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渾身都是血跡
年根兒底下京城中的雪愈發大了,連皇城中的奴才都停下了掃雪的事體,貓在角落裏攥着紅腫的雙手等雪停。
裴遠上午進宮時,凍得臉色發青的太監将他引到城門觀景樓前,只僵硬行了個禮,就小跑着進了旁邊護城侍衛的屋子取暖。
裴遠不疾不徐登上觀景樓,樓裏溫暖如春,聖人身邊的太監總管梁久忠見到裴遠,安靜躬了躬身退出去。
“不用多禮,坐,明煦的門人從廣東那邊進上來的銀毫,朕嘗着不錯,你也品品。”已天命之年的聖人像個慈祥的老人,笑着招呼裴遠。
裴遠脫掉狐裘,從善如流坐在聖人下首,安靜喝茶。
“你還是這樣,身上一點兒熱乎氣兒都沒有,婉兒若是知道,只怕是要心疼的。”聖人并不在意裴遠的冷漠,無奈笑着搖頭道。
裴遠放下茶杯,聲音比外頭的雪還要冷:“臣的娘親早就死了,她不會知道。”
“這些年過去,你還在怨朕。”聖人收了臉上的笑,帶着幾分落寞道。
裴遠不說話。
聖人目光遙遙看向窗外,身處三層觀景樓,能看見大半個京城被白雪包裹,美得恍若世外桃源。
“當年你爹和你娘是為了保護朕,才被人栽贓陷害,死在了金杭運河上。”聖人聲音淡淡的,“那時朕剛剛繼位,先太後娘家把持朝政,妄圖外戚專權,梁國公府想要讓天下學子為太後所用,讓殷家的天下變成梁家的,裴家世代忠于皇帝,才會招惹滅門之禍。”
裴遠只看着杯中的銀毫白針漸漸漂浮起來,依然不曾開口。
聖人也沒指望他開口,只嘆了口氣:“年後朕想讓你去金杭。”
“聖上希望臣将盧家拿下?”裴遠這才擡起頭,“臣只是個武夫,這事兒由武寧候來做更合适些,他如今管着吏部,比臣更善處理這些。”
聖人淡笑:“武寧候會下金杭,替太子掙得鐵骨之名,朕要你去金杭,只要你做一件事情。”
裴遠靜靜聽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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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人從窗外回過頭:“朕要你在盧家的事情解決後,拿到太子謀逆的證據,交給明煦。”
裴遠皺眉:“聖上要改立太子?”
聖人又轉頭看向窗外,聲音莫名冷漠了許多:“這不是你該管的事情,朕怎麽吩咐,你怎麽做便可。”
裴遠沉默了一會兒,才起身單膝跪下:“臣謹遵聖上旨意。”
聖人輕笑出聲,指着窗外道:“你過來瞧瞧,你小時候,朕曾抱着你在雪地裏打過雪仗的。”
裴遠起身走到窗前:“聖人忘了,我從小記性就好,當然記得。”
聖人呵呵笑起來,帶起臉上深深的皺紋,連眸子裏都帶着清淺的笑意,一點都不像是剛決定要陷害自己親生兒子的父親。
有人賞雪,就有人惱這接天連地的大雪不停。蓮荷居內,芷秋瞧着窗外鵝毛般飛舞的大雪,撕掉了第三條帕子。
三夫人安氏本安排的是除夕家宴時叫人進來,她這邊也都準備好了,只大雪不停,不管是馬車還是人都很難進來。
若是留下痕跡,到時候放人進門的奴才們一個都跑不掉。
可若是錯過除夕,就只能等元宵節,瞧着俞桃那張愈發水靈的小臉兒,芷秋真是一天都等不下去。
好在這惱人的雪到臘月二十九就停了,看着墨寧院中的奴才很快就将雪清理幹淨,芷秋臉上難得露出笑來。
等俞桃端着茉莉花露進門時,她臉上的笑都沒落下:“明日是除夕,府裏的主子都要進宮赴宴,咱們兩個也一起吃個酒熱鬧熱鬧如何?”
