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失血

雲陽山。

一行人直接把大塊頭抓去了中心峰, 那裏的山腳有一座黑塔，上面被法陣和符咒禁锢的密不透風，專門用于鎮壓抓到的邪魔妖魅。

言聽白則帶着白菡直接回到了松林峰。

松林長老、翟櫻櫻和郁長澤已經得到了消息, 焦急萬分的準備好所有的靈藥等在白菡的竹屋前。

長劍甫一落地，言聽白朝着焦急迎上來的幾人微一點頭, 來不及說話, 便抱着白菡沖進了屋裏。

動作輕柔的将白菡側放在竹榻上, 然後緩緩的幫對方正面朝下。

榻上已被翟櫻櫻提前鋪了厚厚的棉絮, 一點都不硌。

青鸾長老一步上前，拉住白菡的手臂，摸住脈門, 沉聲道，“氣血兩虛，靈力微弱, 經脈紊亂, 靈骨受損。”

“拿我的藥來。”

松林長老立刻把桌上的瓶瓶罐罐一股腦拿過來。

青鸾長老撿出其中三瓶，拔開木塞, 對言聽白說道，“撬開她的嘴。”

言聽白立馬掰開白菡的唇縫, 看着青鸾長老灌了下去。

他之前喂的藥明顯起作用了，白菡已經能開始吞咽了。

“怎麽樣了？”松林長老急忙問道。

青鸾長老在煉藥制方上很有天賦，宗門弟子嚴重的內外傷，很多都是他治好的。

“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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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鸾長老話音未落, 白菡突然猛一痙攣, “噗”吐出一大口鮮血。

“咳咳咳......”

言聽白一驚，心髒驟然緊縮。

翟櫻櫻和郁長澤皆吓了一大跳，翟櫻櫻更是幾欲落淚, 怎麽就一天的功夫沒見，小師弟就受了如此嚴重的傷？

“無事，”青鸾長老立刻解釋道，“她現在淤血逆行，吐出一些也會好受點。”

“可是她失了好多血...”

言聽白話到一半頓住了，他鮮有質疑長老的時候。

“失了再補，”青鸾長老淡淡道。

衆人不再說話，眼神都默默望着始終昏迷不醒的白菡。

身下的潔白的床鋪染上了點點鮮血，像冬日的梅花。

“你們先出去吧，”青鸾長老朝松林長老招招手，“我們兩個老家夥給她重新正脈移骨，這裏不需要你們了。”

翟櫻櫻和郁長澤戀戀不舍的望了一眼白菡，率先走出門去。

言聽白垂眸看了一眼昏睡中人蒼白的面頰，也點點頭出去了。

時間過得前所未有的慢，言聽白立在池塘邊的廊下，遠遠望着那扇碧綠的窗棂，感覺胸中有什麽東西在反複錘擊。

他怔怔的攤開手指，總是握着雁歸劍掌心竟然在微微顫抖。

不知過了多久，屋門終于被推開了。

青鸾長老長出了一口氣，松林長老微微點頭說道，“等着吧，醒來應該就沒事了。”

言聽白幾乎條件反射般沖進屋裏，翟櫻櫻和郁長澤緊跟其後。

榻上的人依舊昏睡着，面孔蒼白到透明，許是因為疼痛，額頭上浸滿汗珠。

言聽白感覺到心髒的某一處又悄悄碎了一小片，它落在黑暗裏，無聲無息的消逝。

“小師弟......”翟櫻櫻一下跑到床前，上前拉住白菡的手指，嘴唇哆嗦着不知說什麽。

郁長澤的心裏揪着疼，指甲不自覺的攥進肉裏。

言聽白靜靜的站在最後，越過兩人的肩頭，将目光深深的落在白菡的面頰上。

室內一片沉寂。

不知過了多久，言聽白輕輕說道，“你們去休息吧，我守在這裏就好。”

翟櫻櫻抹幹眼淚，紅着眼睛起身，“嗯，我去給小師弟煮點東西，他這麽喜歡吃東西，醒來一定餓了。”

郁長澤仍站在原地，言聽白望着他說道，“去休息吧，有什麽事我馬上通知你們。”

“...好。”郁長澤最後望了白菡一眼，攥攥手指走了。

屋內只剩言聽白和白菡兩人。

少女仍緊阖着雙眼，夢裏不知道見到了什麽，秀氣的眉頭緊緊蹙成一團，胸口上下起伏着。

言聽白伸出手指，沉默了許久，輕輕把她領口扯松了一點。

白菡睡得一點都不安穩，許是疼痛的折磨，不時就小幅度痙攣一下，手腳總想四處亂動。

言聽白不得不扶住她的身體，防止壓到傷口。

這樣的姿勢，兩人不自覺的靠的很近，言聽白蹲在床前，擡眼便是白菡白嫩的下巴，幹涸到開裂的嘴唇...

