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破冰船已經航行了一段距離。

燈塔又投過來光線,  阮希朝外望,看見船附近的冰層被一塊塊地破開,平整的河面不斷出現裂縫,  無數浮冰漂在河面上,  有些浮冰已經堆積得巨大,  像要随時漂過來碰撞這一艘無助的船舶。

“我們這是要去哪裏?”

宋書綿手忙腳亂地從衣兜內找出一張已經皺得非常柔軟的地圖圖紙,抖了抖,擡起膝蓋,将圖紙平攤在大腿上,  打着手電筒,企圖将它的褶皺撫平。

阮希答道:“holy。”

目光鎖定在地圖上面積并不小的土地,  宋書綿又抛出問題:“holy……聖潔之城……是什麽聖潔?”

“就是你想象的那種,”厲深解釋道,“這座城邦的人比較神。”

“是信徒?”

“不,是神經病那種神。”

宋書綿顯然不好奇為什麽神經病,反而把注意力落在了厲深的用詞上:“為什麽是城邦?和城市有區別嗎?”

“當然有啊,你上二十六城城史課沒學過?”

厲深驚訝地看他一眼,又猜想這種含着金湯匙出生的小少爺可能就是這樣,幾年學念下來認真聽課的時間累計還不超過一小時。思及此處,  厲深深表心痛,  嘆息了一聲。

“老師可能講了,  但我沒聽。”宋書綿說完,扭過頭,雙眼水汪汪地看着厲深,  “你給我說說吧。”

誰都知道,厲深最受不了omega撒嬌,完全頂不住啊。

于是他撫摸着下巴,  感受新生長出又沒剃幹淨的小胡茬,極為認真地解釋道:“我們言談之間用城邦來形容這個地方的話,說明這個地方更具有自主的獨立性,但它僅僅是一個城市,自己就是自己的中心。它能控制自己的主權,不單單體現在政治和戰争。雖然獨立,但它也屬于大環境體系。”

“獨立自主……意思是,我們陸地上的城市,其實都相當于城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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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可以這麽說吧。”

“那為什麽你說holy城人神經病?”

“這個嘛……”

厲深很欣慰他還記得自己說過的話,正準備開始科普,卻因為holy城人的惡趣味而無法開口。那種床上亂七八糟的事兒他怎麽好開口給一個omega說啊。不過,換個角度理性分析,小宋不是都沒有腺體了麽,那他就不能算一個omega……吧?

不過,小宋長得又嫩又白淨的,成年了沒啊?

應該成年了吧,和阮希不是發小麽。

厲深這樣安慰着自己。

迎上宋書綿充滿求知欲的眼神,他只能硬着頭皮道:“你……真那麽想知道?”

雖然沒有瓜子可嗑,但阮希站在一旁看戲已久。

厲深臉皮明明比curse城沒風化前的城牆還厚,現在卻一臉難為情,肯定是因為holy城有什麽見不得光的秘密。

敲了敲破冰船的欄杆,阮希咳嗽一聲,試圖轉移宋書綿的注意力:“餓了沒?你過來吃點零食。”

說着,他從行李背包裏翻出一盒他心心念念又舍不得吃的蛋黃酥,畢竟這是零食,路上可不是哪裏都買得到,而且衆所周知,ablaze城因為光照原因,養出來的小鴨子是最健壯的,鴨蛋黃自然就最好吃,家鄉也盛産蛋黃酥。

心知有了這頓酥就沒下頓酥,但阮希還是大大方方地,将蛋黃酥隔着包裝紙掰成兩份,遞給宋書綿,示意去給厲深一點兒,“來,拿好。你和厲深一人一半。”

宋書綿對甜點不太感興趣,但也是個許久沒吃過零食的孩子。

一看到蛋黃酥,他瞬間兩眼放光,搓搓手,說:“好!”

“謝謝!”厲深也非常不客氣地接過了另外一半蛋黃酥,感激的目光投向阮希。

“阮希,”宋書綿突然叫他,“我腿有點兒疼。”

“走累了?”阮希問。

宋書綿揉着腿,在光線照不到的地方疼得龇牙咧嘴,“不知道,感覺也不像酸痛。等下天亮了你給我看看?”

