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冰城給阮希一種熟悉感。

不知道是因為他意識到“我已婚”這個事實,  還是因為難得的偷閑,他幾乎是卸下了所有疲憊,想要在這座尚且安全的城邦內好好放松放松。

不過他在想,  他們是在逃命,  抽空來泡溫泉真的好嗎?

把這一擔憂傳達給厲深後,  厲深知道現在沒什麽秘密,于是非常篤定地拍拍阮希的肩膀,說上次抓你和宋書綿的那一撥人,記得嗎?現在留下了一小部分人,  暗中潛伏在了溫泉池的周圍,随時都可以護着我們。

阮希一個頭兩個大。

因為在火城的時候他根本就沒感覺到有人在暗中保護,  原來北部聯盟軍隊的業務能力這麽強的嗎?

再結合上次在汽車尾廂內一腳踢到的那些突擊□□,阮希後知後覺,才反應過來那就是北部聯盟的裝備,說明陸征河的身份肯定不僅僅是護衛隊的一員。在他的記憶中,衛家對zenith城意義非凡,下一任繼承人應當是北部聯盟的領導者。

從言行舉止中來看,很明顯,陸征河确實是一名身居高位的軍官。

還說是護衛隊……騙人簡直不眨眼。

等下找機會拷問拷問他。

阮希問:“那其他戰士呢?”

“以其他運輸方式回到北方,  ”厲深道,  “我們不能軍中無人,  現在人員本來就緊張。”

阮希:“不是說坐直升機很不安全?現在到處危機四伏,空域不開放,很容易……”

聽着阮希的擔憂,  厲深搖搖頭,因感慨而嘆息一聲:“哎。”

阮希皺眉:“你嘆什麽氣?”

喘了一口氣,厲深眉毛微揚,  才開口道:“飛行員不會因為墜毀的可能性而拒絕完成飛行任務,戰士也不會因為死亡的可能性而不去履行職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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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今天這一步,誰都不容易,阮希對陌生的人和事顯得更加謹慎。

他指了指自己沒有完全遮起來的面孔,隐約有些擔憂:“六伯……認出我是誰了麽?”

“應該沒有,這裏怎麽看也像一個與世隔絕的國度。”厲深轉過頭,拍拍他的肩膀,“放心,稍作休息之後,我們還需要盡快上路。”

·

六伯的溫泉池非常大,隐蔽地藏匿在一大塊冰川之後。

整個水池的周圍像是凍土層,但又的的确确擁有地熱,阮希猜測是因為冰城與火城相鄰,火城邊境線上的火山遺留了岩漿在地下,所以才釋放出大量的熱能。

換完衣服後,他們準備進入到溫泉池中。

天空還在飄着雪花,頭一次體會到水火交融的感覺,阮希對此感到新奇。

因為他在ablaze城圖書館中見過這種溫泉的插圖,但是從來沒能親身體會過。由于身份特殊,阮家對他想要出城的提議基本都持否決票,更別說來這麽遠的地方泡什麽溫泉。

如果可以,阮希倒是希望自己的童年能夠重新來一次,能夠把自己沒有玩過的全部玩一遍,能撿起那些遺失的樂趣。

由于天氣寒冷,氣溫低,水面上早早浮起一層薄薄的霧。

因為阮希是“大哥的對象”,文恺、厲深還有顧子榮三人對于眼神該放在哪裏不該放在哪裏達成了一致默契,三個人都披着浴巾走在最前面。

阮希也是裹着浴巾出來的,風吹在皮膚上,寒氣鑽入骨髓,天氣實在是太冷。

厲深對于阮希隐約暴露在空氣中的身材還是非常吃驚。

雖然從手臂的線條上能看出來阮希的精壯,但他沒想到衣物之下遮擋的身體也如此具有線條美感,是比較結實的類型。他忽然覺得外界對阮希的評價僅用“漂亮”來說實在是單薄。

陸征河走到另一邊準備下水,阮希一路踩着拖鞋跟在後面。

“阮希。”

“怎麽了?”

“你身材不錯啊,”厲深用胳膊撞撞阮希的,小聲詢問道:“你專門練過?”