俞桃笑得比芷秋還好看:“都聽芷秋姐姐的,我明兒個早些起身準備。”
芷秋盯着俞桃臉上的笑,眸子裏的嫉恨怎麽都落不下去,好在想到第二日要發生的事情,她才強壓下撕了俞桃那張臉的沖動,難得沒多吩咐她做事就叫她回去了。
俞桃回到屋裏,從妝奁盒子裏取出她特意磨利了的銀簪,冷靜放在了一旁。
上輩子她和芷秋也是差不多時候進的墨寧院,只那時芷秋是在元宵節時動的手。如今自己與武寧候的靠近,她還刻意透露出武寧候對自己的恩寵,顯然是讓芷秋更坐不住。
好在這一回,她并沒有指望武寧候救她。
除夕當天傍晚,俞桃請老趙幫忙,整治了一桌子賣相不錯的飯菜,端去了芷秋屋裏。
芷秋跟上輩子一樣,拿出一壇子梅酒。
“這是我托了外院的小姐妹淘換來的,不醉人,萬一侯爺晚上回來了,需要……咱們伺候,也不耽誤事兒。”芷秋臉上帶着假笑替俞桃滿上酒。
淡淡梅香彌漫在屋子裏,跟在武寧候身邊那麽久,俞桃也很是見識過一些好東西,這梅酒之清醇,絕非一個小丫頭能淘換到的,她眸中閃過淡淡諷刺,卻沒拒絕。
芷秋眼含期待端起酒,甚至都等不及俞桃先用兩筷子飯菜:“來,姐姐敬你一杯,自打進了墨寧院,你可是幫姐姐做了不少事情。”
俞桃端起酒,笑得恭謙極了:“這都是我該做的,畢竟姐姐伺候侯爺辛苦,別的我幫不上忙,好歹叫姐姐過得舒坦些我還能做到。”
芷秋笑容扭曲了一瞬,她只伺候了武寧候一回,甚至連侯爺的卧房都沒能進去。不像俞桃,還能在書房伺候,整日與侯爺相伴,憑自己那狐媚樣子勾引侯爺。
她壓着怒氣催促道:“妹妹快嘗嘗這酒如何,可花了姐姐不少銀子呢。”
“叫芷秋姐姐破費了。”俞桃從善如流喝了幾口酒,拿帕子擦了擦唇角,這才拾起筷子去夾菜。
芷秋見俞桃喝了酒,便不再說話,只定定等着。
俞桃夾了菜,還沒等送入口中,筷子就落了地:“芷秋姐姐……我,我有些頭暈……”
“頭暈就對了。”芷秋起身得意地笑,“下次妹妹可要記得,別輕易喝別人給的酒。”
俞桃臉色煞白:“姐姐……你……”
沒說完話,俞桃就順着板凳軟軟滑了下去。
芷秋冷哼一聲,湊到門邊看了看,見外頭沒人,她咬着牙狠狠踹了俞桃一腳,這才翻身将俞桃背起來,氣喘籲籲地往後罩房那邊小跑。
等到了後罩房,她随意将俞桃摔在滿是灰塵的榻上,累得漲紅了臉也不敢休息,趕緊打開後面的窗戶,低聲催促:“記得将外衫留下,別鬧出動靜來。”
一個長相清秀神色卻略顯猥瑣的長衫男子從窗口跳進來,嘿嘿調笑:“姐姐放心,我也不是第一回 偷香了,這點定力還是有的,要不姐姐在旁邊看着?”
芷秋呸了一聲,臉色不屑:“叫人發現你就死定了,我在外頭替你們守着,快點!”
說完芷秋看都不看這男子一眼,快速打開門,縮着脖子躲在廊子下頭,伸着脖子聽裏頭的動靜。
若不是臉皮太薄,也怕別人發現,她是真想親眼看見俞桃被人騎在身上那醜陋的樣子,想想她心裏就覺得爽快。
可這爽快沒能持續多一會兒,她剛聽到輕微的衣裳摩擦聲,一聲突破天際的慘叫聲便炸響在她耳畔,吓得芷秋差點沒從廊子上摔下去。
她臉色蒼白地起身,本想進去看看發生了什麽事兒,可從後罩房左側傳來的動靜讓她吓了一跳,芷秋捂着嘴快速從另外一側小跑着回了自己的屋子。
驚魂未定的芷秋,急得如同鍋上的螞蟻似的,俞桃明明是喝下摻了迷藥的酒,為何裏面傳出來的慘叫會是男子的聲音呢?
老趙其實從傍晚時候就注意有些不大對,尤其是聽俞桃說芷秋要跟她一起吃酒,老趙更覺得不對勁。
芷秋那姑娘向來眼高于頂,看他們這些人就跟看牛馬似的,好像沾一點自己都會髒了,對俞桃從來也是呼來喝去,她怎麽會跟俞桃一起吃酒呢?
心裏惦記着事兒,哪怕後膳房的下人們都聚在一塊兒過除夕,老趙還是分了些心思在蓮荷居那邊。
這一次他沒瞧見芷秋将俞桃背到後罩房,可後罩房一傳出叫聲,老趙立馬以跟他平日裏不相符的速度蹦起來,迅速往那邊跑過去。
等老趙舉着火把帶人到後罩房時,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俞桃被放下的那間屋子房門大開,她就站在門口,渾身都是血跡,尤其是臉上。
斑駁的血痕在火光映射下,将俞桃那張本就豔麗的小臉兒襯得更奢靡到極致,深深刻在了所有人眸中,叫人說不準是驚豔還是驚吓。
見到老趙,俞桃動作緩慢地舉起手中的銀簪,露出個凄慘的笑,眼淚随之靜靜滑落,聲音輕得似是羽毛落地:“趙叔,勞煩您幫我跟侯爺告個罪,就說俞桃沒法子再伺候主子了,請侯爺恕罪。”
說完,她動作絲毫沒有猶豫,捏着銀簪沖自己的脖子狠狠紮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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