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在等待答案的這短短幾秒內,  窗外的暴風雪似乎更大了。

無邊的黑暗像一只黑色巨鳥張開翅膀,羽毛間的雪花是翻騰的白色泡沫。

風吹得分外尖削。

危機潛伏在巨大的沉默下,阮希敏銳地嗅出冰城情況有變。

一陣金屬裝備碰撞聲傳來,  陸征河警覺地從床上翻身坐起,  拿過厚重的作戰外套穿好。見他動作,  阮希也沒有絲毫怠慢,快速跑動到堆疊在一處的衣服邊,抓過衣服就往身上套。

從小到大都有人伺候着,阮希這一路來衣食住行已經練出了速度,  三兩下就把全部裝備裝好了。他跳着将大腿上的戰術槍/套扣好,一邊檢查一邊說:“等這一關過了再說吧。”

“你意思是現在不離婚。”陸征河說出來的是肯定句。

一聽到“離婚”二字,  阮希還不太習慣。

要換作以前在一起的那段日子,他和陸征河連“分手”兩個字都沒提過,再怎麽吵架、打架,基本都是抱一抱就好了,實在氣不過就捶兩拳,根本沒有想過要分開。現在一提分開就是講“離婚”,阮希花了好大的力氣都沒能消化掉這個詞語。

“現在我們還沒有什麽實質性的關系。我們要……”

要相敬如賓。

對,就是這個詞語!

不料陸征河非常自然地接話:“要慢慢培養。”

阮希:“……”

對方不說話,  陸征河就當他默認。

“你的衣服都穿好了麽?”陸征河扣好腰間的武裝帶,  再檢查彈匣裏的存備數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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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到窗邊掀開窗簾,  朝外面看了看,可惜一片漆黑,隐隐約約只能看見飛雪的痕跡,  大雪漫天,被強勁的風裹挾着随風而行,玻璃窗戶上不斷傳來噼裏啪啦的響動。

“穿好了,  ”阮希系好領口最後一顆紐扣,背上已經鬥得傷痕累累的劍鞘,眯起眼,“你在看什麽?”

“暴風雪來了。”

陸征河顯得十分淡定,“你生長在海邊,聽說過海冰災害嗎?現在陸地沉沒,海水倒灌,再加上冰城如此惡劣的天氣,很有可能引起冰城提前裂變,并且海面全部冰凍,出現海冰。那樣的話,我們會沒辦法離開這裏。”

海冰?

阮希努力地回憶這個陌生的詞語。在他的印象中,不管ablaze城的冬季多麽寒冷,市裏頂多就是下下雨吹吹風,空氣濕漉漉的,還沒有在海面上見過成片的冰。

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阮希不寒而栗,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glacier”之所以叫這個名稱,就是因為帶有河川的含義,原本的冰城是不臨海的,只有一條蜿蜒至下一城的寬闊河道,偶爾有船只互通航行。

現在末世降臨,一切都被改變了,在前面的城邦覆沒之後,冰城首當其沖,河道裏被彙入海水,甚至會因為地面裂變的關系變成更加宏偉的海岸。

“現在又是冬季了,”阮希也小跑到窗邊,腦袋和陸征河擠在一處,“海水要結冰應該很快。”

陸征河點頭:“不管冬夏,冰城都一個樣子。”

他這一跑動,臉頰“不小心”貼上陸征河的耳朵。

阮希被冰得一愣,下意識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熱乎的。他又用手背去貼陸征河的耳朵,涼涼的。

穿少了?

這麽想着,阮希非常自然地抓過陸征河的手,确定了對方是在着涼的狀态,輕聲說:“你加件衣服吧。”

像是沒想到會被突然關心,陸征河怔住幾秒才點頭答應:“好。”

“砰砰砰——”

細微的風雪拍打聲傳來,雖然不算響亮,但明顯比之前所聽到的噪音要大了不少。

一眼望去,窗外黑得伸手不見五指,要在這樣的夜裏安然入睡顯然是不可能的,他們的背後有愛人、有朋友,還有無數還沒有涉足的城邦,像是有巨浪在身後推着步伐往前走。精神高壓緊繃的狀态已經過去,阮希逐漸開始習慣這種生活。

“你在房間裏待着,吃點餅幹補充能量,”加了件皮衣外套給阮希,陸征河迅速安排事宜,“我去找六伯。”

阮希倏地站起身,手掌按在刀鞘上,“我和你一起去。”

房間內不算明亮的光線斜斜地落在他的面孔上,鼻側出現陰影,眼神更加深不見底。

他們一起推開門。

走廊像外面的天空,黑魆魆的。

陸征河手裏端着桌上沒有燃燒完畢的小燭燈,所有的光亮彙集于此。他打量着一望無際的長走廊,謹慎地張望了一圈。

随後,陸征河回過身,伸出手臂,沖阮希勾了勾手指,将掌心攤開向上,示意他靠近。

黑色的作戰手套包裹住陸征河大半個手掌,修長的手指分外惹眼。

阮希慌慌忙忙地跟上,沒想到對方卻把手伸了出來。

他愣在原地,盡量壓低音量:“怎麽了?”

