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除了槍聲,  還有大片玻璃破碎的聲音。

于是阮希猜測那一槍打上了破冰船的主船艙。現在他正在甲板上趴着,遠處的黑暗裏有什麽,他完全看不清晰,  只能以拿來儲存可用水源的銀色鐵桶作掩體,  悄悄地挪動身子,  回頭去看剛才正往主船艙走的陸征河。

果不其然,陸征河也趴在甲板上。

陸征河小心翼翼地将手臂撐起來,動作很慢,手臂的力量勉強支撐住上半身。他背脊在以很輕微的幅度動作,  玻璃碎片嘩啦落地的響聲陸續傳入阮希的耳朵。

等完全從地上起來後,陸征河手上還是被劃破了一道猙獰血口。他低頭舔了一下傷口,  血才沒往外冒了。

燈塔的光仿佛不再照過來。

破冰船附近的情況他們一無所知,現在只能完全摸黑作戰,賭運氣,

“是什麽人?”耳麥裏傳來厲深的聲音。

因為信號不太好,陸征河都聽得斷斷續續。

陸征河回答:“不重要了。分頭行動。”

厲深急了,語氣迫切:“什麽就分頭行動了?你別自己單幹,萬一對方是個百發百中的黑夜狙擊手……”

“我沒時間考慮太多了。”

很顯然陸征河沒把厲深的話聽進去:“我去護欄那邊。”

知道拗不過他,厲深也不知道能不能幫上忙,  追問道:“那我呢?”

沒什麽猶豫,  陸征河說:“保護好其他人。”

厲深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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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聽陸征河要自己行動,  偷偷聽動靜的阮希坐不住了。

他用刀身敲了敲甲板,伸長脖子,壓低嗓子道:“你——帶——上——我——啊!”

陸征河像沒聽見似的,  不發一語,只是把背在身後的步/槍甩到身前,伸手取了一支厲深備在主船艙旁的手持榴.彈.炮發射器,  撬開底部,打開槍托,再上了彈.藥裝填後膛。

阮希認得這個東西。

雖然它體積不大,但火力極猛、破壞力強,是能把一隊列人的頭蓋骨打穿的殺傷性武.器。

在黑暗中,陸征河把發射器扛上肩膀,貓着腰向前幾步,趁着燈塔聊勝于無的光線過來時,他轉過頭,看了阮希一眼。

随後,陸征河的身影消失在船內的可見範圍中。

“……”

靠。

這是什麽大alpha主義?

阮希恨得牙癢癢,但是礙于實力懸殊和環境限制,他确實追不上人,沒辦法,只能迅速将現在不利于敵暗我明局面的小雁翎刀斜挂到身後,再從大腿的戰術槍套裏摸出□□,貓着腰悄悄跟上陸征河。

不遠處,傳說中很“神”的holy城仿佛還在夜色中沉睡着。

它的城市主體依托斷崖而建,而斷崖下正是匆匆回流的冰河。

這條河是死水,并沒有彙入海裏,也沒有繼續往前的河道,在斷崖下的回漩渦處“調頭”,又轉向回到glacier城。

因為氣溫的迅速回升,水面上蒸發出一片模糊的景象。

是煙還是霧?

阮希已經看不清了。

這裏的城市建築和它的名字一樣,大多為圓拱頂,都是勝雪的白色。

它們高低錯落,一棟接一棟地緊密相連,宛如一座被冰雪覆蓋的大型城堡。在黑夜裏,城市樓體內只有隐隐約約的燈火,一盞盞的,散發微弱光芒。依靠這些光,阮希看清楚了城市的主要輪廓。

陸征河在哪裏?

阮希眯起眼,根本跟不上陸征河詭谲的行蹤與過人的速度。

“砰!砰!”

漆黑一片的河面傳來兩聲不同于遠距離槍聲的異動,它沉悶且更加威力大,阮希推斷那是榴彈炮發射擊中目标的聲響。

根據槍聲,阮希确定了陸征河的位置,于是在船上跟着他的腳步移動。

陸征河動作太快,兩發榴彈炮炸出去,對岸的斷崖邊爆發出金銀交織的光,随後他又消失在了原先的射擊點內。

他抱着發射器,三步并作兩步,一手端槍,一手抓繩,順着懸梯從本來就不太大的破冰船上跳下去,踩住孤零零漂浮在水面上的快艇,打開發動機,快艇以極慢的速度行駛出去了一段距離。

單刀赴會?

