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闊別四年,阮希萬萬沒想到再見面會是在這種情境之下。

阮家後花園裏許久沒有園丁來打理過了。

他自己種的玫瑰早已枯萎衰敗,瘋長的雜草蹿齊了人腰,靜谧的小樹林中時不時傳來陰郁的鳥叫,四周有股難言的潮濕之氣。

此刻,他拎着衣擺,完全無暇顧及皮靴踩了多少雨後泥濘,踉跄地又往前走了幾步。

他們離得又近了一點。

阮希發現陸征河這人明顯在失蹤的這四年內過得不錯,以前稍長些的頭發剪得只剩堅硬發茬,曾經陰郁的氣質不見了,看起來精神開朗許多。

他的少年人徹底長成了男人,輪廓青澀感已褪,個頭冒高了一截,皮膚也曬黑不止一個度。

阮希還記得他們在海邊的最後一次見面。

那會兒陸征河少言寡語的,經常對着a城一望無際的海岸線發愣,在海灘邊的石頭上一坐就是好幾個小時。

他剛分化成alha的那年,脖頸處常常有股很濃烈的玫瑰香味,阮希特別依賴那個味道,常趁着教室沒人就拉開陸征河的校服拉鏈湊過去聞,聞完又很小聲地警告不許除了他以外的人聞到這個味。

要不是重逢的喜悅已經戰勝了一切,他真想貼上去聞聞對方的脖子,來确定一下這個人是不是陸征河。

“我不叫站住,”眼前的人說,“我叫陸征河。”

咔嚓一聲。

腦子裏的弦斷了。

阮希忘記了曾經在內心默默排練過無數遍的質問。

不行,以免認錯人,還是要再确認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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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距人不過幾步路的草叢裏,鼓起勇氣開口道“你真的叫陸征河?”

陸征河十分爽快地點了點頭。

阮希又追問“你……是來帶我走的?”

陸征河又點頭了,但好像沒那麽篤定。

“那你等等,”

阮希緊張得一把将衣擺全抓在手裏,回頭看了看燈火長明的阮家主樓,急忙道“我回去收一下必須帶的行李,馬上就下來。”

陸征河說“好的。”

緩過呼吸,阮希仿佛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又确認了遍“你真的要帶我走?”

他害怕再下來時這人就不見了。

萬萬沒想到,這時,陸征河突然開口“不過……我需要确認一下,你就是阮希?”

這話有如晴天霹靂,在阮希腦內嗡嗡作響。

我是誰?

你說我是誰?

不對,阮希下意識認為這根本不是陸征河。

他能接受陸征河一言不發消失四年,但是絕對不能接受陸征河再回來卻不認識自己。

如果能問出這個不可理喻的問題,那麽只有兩種可能性,要麽是失憶,要麽是人是假的——不過是哪個工廠産的,怎麽能這麽逼真?

不管是哪種結果,阮希頓時感覺胸口間氣血上湧。

不遠處海邊的浪潮翻騰在了心坎上,起伏着,又從高處重重跌落。

新婚前夕,又派舊情人過來……

不對,有詐。

阮希僅僅怔愣了幾秒。

只聽後花園裏陣陣風聲掠過,阮希擡腿動作之快,卯足了勁兒一腳将防備心并不嚴的陸征河踹倒在地,再捏住對方的肩膀往下壓,又一肘擊砸中側頸部,再迅速用披風将陸征河的面門給蒙得死死的。

論身高,阮希和這人不分上下,但論體型,阮希很明白地知道這人一拳就能把自己喉嚨打出血。

誰動作慢誰就輸了。

他也顧不得什麽禮儀不禮儀了,趁陸征河掙紮之時,翻身直接騎上了背,掀開禮服衣擺,用大腿緊緊夾住這人企圖反抗的手,低聲警告“別動,再動我掐死你!”

“你……”

“閉嘴!老實說你到底是誰?”

絲毫聽不進去任何,阮希加重了掐住人脖頸的力氣,補充道“這裏是阮家後花園,我可以把你殺了,然後随便找個地方埋掉。”

嘴巴上說着狠話,阮希心裏卻是沒底的。

因為他掌心之下的溫度是熱的,是有汗水的,他甚至能感覺到肌膚下跳動的脈搏。

這是再熟悉不過的身體,其實一摸上去他就能确定是誰。

但是阮希根本不能相信有朝一日,陸征河會來反問自己的名字。

“我?”

