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一周後,阮希的單身酒會開始了。

因為不得不離開家鄉辦婚禮,這一場單身酒會便被阮家辦得聲勢浩大,各種樂隊在城內每一個下午巡游,歡呼和禮樂聲一連響了七天,阮希耳根子都要炸了。

可是他無法阻止這一系列荒誕行為的發生。

家裏會客廳的牆上被挂滿了各式各樣的油畫,吊頂牽上拱門,絲絨翻滾成星星點綴的黑色夜幕,數條昂貴華美的緞帶自天空降落,平鋪在中軸線紅毯上。

最誇張的是,負責場景布置的設計師将連賓客坐的凳子腿上都系好了永不幹枯的紅玫瑰。

看看日歷,單身酒會就在今晚。

吃完早餐,阮希站在餐桌前,迅速用乳白色餐帕捂住嘴。

這些早餐他都快要吃吐了。

廚師做的是牛奶、煎蛋和精致的慕斯蛋糕,但他現在只想翻出莊園去吃辛辣紅油做成的拌面。

為了頂住記者無情的高清大炮鏡頭,阮希昨天一天都忍住沒有吃油葷重的食物,因為他根本控制不好度,會吃得隔夜冒痘。

善于圍觀他的人們不允許他出這樣的差錯。

這一天傍晚,阮希在阮家會客廳塔樓的陽臺上發了很久的呆。

他看天邊橙紅色的落日下墜,再從深紫變成壓抑的黑。

晃了晃手裏空空如也的紅酒杯,阮希從腳邊利落地拎起一瓶高度白酒,擰開蓋子,聞了聞瓶口酒香,打算直接一瓶下肚,想喝完趁着酒勁好好想想要如何連夜逃離這個可笑的地方。

“阮希哥!”是宋書綿。

宋書綿今天人模人樣的,穿了一身深藍色的西服,兜裏還用餐巾疊了一顆五角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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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找了不少地方才找到阮希,急得面色發紅,驚叫道“你怎麽一個人在這兒?那主持人把你生平都介紹完了,你怎麽還不下去露個面?大家都在期待你出場!”

“生平?我家是在給我開追悼會嗎?”阮希皺眉。

“……”

宋書綿想了想方才主持人介紹的那些亂七八糟,确定了一下的确是生平。

他不再敢多說,突然看見阮希拎的白酒瓶,瞪大了眼睛,發出疑問“你喝白酒幹什麽?你等下還要和賓客們喝紅酒……”

這還是紅酒杯!

這麽大!

宋書綿發現阮希已經喝了一大杯下肚了,擔憂地問“我記得你酒量就……你還清醒嗎?”

“我酒量好得很,”阮希輕輕點了點自己的鼻尖,“走吧,我詐屍去。”

·

終于,阮希在一衆記者絲毫不留情面的閃光燈下出場。

在巨大的水晶吊燈下,他屏住呼吸,看清楚了現在自己的處境。

腳下,是一直鋪到了宴會廳門口的紅地毯,紅地毯邊有許許多多掉落的玫瑰花瓣。身邊,是無數面熟卻又想不起來有什麽交流的面孔。

看客們言笑晏晏,都捏着高腳杯,正以一種隐約帶有好奇的眼神打量着他。

阮希并沒有多話,繼續保持着自己的高冷人設,抿起唇角笑了笑,再向大家點頭示意。

看,這就是阮希。

哪怕即将要踏入婚姻的墳墓了,但他依舊光芒萬丈,擁有一般人無法擁有的聖潔光輝。

最後,阮希十分禮貌地拿過話筒,向來賓簡短地表示了感謝。

今天他是主角,所以并沒有穿西服,而是挑了件黑絲絨鬥篷。

鬥篷上用金色絲線刺繡出了繁複的花紋和他看不懂的文字,落在他肩頭像浩瀚無垠的星空。

負責操持随行物品的管家說,這些是最傳統最古老的祝福,表示希望他能幸福和遇見真愛。

聽管家這麽講的時候,阮希全程垂着頭沒說話,總感覺這話怎麽聽怎麽像是在諷刺。

風聲鼓動號角,阮希的出場是今夜的小**。

這一波小**平息後,許多從阮希身旁經過的人中,偶爾有一些湊成團過來搭話,阮希也沒有表現出不适,只是一個勁兒和他們禮貌碰杯。

酒會進入邀請跳舞階段。

阮希随便找了個借口,從閣樓拐角的地方想要開溜。

他還沒悄悄走到窗邊,就聽見點心臺那頭有兩個面生的同齡人正在小聲議論“哎,阮希結婚這事可是提前一點風聲都沒有啊!你說衛家那人要是不帥怎麽辦,連照片都沒有公開過,會不會很醜?”

