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一桶金

五月的華南沿海,有的是暴雨和臺風。才駛過韶關,大雨就傾盆而下,省道可不像高速公路筆直通暢,被雨幕一打,連前路都看不清楚。因為擔心車上的貨物,疤子也沒強迫陳遠鳴繼續上路,而是找了個地方避雨。當然,他也就沒注意到對方蒼白的臉色。

一路上走走停停,本來三、四天就能到的路,他們一口氣走了六天,直到五月中旬才重新來到了武漢郊外的小旅館裏,疤子安頓下來就心急火燎的趕着去接貨了,又剩下陳遠鳴一個人在旅館留守。

這時距上次來這個小旅館已經足有半個多月,因此當再次看到陳遠鳴時,老板娘臉上的驚喜毫無掩飾,當天下午,飯桌在客廳裏撐起,但是這次沒有熱氣騰騰的飯菜,而是一堆包着防水膜的嶄新電子表,整齊的碼在桌上。

“這可……挺不錯啊……”

蘇曉看着滿桌子的表,聲音都有些結巴,這次陳遠鳴拿回來的電子表品相十分出衆,比她丈夫弄那些看着還要精細幾分,特別是那些卡通造型的,顏色鮮亮,外形流暢,極其招人喜歡。只是……她突然想起了上次丈夫說過的話,臉色又有點發白,這年輕人的眼光很不錯,但是他會按照什麽價碼出貨呢?真的只給5元利潤?

王海濤倒是不動聲色,一只一只拿起來仔細的檢查,調整時間,查看表帶和環扣的接縫,看顯示屏是否平整,整整花了半個小時才把桌面上的東西看了個遍。放下手裏最後一塊手表,他推了推眼鏡,微笑着看向面前的少年。

“遠鳴很會挑東西啊,手表都不錯,價錢怎麽算呢?”

陳遠鳴笑了笑,看起來有點精神萎靡,但是表情卻很放松,“根據王哥你說的價格,珠海那邊的表還挺便宜,所以你看這樣行不行,沒有裝飾的普通電子表10元一只,卡通的17元,防水表太貴沒敢多進,一只30塊給你吧。”

蘇曉露出了一絲驚訝的神情,馬上扭頭看向丈夫,被對方一個眼風掃了回來。王海濤輕輕拍了兩下桌板,露出一個實在的笑容,“行啊,那這批我就全部吃下了。看來這行利潤還是有的……”

陳遠鳴同樣笑了笑,“這不是剛開始,王哥你先賣着,等下次有錢了我再多進點貨。”

對于這個回答,夫妻倆沒有任何異議,一起笑了起來。拿出一沓鈔票,又收好了桌上的電子表,蘇曉硬拉着陳遠鳴在家裏吃了個便飯,飯後看他精神是真不好,才無奈放人離開。這次陳遠鳴哪裏都沒去,直接上樓把自己鎖進了客房裏。窗外又開始淅淅瀝瀝的下起雨來,他硬梆梆的躺在床上,內心一片無奈。

第一筆啓動金有了,這次生意淨賺了980元,幾乎達到了100%的利潤。加上本金,他可以繼續擴大進貨量,為再進一步的發展鋪平道路。然而那段記憶在給了他機會和可能性外,卻也永無寧日的折磨着他。

身下的床板依舊那麽硬,陳遠鳴閉上了眼睛,聆聽着窗外沙沙的雨聲。

隔日中午,天晴了。陳遠鳴正無聊的等着疤子回來,房門又被敲開,來的還是老板娘。

只見蘇曉歉意的沖他笑了笑,“阿鳴啊,我跟你王哥商量了下,要不下次進貨就不要那種普通腕表了吧,街上太多了,實在不太好賣。還是卡通表比較新潮,防水表最好也多進點,你王哥認識的都是廠裏的大領導,這種上檔次的表更好賣,賺的錢也多不是……”

絮絮叨叨一大串,中心思想只有一個,陳遠鳴又有哪裏不明白。據他觀察,武漢市的電子表價格還是比較透明的,王海濤上次報的售價沒有大的錯漏。但是他的銷售渠道是國企內部的關系戶,肯定要比商場裏賣的便宜一些。最普通的腕表利潤空間太低,一只能賺1、2塊就不錯了,卡通表至少能拿到4-5元利潤,防水表因為品相不錯,利潤空間更大。

同時他的銷售不存在本金的掣肘,甚至可能事先跟關系戶們打過招呼了,電子表轉一下手錢就到賬,怎麽會在乎上家的利潤額度,說不好他還巴望着自己被高利潤沖昏頭腦,只進對他最有利的防水表呢。

不過這些思緒都沒表現在臉上,陳遠鳴露出了認同的笑容,“是啊,我也正想有錢了多進點好表呢。”

微笑着送走了越發熱情的老板娘,陳遠鳴輕輕嗤笑一聲,現在主動權還不在他手裏,不過馬上會回來的……

雨季過後,5月底時陳遠鳴第三次來到了武漢郊外。這次2千塊的本金帶來了更多的手表,王海濤夫妻倆沒有選擇繼續在家招待他,而是請他去市裏吃了一遍武漢老字號。

老城通的三鮮豆皮,談炎記的水餃,福慶和的牛肉米粉……這可是九十年代初,老字號還沒因市場經濟擠壓變質,配料是真正的貨真價實,豆皮勁道,餡料鮮美,湯汁都是滾了不知幾天的正經老湯,美味的能讓人吞掉自己的舌頭。在擁擠的店面裏痛痛快快擠了一場,飯菜的味道比記憶中的還美妙十分,三人吃吃喝喝一直到天黑才回到旅館。