陸征河根本不掙紮,倒是換上一種坦然的眼神打量着壓制住自己的人,像絲毫沒把威脅放在眼裏,“我是陸征河啊。”

“你不是!”阮希忽然一聲低喝,像在欺騙給自己聽。

“不,”陸征河迎上他打量的眼神,“我是。”

阮希感覺自己下一秒差不多就要被氣死了。

現在的他一臉飛濺着泥灰,與之前宴會上不落凡塵的模樣判若兩人。

不過,阮希也不在乎自己多麽狼狽。

他俯下身子,用空的那一只手捏住陸征河那張他越看越生氣的臉,用指尖摸過額頭、鬓角,再來到下巴……

“沒有人皮?”他問。

“原裝。”陸征河的喉結動得阮希掌心發癢。

阮希難以置信“你腦子壞掉了?你真不認識我?”

微微直挺起上身,陸征河半躺着睡在草叢裏,滾燙的氣息若有若無地掠過阮希貼得過于近的下巴,“我?認識一個味道是酒味的oga?”

說完這句在阮希耳朵裏聽起來過于欠揍的話,陸征河從身側擡起手臂,一拳捶上阮希的胸口。

這一拳頭打得阮希朝後一仰,連忙用手肘撐住了身子。

不給對手喘氣的時間,陸征河如一頭潛伏在黑夜裏的獵豹般一躍而起,屈起膝蓋抵上阮希的小腹,擡手又補一拳,偏偏打在了空氣裏。

阮希躲開拳風,被逼得連連在草叢中翻滾了好幾圈,扭頭吐掉黏在唇角的一根雜草,問“誰告訴你我是oga的?我是什麽你不知道?你親我的時候沒聞出來?”

“……”

很顯然,陸征河的記憶裏根本沒有這麽一段。

“我什麽時候親過你?”他面上還帶着笑。

阮希望着他欠揍的樣子,陷入沉思。

是不是陸征河受了重傷,腦子出問題了?

可是看這敏捷身手和精打細算的樣子,不像是腦部有什麽毛病。

好死不死,陸征河接下來說的話徹底擊潰了阮希的理智“你失戀了?”

阮希“……”

陸征河“你不要太傷心。”

阮希一張臉繃得死緊,氣得頭頂冒煙,“陸征河,我他媽殺了你。”

他幹脆直接站起身子,解開衣領上最後一層厚重布料,将已經成為累贅的外套脫下甩到一邊,猛地往上一撲,嘴唇擦過陸征河的側臉,險些一口咬掉陸征河的耳朵。

黑暗中,阮希擡手将虎口按上自己腰身,那裏有一把刀正在月色下映射寒光。

和同齡的其他人不一樣,阮希自幼練刀,說多厲害也不至于,起碼能夠自衛。祖父去世前,曾花費重金為他在其他城市鑄造了一把優秀的小雁翎刀。

此刀刀身挺直,采用大馬士革鋼,刀尖弧度漂亮,反刃形似雁翎,刀鞘為硬木裏芯,皮革是小公羊皮做的,上面刻有阮氏家族圖騰。

除了因為刀做得太長所以偶爾抽不出來的毛病以外,阮希愛刀如命。

見阮希亮刀,陸征河閃身抓住阮希持刀的手,用力擰臂反剪到身後,一腳踢上阮希的膝蓋窩,導致阮希不得不直挺挺地跪下來。

他一跪,腳尖朝後勾住陸征河的腿,勾得後者也沒站穩,兩個人再一次一起栽進了草叢中。

後花園沒什麽光亮,巡邏燈也沒照到這處來。

阮希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只感覺陸征河抿着唇,在自己後脖頸腺體的位置上碰了碰,還評價了句“還真是酒味。”

而且陸征河發現,這個人的眼仁在有光源的地方會呈現出幽深的勃艮第酒紅色,是近似于紅玫瑰的色彩。

“放肆!”阮希怒極。

“确實,是我失禮。”

失蹤四年,陸征河不但身手大有長進,連臉皮也厚了不少,每個字都像雨後的空氣,将濕漉漉的吐息黏上了阮希的耳根。

“……”呼吸一相觸,阮希沒忍住哼出了聲。

他更加确定了。

這絕對是他的陸征河,錯不了。

分別再久,兩個人之間這種通電般的默契感和熱度永遠能讓彼此的磁場摩擦出火花,只因為他是他的oga。

“我只是……”阮希憋着氣掙紮,用刀一把割破陸征河的上衣衣擺,“我只是喝了酒。”