“練過,畢竟要練刀,體力不夠怕受欺負。”阮希蹲在溫泉池邊,用手掌心舀了一些熱水拍打在手臂上。

長嘆一口氣,厲深又看陸征河完□□/露在外的上半身,羨慕那種厚實的健壯,語氣酸溜溜的:“你這是先天與後天都在付出啊……我練腹肌就老是沒有形狀,不太好看。”

“練那麽好看幹什麽?又沒有omega看你。平時隊裏都是些alpha,誰沒事兒盯着你看。”文恺在一旁幽幽地嘲諷。

厲深恐吓他:“你不說話會死!”

文恺正色:“你消停點!”

說完,他也用手試了一下水溫,雙手撐住地面,順着溫泉池的邊緣滑下去。

另一邊,陸征河背對着他們,從最邊緣的地方踩入池底。

他寬闊、裸露的背在熱氣形成的白霧中若隐若現。

漫天的飄雪落下,有一部分還沒到池面就已經消融,另一部分則落到陸征河的雙肩,像極了北方會有的白狐披肩。

他從水中擡起一只手臂,修長的指端拂開肩頭的落雪,微微歪斜着身軀,另一只手在水面僵擺許久,水花一陣陣地蕩漾出波紋。

然後他向阮希招手:“過來。”

也許是長期身處于軍營高位的緣故,陸征河似乎很擅長用這種下命令的口吻和他講話。阮希對此表示強烈的不滿,所以選擇不過去。

阮希背過身,将遮擋在身前的浴巾拿開,再把它搭在岸邊的一塊青灰色岩石上。

完成了一系列動作之後,過于冰涼的空氣冷得他渾身發顫。

于是他快速鑽回溫泉池內,嘴中發出長長的喘/息:“哈……”

“哇,我好久沒這麽放松過了……”

宋書綿也跟着呼氣,眼底波光閃動,“自從離開家鄉踏上這條看不到盡頭的路,我每天都感覺自己的神經是緊繃的。和死神賽跑的感覺太刺激了,我都沒功夫去想結果。”

“在考慮這些的同時,你活得好好的,結果就已經不重要了。”

望向那些飄雪,阮希覺得以前的執念就像這些雪一樣,已經以各種各樣的形式消失在了水上。

或許,自己應該重新擺正心态了。

過去不可磨滅,但是未來更加重要。試着把過去暫時放下來,未必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阮希哥,”宋書綿又叫回了小時候的稱呼,“如果我們能夠活下來,我是說如果,你最想做的事是什麽?”

“你是說如果有去到雪山的那一天?”

“對!”

“陸地地形這麽狹長,那一天還好遙遠。我從來沒想過。”

“現在想想?”

天空将銀白灑滿人間,雪好像随時會黏在睫毛上。

阮希望着這個場景,突然想起新婚前夕單身派對上鋪了滿地的玫瑰花瓣,想起陸征河身上的氣息,想起相遇那晚無人的後花園。

認真思考了一會兒,阮希說:“我會想把婚禮辦了。”

“婚禮?你和陸征河真的結婚了?那你……”宋書綿慌慌張張地捂住嘴巴,瞪着閃閃發亮的眼睛,開口小心謹慎,“你這樣做不太好吧,雖然說你的未婚夫沒有下落,但是畢竟你們是天賜的姻緣……”

阮希聽得一頭黑線。

他想了想,決定直接一點:“忘了跟你說,陸征河就是我之前的未婚夫。”

“啊?”

“也就是說……衛征就是他,他就是衛征。”

“那個要和你結婚的人就是陸征河?怎麽可能這麽巧?”

“嗯。”

被熱氣蒸出來的汗水混着雪花融化的雪水,一同沿着眼角滑落下來。阮希嘆一口氣,用手背擦拭過水珠,把溫泉水捧起來往胳膊上澆,淡淡道:“我也沒想到能這麽巧。”

“那他為什麽瞞着你?”

“他的理由很多,我還需要慢慢去理解。”

“這麽複雜?”宋書綿摸摸下巴,小聲道:“那他會不會是在裝失憶啊?”

