躺到了天黑,就已經害怕得要死了,一直在喊人。可惜運氣不好,那天天冷,都關着窗戶呢,也就沒人聽見。後來他媽出來找人,也沒想到他會在自家陽臺下面,只是往其他地方去了,也就沒找到他。
還是兩個談戀愛的小青年摸到這兒,聽到他喊救命,這才将人放出來的。不過時候,他已經被吓壞了,生怕曹飛報複,半點話都沒敢露,自己繞回了家。他沖着曹飛說,“我真一句話都沒說,要不我媽肯定不會消停,我以後也不會說的,你要是有啥事,我都聽你的。”
曹飛可不想收個這麽慫的小弟,就擺擺手說,“滾,別讓我碰見你。”劉誠如遇大赦,立馬自己溜了。
為這事兒,曹飛高興了一天,畢竟這算是他自己解決了,沒有去麻煩曹玉文。其實他從他媽死後,聽到的事兒多了,心裏的想法也跟原先不一樣了。像是去年曹玉文剛回來的時候,他還張手向曹玉文要參加運動會的零花錢呢,張口就兩塊。可如今他早就知道了,他家和小叔家其實壓根不是一家人,他爸他媽養着他可以,但小叔是沒有責任養着他的。
可如今,其實他心裏明白,小叔為了他和曹遠費了多少心,起碼,那個漂亮的女朋友周潔為何分了反而娶了臨時工黑妹,家裏雖然沒人告訴他,可他心裏明白的很。這不是說黑妹不好,對他而言,黑妹已經太好了,他只是覺得小叔為他們犧牲了很多,不想讓他再費心。
曹飛保存着這種替大人解憂的想法樂了一天,直到下學還笑眯眯地看着許樂收拾書包,這讓許樂有些不習慣,沖着他說,“你能不這麽高興嗎?怪滲人的。”曹飛氣得白了他一眼,可終究沒自己走,還是等着許樂一起回家。
這天是周一,老師作業留的不多,曹飛一路上還跟許樂商量飯前寫完作業,吃完飯推着曹遠出去逛逛,他倆最近兩天事多,沒咋陪着曹遠,小屁孩已經有些生氣了,昨天居然在曹飛脖子裏撒了泡尿,這讓曹飛覺得頗受打擊。再說,他存了五毛錢,前兩天在夜市上瞧見了個小球挺好,想買給曹遠呢。不過曹飛買東西精細,總覺得讓曹遠過過目真喜歡才行。
許樂一聽就應了,他也喜歡跟曹遠一起玩。這小子如今長得壯實,渾身上下都是肉,抱着別提多舒服了,最妙的是,他如今不愛哭了,天天笑得嗷嗷的,許樂看着就想笑。
兩個人有商有量的回了家,沒想到一開門,一家人居然都在家裏大屋裏,老太太坐在了床上,正在抹淚,曹玉文和黑妹坐在床邊,兩個人鐵青着臉,像是氣得不輕。曹玉武垂頭喪氣的坐在許樂他們寫作業用的大馬紮上,瞧着就比別人矮了三分,他們進來的時候,正說着,“我也不知道怎麽了,就跟犯了混似得,管不住自己了。玉文,你……”
他的話沒說完,就讓許樂他們給打斷了,他張了張嘴,終究沒把後面的話說出來,只是唉了幾聲,又垂下了頭。
這個家剛剛經歷過生死離別,曹飛和許樂幾乎本能的對危險有着直覺,他倆站在那兒,就有些不知所措。曹飛放輕了聲音,有些沒底氣地問,“爸、叔、嬸子,你們今天怎麽回來的那麽早?放假了啊?”而許樂,他的眼睛從一進門就緊緊盯住了曹玉武,看着這個男人用粗糙的大手,将頭發撥弄的淩亂,卻始終沒敢擡起頭來看他們,他一時間握緊了拳,知道他犯的事肯定不小。
還是曹飛的話,讓大人們有了臺階,曹玉文難看的笑了笑說,“恩,作坊那邊有點事兒,回來一家人商量商量,你們餓了吧,媽、媳婦兒,趕快做飯去吧,小遠是不是也該接回來了,那小子鬧騰,別哄不住。”
黑妹連忙站起來,揉了揉臉說,“哎,我這就去,都忘了這事兒了。”
許樂這才發現,曹遠居然都不在屋子裏,他們這是說了多久了。只是沒人跟他解釋解釋,黑妹急匆匆出了門,老太太路過曹玉武的時候嘆了口氣,就一頭紮進廚房不出來了,曹玉武騰地站了起來,往外走,曹飛自然就跟了上去。屋裏就剩曹玉文和許樂了,許樂還沒開口,曹玉文扯了個特別難看的笑,說,“樂樂,你伯給幹爸出了個大難題啊。”
然後緊接着,就聽見特響亮的啪的一聲,曹玉武喊,“你問什麽問,老子的事兒用你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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