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誰靠近了我?

阮希一時沒反應過來這句話的意思,  直到他注意到陸征河不太對勁的神情,對方像是聞到了什麽。

想起衛弘,想起被殺死的陌生士兵,  阮希想起那些包圍住自己的、陌生的信息素味道,  他有些不知如何開口,  因為他沒打算現在就質問陸征河。

比起對方突如其來的問題,他更想聆聽來自對方的坦白。

“有什麽不對的?”阮希問道。

陸征河前傾身體,“你身上有其他alpha的味道……不止一個。”

阮希一時不知道如何回答。

自己低估了alpha的“領地意識”。

以前和陸征河以情侶的身份相處的時候,阮希從沒有遇到過這樣的情況。

在學校裏,  偶爾有其他提前分化的alpha釋放信息素,大多都被教務處和德育處的老師及時抓走,  而陸征河只是形影不離地跟着他,掩蓋住一切不屬于彼此二人的氣息。

離開火城的境內,大雨變作小雨。雨淅淅瀝瀝,直至停下。

冰城沒有太陽,只有飄雪。

車內太悶,阮希将車窗按下來。

幾片雪花落到他們之間,柔軟、寒冷,沒有要融化的跡象。

從小到大,  阮希屬于臉皮薄的那種人,  什麽都學會了,  就是沒有學會過撒謊。平時對于需要隐瞞的,要麽不開口,要麽開口就說真話,  現在根本不知道如何糊弄過去。

“是誰?”陸征河又重複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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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語氣帶着愠怒,天生的強勢給阮希帶來一種無形的壓迫感。

他的眼神似是在凝視的,一眨眼,  宛如有淚順着眼角滑落。那種感受如同受傷的飛鳥從高空摔入海洋,羽毛碎在了水面。

要命……

到底怎麽說?

而且明明是你哥哥來找我的麻煩,他想ntr你,你怎麽能拿我撒氣!

阮希覺得委屈。

他擡起頭,用平靜的眼神迎接對方,“可能是哪幾個不懂事的alpha在公共場合管不住自己的信息素。”

“不懂事的alpha,”陸征河一字一字清晰重複,“有你的舊相識嗎?”

“舊相識”三個字,徹底惹惱了阮希。

他是性格冷淡,是不愛惹是生非,是永遠臉上寫着“管好你自己”的那種人,但是這不代表他不計較,不會介意被親密的人傷害。相反,阮希覺得自己特別敏感,特別能斤斤計較,只要是難受了,一點點小事他都能給人掰開一片一片地扯清楚。

這是以前的他。

現在的他呢?

他感覺到了陸征河的暴躁,可是很巧,他也開始躁動起來。

把車門反鎖過後,阮希的眼神平靜無波,他盯着窗外某一塊緩慢移動的冰川,然後發呆。

越野車還在浮冰上,浮冰還在冰河上悄悄游走,他們像身處于漂流、被運送去其他城市的浮棺。

點頭,他氣得看都不想看陸征河一眼,“對,舊相識。”

“誰?你那個心上人嗎?”陸征河的眉頭沒有放松。

阮希扭頭,這才把目光投向了他的愛人。

可是此時此刻,對方看上去像全世界最可憐的人。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他可恨就可恨于裝了一路的未婚。

這像是阮希想象中的合約制婚姻,又像不是。

它應該強取豪奪,沒有利用價值了就拱手讓人……但阮希到現在都不知道既然陸征河不要自己了,還護着自己去雪山幹什麽?

“沒有,”阮希隐忍怒意,不願意再多說,“我沒有什麽心上人。”

對方又該死地強調:“這是alpha的味道。”

“和你有關系嗎?”阮希眼眶泛紅。

他很煩惱自己這個一情緒激動就紅眼眶的毛病,明明占理的氣勢被削弱一大截。

陸征河回答得異常爽快:“有。”

阮希快被氣笑了:“你對這個味道不熟悉?”

“……不熟悉。”

“你以為是什麽?是在火城遇見的随便哪個男人嗎?”