“不像是,應該是真的不記得了。”阮希說着,磨了磨嘴裏的小尖牙,“如果他敢在無緣無故消失四年之後出現還假裝不認識我,那我只能把他腦袋擰下來賠罪。”

宋書綿打了個寒顫。

果然啊,阮希還是一如既往地狠。

小時候,大概就五六歲,他們倆在莊園裏捉個什麽惱人的毒性小昆蟲,自己都不敢上,阮希倒好,戴上手套舉着掃帚跟着小蟲子跑,跑得阮家上下一片大亂,邊跑邊喊,哎呀少爺不能這樣!這樣有損儀容,傳出去可不好聽哦!而且它咬你一口怎麽辦!

阮希才不聽這些,“啪嗒”一聲就把蟲子打死在大理石臺階上,然後自己跌跌撞撞地爬起來,把掃帚扔在一邊,自己摔跤磕得一膝蓋的血,還跟家裏的清潔工說:收拾幹淨點。

想到這裏,宋書綿縮縮肩膀,“那……你們這是要重新培養感情?”

“不一定。”阮希的眼神黯淡一點。

話說到此處,阮希完全控制不住不去看陸征河在幹什麽——

對方站在遠處的水中望着自己。

那邊的池底像是要深一些,水面漫過了他寬闊漂亮的肩胛。

阮希假裝不看他,也控制着自己的眼神往那邊色鬼似的亂瞟,卻還是被陸征河的眼神弄得渾身不自在。阮希的耳朵紅了,然後臉頰又紅了,沒過一會兒,他的整個臉都泛起緋紅。

好丢人啊。

不過一定是溫泉水太熱了。

“阮希,可以過來嗎?”陸征河請求般地說道。

阮希的确招架不住他的示弱。

在水中走了幾步,阮希感覺到溫熱的阻力從腳底悄然游走,他回頭招呼宋書綿他們:“你們慢慢玩,我先去他那邊。”

這不招呼不要緊,一招呼他才看見剩下四個人八卦的目光,唇角帶着奇奇怪怪的笑容,仿佛大寫着“如果在公共場合親熱我們也不介意”。

阮希:……

離開了人多的區域,阮希沒那麽緊繃了。他非常自然地游到陸征河附近。

身處離陸征河非常近的水中,阮希忽然意識到,這是他們這麽久以來難得的單獨的親密相處時光,以這樣一種截然不同的身份——他們現在是配偶關系。

晃晃悠悠四年過去,他沒搞明白,怎麽就像沒有戀愛過,直接從結婚開始了?

見他發呆,陸征河扭過頭來看他。

陸征河低聲問道:“你在想什麽?”

“想很多事,很多以前的事。”阮希的眼神凝視着身前的霧,霧從水面上升起。

“你的故事嗎?”陸征河眉梢微挑,似乎是來了興趣。

聽到對方充滿好奇的口吻,阮希心想陸征河應該是希望了解到以前的自己,但是阮希就不想說。

他性格裏那點兒惡劣因子上來了,報複性地想要吊一吊陸征河的好奇心。

而且,說什麽,怎麽說?

說你其實并不是衛家從很多年前起就在培養的接班人,你只是個半路殺出來的幌子?其實你成長在千裏之外的海濱城市,并且在念書的時候就已經和我在一起了?

我偏不!

阮希眯了眯眼睛,淡定無比:“是啊。”

他擡起手,将掌心中熱度适中的溫泉水捧起,再灑開,一圈圈漣漪蕩了起來。陸征河沒什麽表情地看他玩水,眼神卻是柔軟的,和最開始見面的時候不一樣了。

“少主!”

反正身份已經暴露,厲深的叫喊就變得那麽肆無忌憚,他甩着扭幹的毛巾,形象和他的武力值絲毫沒有半毛錢關系,“六伯說溫泉不宜浸泡太久,勸我們差不多可以起來了!泡久了會暈倒!”

說完,他還非常生動形象地做了個假裝暈倒的動作,差點一腳踩滑池底,文恺在旁邊抱着手臂冷眼旁觀,扶都不想扶他一下。

陸征河也從水中舉起手臂,做了個回應的姿勢,表示自己已經聽見了。

算了算時間,陸征河估計已經泡了得有半把個小時。

他問阮希:“你有不舒服嗎?”