“嗯,”阮希用手摸不出個所以然,只得說:“天亮了給你看。”

“安撫”好兩個同伴,阮希轉過身,背靠着船艏護欄,往人少的地方挪動了幾米,果然,陸征河也跟着挪了過來,頗有一番愛夫護夫的架勢。

假裝沒注意到這個細節,阮希用胳膊肘碰碰陸征河的:“那你給我說說?”

“說什麽?”

“holy城怎麽神經病了?剛剛厲深在給書綿講,像是不好開口,話說一半就停了。”

“哦,”陸征河悶笑,眼底泛起微光,不知道在打什麽歪主意,“我大概知道他說的是什麽。白蕾絲吊帶襪……你忘記了?”

“想起來了。”阮希對這個東西有那麽點印象,“那怎麽神經病了?”

“很久以前,holy城的alpha要omega遵守城規保持純潔,又要他們穿白蕾絲吊帶襪。是不是很矛盾?他們總以一種不可理喻的方式去要求自己的配偶,又以一種滿足自己欲望的方式去裝扮自己的配偶。”

“是挺神經病的,”阮希評價,“應該叫矛盾之城。”

“但千百年下來,新一代的holy城人逐漸有了認知上的變化。他們開始把白蕾絲吊帶襪看作一種體現美的方式。這個我很認同。”陸征河着重最後一句話,偷偷看了眼阮希在夜色下靈氣無比的臉龐,再打量他輪廓。

這就是美的體現吧,他想。

“所以……那是holy城的特産?之前厲深他們在讨論的也是這個?”

“嗯。”

“那黑蕾絲呢?”

“要想穿也沒有人管你。只是他們不流行這個。”

“誰要穿了,”阮希無語,感覺額頭青筋快爆出來,“要穿你自己穿去。”說完,他又想起什麽,問道:“對了,不是要求進城的所有omega都穿吧?”

一聽阮希的擔憂,陸征河笑了,安撫道:“當然不是。”

“那就好。”阮希拍拍胸口,他理解大部分omega身上所體現的那種柔弱美感,但覺得這和自己精壯的肉/體沒什麽關系。走下船艏護欄,他看宋書綿掏出了夜裏補給體力的面包,招呼着陸征河過來吃。

陸征河搖搖頭,說讓他們先吃。

這夜裏風雨難料,一船的人誰都不敢入睡,只能靠不斷地進食、聊天來打起精神,況且文恺還在一個人孤零零地開船,再往前航行一會兒,離開了holy城區域,厲深就要上去幫忙了。

這時,耳機內傳來駕駛室的消息,是文恺的聲音:“報告少主,我們已經靠近holy城。”

陸征河扶住耳麥,低聲回答:“好。請繼續前進,注意安全。有變動請通知我。”

厲深挂在桅杆邊抽煙。

陸征河想滋兒水上去給他滅了。

畢竟這是夜裏航行,有一點星火都容易成為被發現的目标,誰也不知道岸邊、河上,甚至浮冰上是什麽人。

“滅了,然後下來。”陸征河命令,“大半夜的就別當了頭了。”

厲深取下挂在脖子上的望遠鏡,跳下來站好,“是!”

看他略長的頭發正滴着水,陸征河仰頭看了一眼天空,發現并沒有下雨,“你頭發怎麽濕漉漉的?”

“剛才用船上的水沖了個頭,”厲深甩甩腦袋,想頭發快點幹,“洗了個頭是舒服多了,感覺腦袋輕輕松松的。”

陸征河點頭,“你可能把頭發洗掉了。”

厲深:“……”

見讓人更咽的目的達到,陸征河也不逗他了。他從武裝帶裏摸出一把梳子、一只推發機,揚起下巴,用指尖點了點自己的鬓角,“給我理個頭。”

在北部聯盟的軍隊裏,訓練時間經常緊巴巴的,再加上管理森嚴,外面的理發師進不來營區,戰友之間就只能互相理發。有時候厲深覺得戰友弄得醜,死活不讓弄,非要咬牙捱到理發師進來,然後又因為頭發長過了最長長度被陸征河拎出來訓話批評。厲深常年因為發型問題上“封神榜”,他說陸征河這種和愛情絕緣的人不懂,頭發這叫多情,剃太短會擋桃花的。

“多短?”厲深握着推子,緊起來。

陸征河難得心情好,吹一聲口哨:“老規矩。”

想了想,他突然怕自己修成“鹵蛋”不夠帥氣,開始對顏值沒有信心。但是如果不一次性剃得狠一點,下次又要抽出空閑時間理發。

陸征河還是擺手道:“算了,再短點兒。”

厲深揮舞着推子,興奮起來:“給你剃光算了,斬斷三千煩惱絲!”