怕把巡邏招來,兩個人非常默契地全程不多話,倒是你一拳我一腳地在草叢裏翻滾過招。

阮希估計自己的肋骨都快要被踹斷了,陸征河也沒搞明白為什麽阮希非要把自己往死裏整。

“別打了。你沒有聽說過即将從這裏開始實現的預言嗎?”陸征河躲開阮希的拳頭,手上用力拽住他,“你不要命了?”

“我當然要命!”

阮希吐掉嘴角咬出的的血,垂眼看手臂被按出的印跡,“但我現在要的是你的命。我管你什麽預言不預言?”

一看這脾氣,陸征河來了興趣,認真道“你真的是阮希?”

聞言,阮希的怒氣值瞬間攀升至頂端,壓着嗓音罵道“我是你爸!”

聽他沖昏頭腦的話,陸征河沒忍住笑出聲,不料又一拳頭被阮希砸中了側臉。

一聲悶哼後,互毆結束在阮希的小雁翎刀刀柄。

被擊中頸部的陸征河緩緩閉上眼,重重地壓在了阮希身上。

他塊頭太大,阮希推了好幾次推不動,只得用手肘把他頂到另一邊,再翻身從地上爬起來。

“陸征河打架還是這麽厲害……”

所以以前都沒有人敢欺負我!

抹了把唇角的血漬,阮希掙紮着想要起來,當四周沒人,嘀嘀咕咕地“還好以前和你談戀愛的時候沒有互毆的情趣啊。”

盡管取得暫時的階段性勝利,阮希也絲毫不敢放松警惕,又騎上了陸征河的後背。他再在自己身上摸來摸去,拽了根禮服裏打蝴蝶結的緞帶下來,拽住緞帶頭尾一松一扯,緊緊捆住陸征河的手腕。

四周依舊靜悄悄,只剩不知道哪裏傳來的水流聲。

阮希愣在原地,有種欲哭無淚的感覺。

他完全不敢相信剛剛發生了什麽。

自己和陸征河重逢了不說,還把人狠揍了一頓。

爽嗎?

其實是不爽的。

突然,阮希在陸征河站過的地方發現了一包背囊,有半截手指粗細的麻繩落在了背囊外。

“他的背囊?”才被打過,阮希的警惕性直線上升。

摁了摁正疼痛不已的小腹,阮希伸腿勾過背囊雙肩帶,從包裏抽出了那根麻繩。

為了保險,阮希艱難地把陸征河翻了個面,将人手臂和上半身綁得嚴嚴實實,又怕人跑,幹脆把腳踝也一起綁了個死。

做完一切後,他撚開掉落在陸征河側臉的一片樹葉。

阮希站起身,手裏牽着麻繩的另一頭,正在思考如何把人一起帶走。

拖走算了。

但是有點粗魯,不太友好。

不過揍都揍了,還管什麽粗魯不粗魯……

原計劃中,阮希是打算今晚趁着賓客們都忙着喝酒跳舞,帶自己的随身包袱一起走人的,但是現在偏偏殺出這麽個舊愛,把思路全打亂了。

“唉。”阮希有點兒後悔把人打暈。

就應該在這裏逼供陸征河,讓他說清楚,什麽叫“你就是阮希嗎”,什麽叫“我沒親過你”,什麽叫“你失戀了嗎”……

狗男人。

太過分了,說的話未免太傷人。

但說不定這人不是陸征河呢……會不會是衛家派來考驗他的?說不定就是個超a貨!

不過,考驗也就對了。

無論怎麽樣,他的alha都是陸征河,他都只喜歡陸征河,也就更不可能和別的人結婚了。

可是那些話,光是想想,阮希就感覺有人在拿刀尖對着他心髒最軟的地方捅,飚了一地的血。

這血還濺進了他的大腦,短暫地影響了他的判斷力和智商。

阮家莊園樓頂的燈塔持續亮着,巡視燈掃過後花園的一角。

借着光芒,阮希隐約看見了後花園通往公路的方向停着一輛黑色的巨型越野車。

他看了看車前的标識,再伸手去摸陸征河的長褲口袋,果然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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