言聽白移開眼睛，默默在床邊席地而坐。

“疼......”

夢中人模糊的呢喃着，剛擦過的臉頰很快又浸出一層薄汗。

言聽白一手拉住白菡的手指，一手輕輕用方巾擦拭着她額頭的汗珠，不斷的給她輸送着靈力。

白菡慢慢将腦袋靠了過來，輕輕枕在言聽白的手臂上，她感覺到了這個舒服的靈源。

言聽白渾身崩的很緊，擎着一只手臂一動也不動。

“...小仙君......，”夢中的白菡模模糊糊的叫着。

言聽白睫毛輕顫了一下。

“...師兄......”

她又叫。

言聽白的喉結上下滾動一下，輕輕回道，“我在。”

白菡濃密的睫毛忽扇着，咂巴了一下幹涸的嘴唇。

溫柔的觸感突然不受控制的湧上心頭，言聽白的心神猛然一蕩。

靈氣幾乎瞬間就亂了，沖撞上白菡剛搭好的靈脈，讓對方瞬間又嘔出一大口鮮血。

言聽白心髒重重一跳，手忙腳亂的去撫對方的後背，剛一碰觸又想到傷口，趕忙又将手指移開。

方巾已經浸成了血紅，連帶着清潔過一遍的床鋪，處處都像荼蘼的月季。

言聽白顫抖着手指輕輕抹過白菡的紅唇，有源源不斷的血絲從裏面冒出。

他忽然有點害怕，這種情緒已經好多年都沒有産生過了，他不敢深思緣由。

白菡終于重新安靜下來，吐完血的小臉更加虛弱透明。

只有唇上的一抹嫣紅，讓人不敢凝視。

翟櫻櫻把粥送了進來，本想替言聽白守夜，但是被對方勸了回去。

夜幕漸漸濃重，有三兩星子挂在天邊，窸窸窣窣的蟲鳴萦繞着竹屋四周。

言聽白放空自己，什麽也不去想，一心一意的給白菡輸送靈氣。

不知過了多久，有細微的聲音輕輕在耳邊喚着，

“師兄......”

言聽白轉眸對上白菡半睜的眼睛，握住她的手指，“我在。”

“我...咳咳咳......”

白菡剛說一個字又開始嗆咳起來，言聽白立馬制止她，倒了一杯溫水遞到她嘴邊。

白菡準備起身，言聽白卻直接将水喂到她嘴邊，他的動作輕柔到極致，順着白菡的唇縫一點點傾倒，還不時的拿起方巾幫她擦拭流出的水珠。

白菡喝了兩小口，輕輕搖頭，“不要了。”

言聽白立馬收起水杯。

看着對方忙碌的身影，白菡閉了閉眼睛，她的精神不太好，身體裏的靈流也不太穩定，背上的傷口更是疼的讓人心髒緊縮。

“師兄...我沒事，你......不要擔心。”

她的聲音異常虛弱，眼睛半合半閉着。

“不要說話，”言聽白坐到床邊，垂眸認真看着她，“睡吧。”

“不要，”白菡低低的說着，努力睜開眼睛看着小仙君，“夢裏...夢裏......也好疼的。”

言聽白手指一顫，剛洗好的帕子差點脫手。

白菡微弱的伸出手指，虛虛的搭在言聽白的手背，極慢極慢的說道，“看見你......不疼...”

“吧嗒，”那是心髒又碎了一塊。

翌日清晨的時候，白菡的神志清醒了一些。

松林長老和青鸾長老來查看了一番，點點頭，總算熬過這個鬼門關，之後慢慢調養就好了。

翟櫻櫻和郁長澤見小師弟醒來也很高興，蒼蒼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還想撲過來跟白菡來個親密接觸，剛一伸腿，就被青鸾長老掐住了翅膀。

言聽白将翟櫻櫻煮好的粥溫了一遍，一小勺一小勺的喂到白菡嘴邊。

白菡微微張嘴，喝了兩勺便喝不下去了。

松林長老下令，必須喝，虧了那麽多血，得趕快補回來。

言聽白只好又喂，白菡張張嘴，她不是想為難小仙君，只是覺得每吞咽一小口，身上的傷口就扯動一次。

捏着瓷碗的指尖發白，言聽白知道白菡的痛苦。

如果時光能倒回，他誓死都會在白菡沉下去的一瞬間抓住對方。

又勉強吃了幾口，另外幾人離去。臨走前郁長澤提議由自己代替師兄守着白菡，但被言聽白拒絕了。

松林長老一擺手，聽白細致用心，和小師弟關系最親，就讓他在這兒守着吧。

郁長澤只好作罷。

等到衆人離去，白菡緊阖的雙眼忽然又睜開了。

“不睡覺嗎？”言聽白垂眸看着她。

“睡不着。”

言聽白抿抿嘴唇，忽然伸出手臂。

白菡不解的望着他。

“抱着就能睡着，睡吧。”

蒼白的小臉忽然勾起一絲微弱的笑意，白菡彎了彎眼睛，“師兄，真好......”