陸征河抿住嘴唇,認真道:“路太黑了,我牽着你。”

·

他們走上有如深井的回廊。

一零二、一零三……

陸征河找到戰友所住的房門,輕輕敲響門板。為了突然襲擊的安全起見,厲深被安排和顧子榮暫時一間,宋書綿是和文恺睡的。

“誰?”房內傳來厲深警惕的問話。

“我,”陸征河說,“立刻收拾好你們的所有,一分鐘後集合。”

話音剛落,大門也開了。厲深和顧子榮正裝備整齊地站在門背後,手裏還端着槍和“幽靈弩”,還有一支軍隊裏專門給alpha用的壓抑藥物。

“少主!”

“少主。”

“……”陸征河看這兩人一臉沒睡覺的犯困樣子,“不好好休息,你們站在這裏幹什麽?”

顧子榮立定站好,低聲彙報:“報,隊長要聽隔壁的動靜。”

“隔壁的動靜?”阮希看不下去熱鬧了,插/嘴一句。

他湊過去的時候,顧子榮明顯很害怕地朝旁邊躲了躲。陸征河注意到了這個細節,但只是皺了皺眉頭,沒有挑明。

“隔壁……”厲深指了指牆壁,“文恺他們。”

顧子榮朝陸征河敬禮,跟着附和:“我們在保護omega!”

說完,牆那邊傳來猛烈一擊,像是有人一拳頭捶上了牆壁。文恺的聲音隔着牆傳來:“有病是不是?”

“便宜都讓你占了,”厲深撇嘴,不甘示弱地捶牆回去,“我也想當護花使者。”說完他摸了摸嘴唇,天花板好像有牆灰落下來,“呸。”

“行了,別鬧了,”陸征河頭疼地揉揉太陽穴,“都快收拾一下,我帶着阮希去趟六伯那裏。我回來要看見你們全部收拾裝備完畢,站在房間門口等我。”

厲深舉手提問:“少主,我們今晚上不在冰城過夜了?”

陸征河搖頭:“不在。”

“我就說感覺有點什麽問題,一直沒敢睡,”厲深玩歸玩鬧歸鬧,對于處境的警覺靈敏度還是足夠強的,“少主快去快回吧!看這不停不休的樣子,再過一會兒,雪就下得更大了。”

十分鐘後,陸征河牽着阮希匆匆趕回來。

宋書綿的眼神落在兩個人交握在一起的手上。

不知怎麽的,他想起他在第一次災難中死去的戀人。他記得那晚天空和今夜一般黑,地面裂開了很大的縫,許多人走着走着就掉了下去。

注意到宋書綿低落的情緒,阮希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宋書綿點頭,回握阮希的手。

·

當天夜裏,他們準備離開冰城。

六伯不否認有海冰災害來臨的可能性,也不再留他們,反而還主動從冰城港口放了一艘破冰船給他們,說只有靠這個才能破開如今河面上已經結起的寒冰。冰城到下一城只有這一條水路,不管他們今晚走與不走,都必須要經過這一條真正意義上的冰河。

淩晨,六伯的破冰船來了。

不遠處的燈塔散發強光,光線一圈一圈地打轉,将港口這一帶照得明亮。

厲深只在圖鑒上看見過這種專門用來破碎水面冰層的船只。

這艘破冰船被塗裝成純白的顏色,像是一朵雲漂浮在冰面上,通體由緊湊鋼材支撐,合金鋼加固,一些沒有塗裝到的部位在陽光下散發出銀白光澤。

船頭側邊和船尾都有螺旋槳,六伯說靠這個能量足以破掉幾米高的冰山。

整片陸地,就只有glacier擁有無邊的冰河和冰川。

北邊雖然遙遠、神秘,還有一座稱之為神跡的雪山,但是那裏也只有皚皚白雪,并沒有可以供破冰船航行的河道。北部聯盟作戰多以陸、空為主,所以厲深沒怎麽見過這麽大的船。

“車呢?”厲深看顧子榮一趟又一趟地把行李送上去了,扭頭看陸征河,“我們的車怎麽辦?車上還有一些武器。”

“文恺和阮希去開過來了。”

陸征河指了指港口另一邊的小路,上面正飛速行駛着一輛越野和一輛皮卡車。

厲深以為自己聽錯了,他看看破冰船不夠寬敞的主甲板,不可置信道:“開上船?”

“下下策,”陸征河皺眉,“我們在之後的行動中不能沒有車。對了,等到下一城,記得找地方加油。”

厲深雙手合十,嘀咕道:“祈禱我們的船不會沉沒。”

陸征河推他一把:“你不要自己咒自己了。”

厲深若有所思,用手摸着下巴:“不過都這個時候了,哪裏還有加油站?”