可是破冰船和岸邊更近了。

這個“岸邊”不是指holy城的入城大拱門,而是指邊境線上河道兩邊的河岸。阮希有充分的理由懷疑那些襲擊者就在這上面等待。

這種四面楚歌的态勢……

阮希氣得想一槍蹦了陸征河,無奈自己實在是跟不上,只得老老實實待在船裏,找了個掩體躲着,找準位置,從瞄準鏡裏找準正在一片靜物中顯眼的活動目标,飛速挪動視線,時不時對着岸上來兩槍,直到有人應聲倒地。

耶,□□居然也射中了!

頭頂掠過一聲悶響,像什麽利物将空氣劃破了。

阮希猜測那是厲深的“幽靈弩”,果然,這樣的武器在黑夜中也比較具有致命性。

這邊動靜還沒聽完,幾聲槍響再次毫無預兆地傳來。

周圍還有一些逃亡群衆的尖叫聲、或是重物翻轉墜入水面的聲音,冰層破碎,浮冰和水流互相碰撞。他們本來不該卷入這一場戰事。

緊接着,一聲更加穿破耳膜的巨響爆炸開,船體猛地向一側傾斜,甲板上的木桶紛紛滾到低處,碰撞聲接連四起,沖天的火光自船尾甲板竄出。

剎那間,阮希感覺不到冰河流域內的冷空氣了,烈火帶來的熱氣鋪天蓋地,整個破冰船在接近靠岸時停止了航行。

船體在劇烈地抖動、搖晃。

阮希拼命忍住想要嘔吐的沖動,死死扒在船艏護欄上。

他感覺骨骼随着船體一起震裂了,他即将和船體一起被分解成無數渺小的碎片體,然後被灑向水面,流到不知名的河裏去。依托着火光,他看清楚了陸征河正站在河面一艘被遺棄的快艇上回頭望。

陸征河還一個人在那裏,他的部下不會讓他死的。

阮希抹掉臉上的冰水,死命抓住護欄,半吊着,用腳尖踩住還能承受重量的踏板。現在船身傾斜角已經到了與水面的六十度,而他因為悄悄跟着陸征河,剛好就在船體翻覆的那一面,估計只需要再過幾分鐘,整艘破冰船會全部傾倒在河面上。

正好,他聽見厲深在喊:“操!船被打穿了!顧子榮,你和文恺帶宋書綿從懸梯那一側先下水,我扔了個木筏過去!”

“那你呢!”

“我找阮希!”

阮希身上挂着武器,自身重量本來就大,現在又懸挂在難以支撐的護欄上,腳底是安靜如死水的河面,他喊不出聲。他甚至能聽見厲深焦急的腳步聲,一下又一下地踏在甲板上。

他大口呼吸着,直到船體傾斜成一個完全将他周圍空間變得漆黑一片的弧度。阮希心想,這應該是所有光線都無法照到的那一面。他艱難地咳嗽一聲,似乎能聽見船板之間刺耳的回音,像只有他一個人瀕臨死亡。

水流從腳底淙淙而過。

手腕已經不屬于自己,再沒有任何力氣,阮希就這麽疲倦地擡着眼,看着手腕,像在看別的不知道誰的手腕挂在這裏,它已經不屬于自己。

呼哈,呼哈——

阮希大口呼吸,想努力再使上一點氣力,但是現在他爬上去也沒有用了,因為船身不會因為他的一己之力擺正。

顯而易見,他現在需要考慮的是以什麽最安全的姿勢掉進冰冷刺骨的水裏。

掉進去之後還能被撈起來嗎?

小雁翎刀會不會被沖走?

萬一掉下去之後,地面裂變又突然來了,海嘯再來了,自己肯定就活不了了。

對了,他還沒有告訴陸征河:你腦子真的壞掉了!