纖細的胳膊摟住言聽白的手臂，臉頰不自覺的在上面摩挲着，白菡甜甜的閉上了眼睛。

我好嗎，言聽白怔怔的想着，讓你兩次陷入險境，看你受傷、流血、失蹤、昏迷而無能為力，這就是我的好嗎？

指尖隔空描摹着少女的輪廓，言聽白的心底一片荒涼。

中心峰鎖妖塔。

塔前的廣場上，七位長老齊聚，皆目光沉沉的注視着眼前這個被寒冰鐵鏈束縛着的陰鸷大塊頭。

“你是何方魔修，為何要傷害水仙鎮百姓，又為何重傷我門弟子！”斷風長老厲聲問道。

大塊頭嗤笑一聲，別過臉去。

斷風長老怒極，操起上邪劍直接砍在對方的肩膀上。

大塊頭直接血流如注。

他悶哼一聲，嘲諷道，“你門弟子，你配嗎？”

青鸾長老一愣。

“我敢說你敢聽嗎，”他輕蔑的翻了個白眼，“成王敗寇，有種就一劍給個痛快！”

“你想得美！”斷風長老脾氣暴躁，舉劍就想再刺。

花間長老制止他，看着大塊頭說道，“水仙鎮的新娘都是那個陰陽鬼抓的吧，你根本就跟這件事沒關系。”

大塊頭閉口不言。

“讓我猜猜，”花間長老握着一管豎笛，腳步輕慢，繞到大塊頭面前，“你的目标一直都是我派修士，抓新娘只是借口，剛開始你們只是簡單的迷惑了她們，讓新娘行為反常，想以此召來低階修士。”

“結果裏長的反應慢了，你擔心沒有效果，就直接引誘新娘失蹤，與此同時，修士到了。”

“你和陰陽鬼裏應外合抓了我們的修士。但是問題來了，既然已經抓到一個，為什麽又忽然放棄改抓另一個？”

花間長老直直的注視着大塊頭陰沉的眸子，“你到底想幹什麽，顯示自己的厲害嗎？”

青鸾長老深深皺起了眉頭。

玄衣長老一直靜靜聽着，他關心的是另一個問題，“你要我們徒弟的靈骨，難道是想要逆天改命？”

靈骨是修仙之人的根脈，被抽掉靈骨的修士短時間內就會身體枯竭而亡。而得到仙士靈骨之人，一般都是魔修，他們永遠都在渴望着更強大的力量，據魔界流傳的上古黑魔書所言，仙士的靈骨純正精陽，從活着之人身上剖下就會繼承那人所擁有的全部法力，不僅如此，還可以拿來修煉道魔同體的禁術，從而徹底稱霸三界，上天入地無人能擋。

可是傳說畢竟是傳說，根本沒有人實現過。偶爾有不信邪的魔修偷偷擄了小修士做實驗，結果非但沒有煉成邪功，連自己也很快就走火入魔爆體而亡。

後來有人猜測，這則傳說根本是子虛烏有，可能是某個被正魔兩道都不容的鼠輩為了挑起兩邊的仇恨而惡意編排的，因此後來也就沒有什麽人信了。

“你簡直是瘋了，”他不停的搖頭，“這種荒謬的傳言都信。”

“哼，”大塊頭突然輕笑，漆黑的眼珠緩緩注視着面前的每一個面孔，手指緩緩從懷裏掏出那把紅色血匕，像是安撫情人一般，溫柔的摩挲着，唇邊漾起凄涼一笑，喃喃道，“我努力了，三世。到頭來還是一場空，好累。”

“你們啊，”他揚聲笑道，“以為有一點法力就代表世間正義，哼，什麽正途仁德，什麽大道三千，都是蝼蟻啊蝼蟻！”

“靈骨當然不只可以修煉道魔同體，它還可以再造還陽，重塑你最想念的人，更勿論仙骨......”

後半截話折到了肚子裏，因為晴天一道神雷，帶着雷霆萬鈞之勢，直直的劈向廣場最中央的那個人。

連着小山一般的身子和手裏緊攥着的血匕，兩個一起魂飛魄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