嗯,說不定真的很醜。

這麽多年了,群衆的八卦能力這麽發達,連張照片都沒流傳出來過……

這屆狗仔不給力啊。

阮希一邊聽,一邊點頭,甚至夾了塊甜心曲奇直接一大口塞進嘴裏。

反正現在沒人能看見,他不用在燈光下艱難地一口一口小抿。

“天啊,難道阮希要插在牛……”另一人爆笑出聲,“不,我的教養不允許我說剩下那個字。”

這類笑聲,阮希見怪不怪了。

果然又是一個來看自己笑話的人。

他想起小時候,每逢下雨,家裏的清潔工都會去水循環系統疏通管道,他就會偷偷摸摸地跟上去瞧。那時候,阮家城堡似的建築外有水溝,一到夏天,總有幾只灰老鼠在裏面等着人來投喂主人沒有吃完的奶酪。

“阮希這麽傲,最終也要聽從命運的安排……還不如我們這些平凡人呢。”

“是的,我看他今晚興致也不高。”

“聽說衛家在陸地最北端的zenith城,那裏雖然繁華、強大,但是非常冷,還常年下雪,天氣特別不好。”

“對,應該脾氣也不好。”

“哎喲,我記得去年有個新聞報道的連環殺人犯就是從那邊逃來的!”

“那可太吓人了!”

……

阮希靠牆壁聽了會兒,黑金絲絨禮服沾上了牆灰也不介意。

結婚?

真結婚是不可能的,我寧願和前男友私奔。

等等。

這個荒誕至極的想法一冒出頭,阮希感覺到自己有點醉了,醉到頭嗡嗡直響。

大概是紅酒可怕的後勁上了頭,攪和着白酒一起來收服他今晚的海量。

但他不能現在倒下,他得回房間好好休息一會兒,想辦法在後半夜逃走。

等會兒阮家的人應該會在酒會上尋找他,但是只要他喝醉了,就有充分的理由回去休息。

阮希拎着衣擺走出宴會廳的小門。

夜裏冷風吹得他一激靈,整個人清醒不少。酒會他暫時不參加了,現在得去看看藏在後花園的随身行李還在不在。

最近天下不太平,阮家人全天二十四小時巡邏,說不定哪個不長眼的家丁就把自己的行李給順走了。

·

很合時宜,今晚的abze城的夜空沒有繁星。

後花園裏黑暗昏沉,很明顯前樓的熱鬧與它無關。

月亮神态陰沉,白得慘烈,晚風吹動過樹葉,四周一片寂靜。

就在後花園的空地處,阮希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正站在離自己十米不到的地方。

在夢裏出現過千萬次的身影。

那人沒有穿賓客都穿的西裝,反而穿了一件短袖、一條迷彩褲,完全不像才參加完單身酒會的模樣,指尖還夾了一卷沒抽完的雪茄。

頂樓燈塔将燈光掃過這一片區域,又很快地将這片區域還給了黑暗。

但僅僅是一瞬間的明亮也讓阮希看清楚了這個人的外貌。

寸頭,寬肩。

個頭高了不少,也壯實不少。

盡管夜色深深,阮希也能看清這人很窄的眼皮,稍稍低頭壓一下眉骨,雙眼皮就隐在眉峰下,側臉鼻梁的弧度也非常好看,好看到阮希自十六歲那年後再也沒見過能相提并論得上的。

明明就幾年沒有見面,卻好像隔了一生。

阮希眼前的畫面模糊起來,不知道是否是月光來做了夢境。

就這麽一眼,阮希像瞬間回到那年的雨夜。

那時候放了學,阮家跟在後面的随從太多,阮希就故意繞路把那些人甩開,要跟着這人繞遠路。

兩個人在夜裏偷偷見面,這人也是這麽站在暗處安靜地等他,不管多冷也只穿一件短袖,不管下多大的雨,相接觸時,肌膚都是熱的。

看見阮希拎着過于厚重的鬥篷禮服來了,那人将雪茄扔進了不遠處的滅煙桶。

男人挪了挪步子。

他動了!

阮希以為他要跑,迅速加快腳步,對着不遠處快要融入黑夜的影子大喊一聲“站住!”

跑什麽跑?

難道這麽多年找不到人原來是在故意躲藏?

被叫到的人又一震,像沒反應過來。

不敢引來其他人的注意,阮希強忍住想喊那人大名的沖動。觀察過旁邊并沒有其他人,他一改平日高冷形象,往前連沖幾步,“你站住!”

男人停下來了。

陸征河。

他果然就是陸征河。

阮希的心跳聲爆炸成鼓點,響過了宴會廳內管弦樂隊瘋狂演奏的《沉睡珊瑚礁》。

見陸征河站直了身影,阮希也放慢步伐,屏住了呼吸,向前邁步。

表面上他仍然是那個不會有任何情緒波動的阮希,實際上後背已經被汗水浸濕了。

這時候,四周一點動靜也沒有,時間像一條緩慢流淌的長河。

他們宛如被包裹在靜止的水裏,流不出任何聲響。

如果可以,阮希真想讓管弦樂隊現場即興來一首絕望又激昂的曲子,名字他都想好了,就叫

——《在婚禮前夕偶遇失蹤多年的初戀》。

Ablaze·4 “陸征河,我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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