“阮希,我沒有這個意思。”陸征河同他對視。

是的,初步建立的信任垮塌之後,碎片能擊垮一切。

他們在用言語傷害對方。

“你就是這麽看我的?”

阮希一憤怒起來,言語分外刻薄:“而且,你拿什麽管我,拿你高貴的身份?”

“拿……”

陸征河眼尖,看見阮希已經從腰側懸挂的刀鞘中抽出了一半刀身,“你要幹什麽?”

阮希沒有回答他,另一只手從衣兜內拿出一塊幹淨的紗布,聲音變冷,“你不要再問是誰了。來,別廢話,我們打一架,誰活下來誰就繼續往前走。”

說完,他将紗布咬在嘴裏,慢慢地将剩下的刀身完全抽出,側過身,刀尖抵在車內的方向盤上,皮質面料被劃破一道口子。

刀尖轉變方向,前進幾寸,直至抵在陸征河的胸膛。

剛進冰城,他們還沒有來得及換厚外套,陸征河身上穿的仍然是清涼的短袖體能服。

看他過于鎮定的模樣,阮希突然感到疲憊。

自己親手想要将絲線斬斷,對方也沒有絲毫躲閃。陸征河越是這樣坦然,阮希越覺得自己可憐得無處可躲,連想要反駁的力氣都沒有了。

“要打也不應該是在這裏,下車了再打。”

陸征河沒有躲他的刀,硬生生讓刀尖停留在胸前,而這刀尖的鋒利程度他并非沒有見識過。

只要阮希再進一步,刀下的皮膚就會被劃開。

最終阮希還是輸了。

他把刀放下來,捏緊拳頭,換上了重頭來過的架勢,“打完這一架,到了冰城,我們各走各的吧。”

“不可能。”陸征河拒絕得幹脆,“不是什麽事都能用武力解決的,阮希。”

他話音剛落,阮希臨門一拳砸過來,不偏不倚地砸到鎖骨上。陸征河痛得一聲悶哼,随後背部死死地被抵上車門,像是再稍微用力一點,整個車都要從浮冰上翻下去。

他能感覺到整個車身在搖晃。

陸征河身上被攻擊的部位很快地紅了起來,甚至隐約有些透着紫色。

他是身份尊貴的少主,沒怎麽被這樣打過,第一次攻擊他忍了,但在阮希出手第二拳時,陸征河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反身為上,俯身将阮希猛地壓上駕駛位椅背。

他不能讓無邊無際的戰火繼續燃燒在彼此之間。

兩個人的呼吸近在咫尺。

空氣黏稠,氛圍滾燙,他們恍然間又回到火城,又或者是回到了ablaze城那個相遇的夜,糟糕又美麗。

阮希的一只手被壓在身下,另一只手被陸征河死死鉗制着手腕。

他的手掌是自由的,可以翻轉,五根手指也可以動彈,而他的手掌就正在陸征河的臉頰旁邊。毫無疑問,阮希正在考慮要不要放棄粗暴的武力,直接給他一個響亮的耳光。

直接打得陸征河雲裏霧裏最好了,阮希咬牙切齒,想讓對方感受一無所知的感覺。

然而阮希沒有下得去手。

他只是眨着眼,從那眼眸裏發洩出不滿的情緒。可惜阮希生得足夠好,情緒一低落下來,眼神永遠足夠吸引人,從什麽角度看都像淚光閃閃,讓人忍不住想關心。

陸征河仿佛無視他的意念攻擊,驟然将距離拉得更近。

鼻息間的呼吸粗重了。

阮希的心被“不告而別”、“遺忘”、“欺騙”這樣的字塞滿了,他的痛苦流向其中,像只盛了半杯水的水瓶,被晃得叮當作響。

“你可以現在就殺了我,”阮希舔舔嘴唇,嘗到一股血腥味,“我死了會少許多麻煩事。”

“殺了你?”

“嗯。”

“為什麽?”