陸征河:“沒什麽可煩惱的。”

厲深:“愛情還不夠讓你煩惱?”

又是愛情。

今晚是怎麽了,一人一口一個愛情?

陸征河有點頭疼,一想到阮希,他就覺得自己今生所有的責任都在那上面了,不為別的,他總覺得自己欠阮希什麽,要拿許多許多的愛,和許多許多的好來還。

厲深以為陸征河會面無表情,一如既往地吐出兩個字:閉嘴。

但他沒有。

“阮希挺好的,”陸征河悶悶地,“是我不好。”

厲深很誇張地“嘶——”了一聲,像被鬼突然踩到腳指頭。他撓撓被夜風吹得發癢的臉蛋,沒停下手上的動作:“你說這話怎麽這麽瘆人。”

陸征河搖頭,“真心話。”

“你倆都知道已經結婚了,那你為什麽不标記他啊?”

“結婚不代表一切。”

“下次你還打算給他打抑制劑?文恺不是說不能打了?”

“雖然結婚了,但我不能就這麽标記他,”陸征河第一次這麽頹喪地蹲着,頭是微微埋着向地面的,只留了個後腦勺給人看,“一是怕他不願意,二是怕預言生效。你忘了預言怎麽說的?說我的omega會比我先死去。”

聽到這裏,厲深忍不住罵:“這一句是狗屁預言。”

陸征河同意這個說法,大不敬道:“狗屁不是的預言。”

“好了,”厲深把陸征河頭上掉下來的碎發用手薅開,“很精神,很帥氣!少主這下更有男人味了。”

“男人味跟發型沒關系。你有鏡子嗎?”陸征河摸了摸自己的頭,是挺短了,比之前的板寸還要稍微短那麽一點點,有點兒紮手。

“沒有,”厲深指了指甲板旁邊的玻璃船艙,“等燈塔的光亮再照過來的時候你去看看。”

“好。”陸征河說着,準備往那邊走。

·

在離holy城邊境線還不到十公裏時,阮希明顯感覺到了異樣。

雖然冰城的燈塔已經遠遠而去,偌大的運行河面上只能依稀看見微弱的光線,但整片河流的基本情況還是能勉強盡收眼底。在正對着holy城的流域,河面寬度漸漸變窄、變得狹長,冰凍起來的水面也開始融化。

河面上除了破冰船行駛,還漂浮着許多各種各樣的小船,比如游艇、木筏等等,還有一些小型客船。

偶爾有幾艘小型客船上還點亮着燈火,木筏上已經空空無人,想都不用想,有很大的可能性是人已經在流域中溺水死去。

阮希想起來,陸征河說他去找六伯時,港口已經沒有多少能夠航行的船只,這艘破冰船幾乎是最後一艘能通往生門的工具。阮希問為什麽六伯不和我們一起走?陸征河搖搖頭,說老人總是願意與故土共存亡。

低頭看時間,現在已經淩晨五點多了,離冬季完全天亮還有兩三個小時。可是除去阮希能想象到的一切異動,不遠處一片漆黑的岸邊也傳來不像是自然所為的雜音。

正處在神經緊繃的時候,阮希眼看着陸征河從主甲板上跳下來,大步走向船艙的玻璃門,忍不住斥道:“要靠近地面了,你別亂跑……”

最後一個尾音還沒落下,一聲劇烈的槍響劃破寧靜。

破冰船上傳來身體迅速趴地的響聲,四周那些漂浮在河面的小船只也紛紛躁動起來,尖叫、吵鬧交織成一片網,從頭頂的天空抛灑而下。

顧子榮趴在地上,一只手臂死死按着宋書綿的肩膀,拿出對講機傳話:“報!有人打冷槍!”

宋書綿驚慌地回頭亂看:“誰!”

Holy·42河底撈小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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