“有需求就有供應,想辦法吧。不能再拖了。”

說完,陸征河從首樓甲板跳下來,半跪在地上低下頭,一支一支地清點剩餘的武/器/彈/藥。他清點了一會兒,抹掉額頭間的汗,感覺周圍氣溫升高,有點熱。

厲深就是個苦大仇深的,一天天擔心一些有的沒的。

他背着手,圍着主甲板轉了一圈,又擡頭去看主駕駛臺,沖着擺弄控制臺的文恺喊道:“文恺!我們這船是靠什麽往前走的?不會抛錨吧?”

文恺根本沒理他。

“你能不能不要再做不好的假設了,”陸征河解釋,“多螺旋槳柴油機。”

厲深得寸進尺:“少主你無視我第二個問題!”

“富貴險中求,”陸征河頓了頓,右手成拳,一下子敲在厲深的胸膛上,“活命也是。”

·

破冰船載着車、人出發,汽笛長鳴。

船體航行不太穩定,搖搖晃晃,航行緩慢,文恺解釋說是在反複突進破冰。螺旋槳帶領船身向前,給予動力,底部的首柱尖削,把冰層劈開、再用動力撞碎。

阮希聽見一串串冰層破裂的碎響,像晴朗的天氣裏在悄悄下一場暴雨。

望着眼前的夜景,宋書綿一時按捺不住想念家鄉的情緒。

捋開被風吹到眉梢的碎發,他用手做喇叭狀,朝遠處移動的冰川喊了一聲。

随即,他仰起頭,節奏一下一下地,嘴裏小聲哼唱起一些厲深等人沒有聽過的旋律。這種音調憂郁、綿長,如同寄托大海的寧靜與哀思。

阮希想起每年一到四月,各家各戶要出海的人都會在港口碼頭喝半碗臨行酒,再把剩下的半碗灑進蘇裏海,代表對海洋的敬畏、尊重。灑完酒後,他們會聚在一起唱這一首歌,期望自己能平安地結束出海任務,回到家鄉與親人團聚。

“他哼的是什麽?你聽過沒?”厲深站在桅杆上當了頭。

“應該是ablaze城的民謠!”顧子榮豎起耳朵仔細聽,喊着回答。

“好聽嗎?”宋書綿的眼裏終于有點神采。

衆人統一捧場回答:“好聽好聽。”

“阮希唱的更好聽,以前小時候在花園裏躲貓貓,躲累了,我們就躺在花園的草坪上曬太陽……桌上還會有許多小甜點、飲料。我閉着眼聽阮希唱一些關于大海的歌,感覺自己漂在船舶上。”宋書綿閉眼,仿佛置身于夢境。還好,現在是真的在船舶之上了。

花園……是自己去過的那個後花園嗎?

可惜那天光線太過于不足,情況不容他太多觀察,連整個阮氏莊園的全貌都沒有看清。

陸征河緊繃的表情放松一點,用胳膊輕輕撞了撞阮希,逗他:“你什麽時候給我唱唱歌?”

阮希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前男友:“給你唱什麽?該死的愛情?”

陸征河:“……”

燈塔的光線一會兒亮一會兒暗,巡回式地在照亮無邊無際的冰河河面。

破冰船上的光線也時而漆黑,時而明亮。

兩個人慢慢走到首樓甲板的欄杆邊。

逮住光線變暗的間隙,陸征河稍稍朝阮希靠了一點兒,用釣魚式問話釣他:“你剛剛說什麽了,我沒聽清。”

阮希扭頭:“不想說第二遍。”

“什麽愛情?”

“沒什麽。”

燈塔的巡邏光線猶如一把筆直的利劍,将破冰船照亮。

沒幾秒鐘,這一陣光線從船頭掠過船尾,指引向別的方向。陸征河側過臉,在黑暗中看阮希的臉,輕聲道:“光暗了。”

“嗯?”阮希把頭轉過去看他。

陸征河大膽地又靠近,在冰河之上的一片黑暗中找到阮希的嘴唇。

這一剎那間,兩個人的呼吸是炙熱的,溫度足以融化冰雪。阮希恍惚了。

然後陸征河很果斷地吻了下去。

一時間驚得不知道把手往哪裏放,阮希甚至沒來得及閉眼。

再加上破冰船在工作,船身不斷有抖動的現象,他一下子抓不住欄杆,雙手下意識地攥住了陸征河腰身的布料。

由于阮希也不是多清瘦的類型,身體還是有點重量,陸征河被抓得差點站不穩,悶哼一聲,也沒有放開他,反倒是用手掌住對方的肩膀,加深了這個吻。

雙/唇分離時,燈塔的光又照了過來。

陸征河十分清晰地看見阮希眼底柔軟的愛意。

Holy·41“愛情還不夠讓你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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