可是陸征河靠得太近了。

也許是空氣潮濕,阮希的發梢沾了水似的黏膩,有一下沒一下地蹭着他的額角。陸征河一靠近,也感受到酥麻的氣息。

“為什麽……”

阮希閉了閉眼,感覺有什麽溫熱的液體從眼眶裏溢出,一發不可收拾。

他咬着牙,咬着舌頭,想說話,說不出,只想要把丢人的眼淚給吞咽下去,但可惜那塊紗布不在,他就算咬得自己滿嘴是血,眼淚還是會自己跑出來。

他慌張地垂下眼,怕被陸征河看見。

他開始想,人在什麽時候才會閉上眼睛看不見任何事物呢?接吻的時候,對,在兩個人雙唇相接的時候。

反正都這麽近了——

想着,阮希将壓在身下的那只手抽出來,從兩個人的懷裏探出手掌心,悄悄捧住陸征河的臉。

然後他吻了上去。

一聲悶哼被封在陸征河的喉間。

沒有深入、沒有一發不可收拾的激烈。

阮希偷偷睜開眼,看見了對方閉上眼睛的模樣。

受到冰城環境影響,他感覺到陸征河的嘴唇冰涼,像永遠不會訴說想念的北方。

接着,陸征河空出手,反客為主,将結實的臂膀撐在椅背的上方。

停戰結束,緩和的氣氛僅僅持續了幾秒,阮希被迫張開唇齒,迎來招架不住的攻勢。他低低地喘氣,捧住人臉的手被拿着挪開,再壓到頭頂。

久違的吻讓想念鋪天蓋地。

完了,阮希更想哭了。

他那只被壓上頭頂的手腕仍是被強勢地摁住的,陸征河的進攻太過□□猛,他什麽都抓不住,也不知道抓什麽,只能徒勞地去拽安全帶,抓緊了又放開。

他從來沒想到一個久別重逢的吻能夠如此漫長。

車內充滿一股繁複迷人的味道,像長滿了細密的刺。這股玫瑰味帶給阮希一種尖銳的刺痛感。

親吻結束,陸征河汗濕的鼻尖抵了上來。

眼前的男人稍稍後退,兩個人之間空出一段可以溝通的距離。

陸征河凝視着他,眼神裏帶着一種讓人近乎落淚的疼痛。片刻後,阮希的手突然被擡起,中指接觸到一種冰涼的觸感。

那是一枚戒指。

準确地來說,是一枚婚戒。

而這枚婚戒正被陸征河鄭重其事地、慢慢地套入阮希的中指。

這是什麽意思,招了?

阮希完全愣在原地,做不出任何表情。

“你知道嗎,我們結婚了。”

陸征河的表情那樣真誠,像在婚禮上發誓的新人,用一生中最誠摯的态度在說我願意。

對于阮希身上的陌生氣味,陸征河有所察覺,又不太确定。

兩兄弟平時相處的時間很短,又不合,雖然血濃于水,但那是種和自己身上完全相反的味道讓陸征河極為反感。

他能從阮希身上聞到不同的人傳遞而來的氣息,又不敢魯莽确定。那種氣味不是像玫瑰,更不具有什麽沉悶的誘惑力,反倒像暴雨撲向群山後的雪松林。

他是在剛才靠近阮希後完全感受到了這種味道,直到衛弘的名字隐約浮現在心頭。

除了心情好的時候會變得話多,其餘時候,阮希一直是冷冰冰的模樣。除了被欺瞞之外,陸征河想不出他有什麽別的生氣的理由。

幹脆就坦白了吧。

大不了被打一頓,再努努力,也許還有挽回的餘地。

“我們……真的結婚了?”阮希吃力地重複。

“是的。婚戒我一直帶在身上,想着哪一天能對你說出實情。”他低頭,将阮希的手背托舉起來,“原諒我。”

阮希并沒有提什麽原諒不原諒,而是反複确認,“預言家為你預言的那個命中注定的omega,會是我嗎?”

“我想是的……”陸征河笑不出來,“或許我們小時候在南北集會上見過?”