泡上一壺消食茶,王海濤臉上的笑容一直就沒有消褪。陳遠鳴摸了摸自己有點發脹的肚皮,沖他露齒一笑。

“王哥,有啥想說的直接跟我說就好,咱們之間不用來這些虛的。”

王海濤輕輕笑了下,“看你說的,來武漢怎麽能不嘗嘗老字號?我們只是進一下地主之誼嘛。至于将來的買賣……”

沉吟了片刻,他還是決定直說,“老弟啊,實不相瞞,咱們這電子表的生意是做不長久的。現在早過了流行電子表的時節,就那麽丁點利潤,還要兩家均分,我這邊客源再廣也有飽和的一天不是?所以我想做點真正賺錢的買賣,在商場裏我打聽過了,最近開始流行的是石英表,高端大氣,看起來又氣派,不像電子表那種小孩玩意。我認識的好幾位的領導都開始考慮消費石英表了,像雙獅啊,西鐵城啊……”

“哦,日本表嗎?”陳遠鳴随意一笑,“想要什麽型號呢?這兩個款型號可不少,還有卡西歐、天梭、浪琴……世界名表多着呢。”

被這話一噎,王海濤也難免尴尬的停了下,他有點料錯對方了。本來想牽着他轉到另一個更有利的方向,誰知對方比他還有精通,甚至可能已經打探過了石英表的路數,如果他不說,這少年也會找機會拖他下水吧?

不過只是瞬間王海濤的表情就恢複了正常,重新挂上了那種标準指導員的笑容。“看你說的,咱們也不是什麽有錢人,日本表就夠了,太貴的也消費不起。我這裏記了兩款型號,一個表盤上有日期,一個沒日期,同款的女士表商場已經斷貨了,實在不知他們說的是什麽型號。你看……”

面對突然客氣了幾分的男人,陳遠鳴臉上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只是彈了彈那張單子,“王哥,你也知道現在石英表的行情吧,雙獅的普通款至少就要1500元,西鐵城更貴,2千都是經常。而且這些表可不能要仿品,想要高利潤就必須從香港拿走私貨,風險大,本金也高,你看我這小身板……”

聽懂了對方的潛臺詞,王海濤爽朗一笑,“真要做這個生意,哥哥怎麽也不會讓你背風險嘛,我想走私貨肯定要比市面賣的便宜,要不這樣,我先墊付原價一半的定金,等貨到了,缺多少我給你補齊,你看能行嗎?”

“這個嘛……”陳遠鳴想了想,“投入還是挺大的,但是試試未嘗不可,只是我這邊主業還是跑長途,還要看表哥的時間安排,而且這次的走私貨都要現跟老板溝通,不一定馬上就能拿到貨,這麽大一筆定金,王哥你就不怕我跑了嗎?”

“哈哈,這個我還真不怕。”大笑了兩聲,王海濤拍了拍對方的肩膀,“定金不過是些小錢,怎麽能比得過鋪開路後的利潤,老弟你這麽聰明,就別寒碜哥哥了。”

陳遠鳴也笑了,“那就恭敬不如從命啦。”

因為是初次嘗試,第二天王海濤只給了陳遠鳴4千多元定金,按每只700元算,一共6只。4只男士表,2只女士表。拿着鼓了一倍的提包,陳遠鳴舒坦的靠在了駕駛座上。

他怎麽可能沒準備。早在第二次進貨前,他就跟表店老板打聽過了,如今一只走私表的售價在650-730之間,有了這些定金,他甚至不需要什麽本金,一塊表就淨賺2、300塊。更重要的是,高檔手表只會是一個起始。

這可是九十年代初,是中國剛剛打開國門,重新面對世界的關口。貧富差距開始拉大,虛榮和炫耀欲急需金錢來肯定,也許很多人還買不起汽車,買不起價值十數萬的奢侈品,但是幾千塊的手表、照相機卻不成問題,他們怎麽會放過這種代表身份的象征?再加上這種小件物品從來都是行賄受賄的好道具,在某些階層更是供不應求。

而這種進貨渠道,就不是一個內地城市能夠輕易觸摸到得了。它不僅意味着身份,也慢慢會變成關系網中不可缺少的一環,對于王海濤這樣的人,估計是求之不得吧。現在有了定金,有了強大的需求,剩下的就是撐開錢袋,等着拿錢吧。

“喲,阿鳴,看起來心情不錯嘛!”一旁的疤子看到陳遠鳴難得的笑容,不由打趣道,“碰上漂亮妞了?湖北妹子辣的狠,你可小心着點~”

“強哥你說哪兒去了,姑娘再美也不如天晴啊,一路都這麽晴朗就好了。”陳遠鳴一打方向盤,笑着答道。

“那是,天晴最好!”

幾天後,一張郵政彙款單離開了珠海郵局,向內地飄去。

這時,距離陳遠鳴離開家鄉才過去一個半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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