“沒有。我不泡了,你也快點起來,”阮希搖搖頭,踩上水下光滑的岩石,“你等我一下,我去拿我的浴巾。”

他轉過身去,背對着陸征河,準備從最近的水池上岸。

踩上第一階水下的石梯,遮住阮希背脊的溫泉水面下降至了脖頸下。

他的背部肌肉薄薄一層,緊實、漂亮,流暢的線條将力量蘊藏得恰好,幾乎沒有多餘。因為要用力,他微微躬着上半身,透明的水流從寬闊的肩胛緩緩淌下。

阮希背上的寶石紅痕跡奪去了周圍的所有光芒。

目光所及之處,暧昧氣息零星斷續,陸征河的眼神去而複來,來而複去地流動。

飄雪沒有停止。

在陸征河的視線裏,那些雪和溫泉池都是背景板,眼神的所有焦距都聚集在了那一朵玫瑰形狀的印記上。

他想起curse城,想起那些預言家,想起那句“對方背脊中央有朵花形胎記”。

這下他可以完全确定阮希的身份了。

雖然陸征河從來沒有按照這個要求去愛人,可是他也記得預言家說,他和他的omega在未成年時期就已經認識,絕對不應該是現在。

潛意識在悄悄告訴陸征河自己——你錯過了無比重要的東西。

“阮希。”陸征河叫住他。

準備上岸,阮希渾身濕氣,身上散發出來的餘溫變成一絲絲白霧,散在空氣裏。

被猛地叫住,他來不及擦去落在睫毛上的雪花,只是睜大眼,“怎麽了?”

“你的背上有一個胎記,你知道麽?”

“知道啊,小時候我聽我的生母說過……長大了之後沒怎麽在意過了。”

陸征河點頭,溫泉水面雲煙氤氲,漆黑的眼眸覆上一層霧,“它的形狀很特別。”

“現在是什麽形狀?”阮希忍不住背過手去碰了碰它。

“是玫瑰。”陸征河回答。

“很清晰的一朵玫瑰?”阮希重複一遍,想起每次萦繞在自己鼻息間的味道,那是屬于陸征河的特有氣味。

陸征河:“對。”

阮希有些跟不上陸征河的節奏,微微歪頭:“怎麽了,不好看?你以為是紋的?”

搖搖頭,陸征河向前一步,水流聲陣陣。

他半/裸着上半身,稍稍放下了身體重心,将肩頭以下都浸泡進水中,劃開雙臂的弧度,往阮希這邊游動過來。游到阮希身邊之後,陸征河站直身體,水流從他的肩頭流淌而下,撲至水面,水花發出“嘩啦——”的聲響。

陸征河靠得太近了,阮希甚至能感覺到對方身上散發出來的熱氣。

熱氣化作白霧,把近處的水面和人演變入人間仙境。

心跳和呼吸一起加快,阮希整個準備上岸的動作變得僵硬起來,有些不知道該怎麽動作。陸征河輕輕喘着氣,離自己那樣近,舉止那樣親密,像一切都發生得無比自然。

陸征河伸出手,彎曲手臂,肌肉在臂膀迸出結實的輪廓。他的手指帶着溫度,冷不丁地觸碰上了阮希裸/露在外的整個背脊。

下一秒,手指指腹點在了阮希的頸椎,那裏是一塊微微凸起的骨頭,正被白皙的皮膚包裹着。

因為阮希低頭向前的原因,它凸起得更明顯了,順着一條漂亮的脊梁骨形成背部該有的線條,線條尾端沒進水中、直至褲腰。

太敏/感的身體忍不住顫抖。

阮希悶哼一聲,耳根發癢,背部肌肉繃緊了。

他感覺到陸征河的指腹順着脊梁骨往下滑動……

一直、一直滑到了背部最中央胎記的位置。

“curse城的預言家為我預言過,我的omega背後會有這樣一朵玫瑰狀的胎記。”

陸征河的語速很慢,嗓音沉啞、柔軟,唇齒碰撞在一起,宛如兩塊綢布在摩擦着模仿戀人們耳鬓厮磨,“我經常在想,在ablaze城的那一夜,我們是相遇還是重逢?”

雪花飄落上了眼睫。

阮希一怔,汗水順着下巴落進溫泉池裏,這兩句話好比數百根繩子牽扯了他的心。

Glacier·39同居第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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