他想起那個未成年時就已經相遇的預言。

可是我成年之前都沒出過ablaze城。阮希很想這麽回答,但是忍住了。

果然。

陸征河一臉良心發現的樣子,但是果然什麽也沒記起來。

你喜歡我嗎?阮希也不敢問。

也許是神憐憫他,這樣的結果已經比較不錯了。至少他很大幾率會是所愛之人的omega,自己是有權利和對方走到生命盡頭的那個人。

見阮希不講話,陸征河擡起眼,去看那張讓自己感覺到疼痛的面孔。

陸征河在軍隊學習武力、學習如何做領袖,卻沒有人教過他要如何去愛一個人。

但他知道,愛不僅僅是歡喜,還有疼痛,而阮希的恨意能讓他感覺到胸腔內莫名的撕裂感。

盡管他們早就結婚了。

對上阮希漂亮的眼,陸征河聽見自己的心跳如雷貫耳。

阮希的呼吸很細,像在強制性地忍耐什麽。

他張口,吐出的話語微微顫抖:“陸征河……有時候我真想一把掐斷你的脖頸。”

陸征河沒動作,只是答:“可以。”

“你這麽瞞着我一路,看我因為婚約的事情發愁,看我像個被逗弄的玩偶,你是不是很有成就感?”阮希倏地擡起眼簾,一圈緋紅占據了他的眼眶,拳頭越發收緊,“你是不是覺得,我也只是你們兄弟二人之間争搶的所有物而已?”

“沒有。”

想要觸碰他的手指僵硬片刻,陸征河的語氣強硬起來,“我從來沒有。”

“是嗎,”阮希勉強擠出冷笑,“你為什麽沒想着要取消婚約?”

“一開始是有這個打算的。但是見到你之後……”陸征河說話的時候,喉結上下滾動着,“我發現幸運眷顧的是我,委屈的是你。”

不能聽他的狗屁話,這是個混蛋。

阮希閉了閉眼,努力使自己冷靜下來,不能被陸征河現在一時說出的話語蠱惑。他定了定神,說:“你的意思是我們還是繼續配偶關系?”

“如果你願意,”陸征河說,“我會對你盡到alpha應有所有的義務。”

阮希這下是真的冷笑出來:“包括上床?”

看他滿不在乎的态度,陸征河有些受傷,抓住他手臂的力度松了松,最終也不得不求饒似的喊一聲:“阮希。”

“我不信你。”

阮希緊緊盯着他,像是想要從那雙深邃的眼眸裏看出半點痛楚……可是只有內疚。

阮希心下一嘆,認命似的把眼神挪向別處。

“無論如何,你要活下去,”陸征河說,“不管為了什麽,為了你自己也好,為了ablaze城也好,你一定要活下去。”

阮希在想,如果沒有這一場早已預知的災難,如果陸地上的居民們願意相信預言,有許許多多的死亡就可以規避。

在婚禮開始的那一天,他會在阮家莊園的後院坐上前往zenith城的直升機,然後順利見到朝思暮想的人。或許會被擊落,或許會有不測的風雲,但絕對不是現在這樣。

他擡起眼,态度冷冰冰:“你不和我一起去你的家鄉嗎?”

“要,”陸征河勉強擠出微笑,用鼻尖抵住阮希光潔的額頭,态度溫柔下來,“帶你回家是我目前第二想要完成的事。”

“第一呢?”

“讓你活下來。”

聽他這麽說,阮希擡起頭看他:“那你呢?”

陸征河避而不答,用手掌心托住阮希的後腦勺,小心翼翼地往胸前帶了帶,阮希将臉埋到他的頸項邊,暫時沒有反抗。

全世界安靜了。

冰川、河流靜止,天空仿佛在綻放絢麗的煙火。

阮希調整了一會兒情緒,往後退了退,有意想要回避陸征河的親近。

他忽然想象出他們本該擁有的一切。

他們本該有全城慶祝、栽滿整個婚禮會場的紅玫瑰、華麗繁複的禮服、幸福又讨厭的複雜儀式,以及所有親朋好友的道賀。

他看着陸征河的眼睛,一時不知道現在該以什麽關系去面對對方。

而陸征河好像在用眼神問他:你會愛上我嗎?

我已經愛你好多年了啊。阮希心想。

Glacier·37 你老公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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