還有啊,答應過小雁翎刀,要給它換一個結實又耐.操的牛皮刀鞘。現在這個刀鞘太嬌氣,輕輕磕碰一下都要留印子。

最後兩個事突然就成了支撐阮希活下去的全部力氣。

他再次咬緊牙關,朝腳底望了一眼,發現還是什麽也看不清楚,漆黑一片的冰河如同遠古怪獸的深淵巨口。

幹脆放手吧。

掉進冷水裏想辦法游出去……總比被破冰船拍死在水面上好。

阮希一向言出必行。

下一秒,他直直栽進了冰水中。

剛掉進去時,阮希是慌張的。

他像一個正常的溺水者,張開手臂撲騰了幾下,發現這條流域的水溫足以在分鐘之內把人凍得渾身冰涼。肺部在急速擠壓之後,沒剩多少氧氣,阮希的手腳即将毫無知覺,也僵硬了。

如果周圍沒有水的悶響,他快以為自己掉進冰塊裏。

阮希在水裏睜不開眼,只能死命閉着眼睛阻止水的浸入,防止眼部的不适給身體帶來更大的壓力。但是在水裏,要完全隔絕水是不可能的。他忍着眼部的疼痛,拼命地往上,用腳去踩水,卻感覺阻止他向上的不止有水,還有一塊塊面積不算大的浮冰。于是他試着控制快被凍到僵硬的手臂,顫抖着從水面伸出手,将阻擋在頭頂的浮冰揮開。

破冰船并不大,要有耐心。

他這麽告訴自己,忍着寒冷,奮力将頭探出水面,最後趴到一塊浮冰上,大口大口地喘氣。

呼吸到新鮮空氣的那一瞬間,阮希第一反應,下意識摸了摸身後的小雁翎刀還在不在。

·

船體爆炸的那一聲後,陸征河就回頭了。

他肩膀上榴彈炮發.射器的彈.藥量并不多,用完之後需要迅速回船艙上裝填,可是對岸擁有如此殺傷力強大的武.器并且敢對他使用,這是他沒有想到的。

船體開始傾斜時,陸征河往回撤。

不知道為什麽,他沒有看見阮希掉進水裏,也沒有看見阮希中彈、受傷,卻在隐約間就覺得心裏不踏實。

起先,他在努力克服這種莫名的不适感,卻始終說服不了自己,決定返回船上找人。先确定了安全再說。結果他沒有找到阮希。

軍令如山,文恺級別沒有厲深高,一切要聽命于長官,所以文恺完成的任務就是把宋書綿和顧子榮平安帶到了holy城的岸邊,那裏有holy城邦最好的保護機制,在那根邊境線以外,發生的一切戰事都與這座城市無關。

而剛剛的火.拼恰恰發生在冰河河道兩岸。

二十五分鐘後,陸征河從水面将渾身凍僵的阮希撈起來。

三十分鐘後,阮希被送到holy城岸邊。

“阮希?還能說話嗎?”陸征河叫他。

沒有回應。

阮希全身上下都濕透了,面色蒼白,嘴唇也沒什麽血色,呼吸很淺。陸征河說不上是慌亂還是鎮定,全身帶着一種不可察覺的顫栗。

他湊近一些,看阮希的睫毛還在動,是睜着眼的。

他又伸手去用二指去試他脖頸的溫度,随後将沒有浸濕的外套脫下來,一抖,再敞開,把阮希整個人包裹在裏面。

文恺見陸征河眼底血紅血紅的,內心一慌,頭一次手忙腳亂地指揮顧子榮:“快快快!找個絨毯過來!”

顧子榮一愣,“找不到啊,我們東西都在船上……”

文恺跺腳,“那……脫衣服,”說完,他也把帶有體溫的外套給脫下來,“少主你放松一點,我先看看他凍傷沒?”

“你看。”陸征河很平靜。

檢查了一下阮希的情況,文恺松了一口氣,又試試阮希的胸前,“就是凍着了,現在心跳很快。”

這時,陸征河的耳麥裏傳來厲深的聲音:“報告,這邊屍體清點完了,一共十具,還有兩個活的。”

“我等下過來,”陸征河摸了摸阮希不自覺顫栗的手,覺得他身上太涼了,“我再抱會兒他。”

Holy·43笨蛋,是十六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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