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淩蘇盧

陳若合摸回房間躺下,大概只睡了一個多小時,便聽到同屋的師妹若初起床幹活的動靜。等到陳若合醒來時,發現自己又榮登斷層崖懶覺榜首。

山中清晨的空氣涼而新鮮,帶着氤氲的水汽,深吸入肺中,沁人心脾。師叔一大早就上山去采藥,師父在後山指導陳熾練武,留在斷層崖院中的只有陳若合、雲海清和陳若初三人。

雲海清換了一身簇新的衣裳,缃色絹衫,腰間佩着一塊碧玉。他抱着雙臂站在庭院中央,衣帶随山風飄揚,下颌擡起,宛若仙人吐納晨曦之氣。

陳若合梳洗完便走到院落中,率先沖雲海清打招呼:“雲師兄,早。”

雲海清側過半張臉悄悄瞟着她看,陳若合目光含笑地同他對視,少年又趕緊把目光移開,望向西邊山巅霧岚;眨眼之間,神色如常,看不出絲毫不自然,仿佛夜裏發生的事情只是一場幻夢。

裝,再裝,讓你裝。陳若合本想調戲雲海清兩句,礙于小蘿莉陳若初還在一邊忙活,只好作罷。不能毒害未成年人。

“陳師妹,請容在下為你驅邪禳災。”

雲海清故作嚴肅地咳了一聲,白淨的臉側有些發紅。陳若合欲答話,斷層崖前的山道忽然傳來了紛亂的馬蹄聲。不僅雲海清和陳若合,就連陳若初也是一愣,匆匆忙忙地從廚房中跑了出來。

斷層崖在邛崃山之中,離官道山路還需走個百來步。若是聽聞馬蹄聲響,不是特意前來拜訪的,就是旅人來此讨水問路。但聽這馬蹄聲紛沓,來客少說也有十人。這麽多人氣勢洶洶來斷層崖是幹什麽?掌門人陳措脾氣溫和為人低調,從不與他人結仇,今天來的這夥人該不會是因為昨晚……

雲海清和陳若合對視了一眼,多少都露出心虛的神情。陳若合心裏安慰自己,淩蘇盧不會那麽快就找上自己的。這是古代,又沒法調監控也沒法人肉搜索的。

“師兄師姐,出了什麽事?”小蘿莉陳若初跑過來問道,一張小臉因為驚吓顯得慘白的惹人憐愛。

“無妨。師妹,你回房間暫避,不要露面。”陳若合鎮定地說。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她和雲海清捅的簍子,沒必要讓師妹摻和這趟渾水。

陳若初前腳剛走,便聽到門口有人大喊:“裏面的人聽好,你們已經被包圍了,趕快繳械投降,擺在你們面前的只有兩條路可走,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此人所雲為何?”雲海清一頭霧水。

陳若初一巴掌拍到額頭上。淩蘇盧!你這二貨!不帶你這樣拉低穿越人士集體水平的!

“胡言亂語,待我出去與他會一會。”雲海清一拂衣袖就往外走,陳若合急忙小跑跟上,卻被雲海清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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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家少爺是個登徒子,你這樣貿然出去相見,恐怕……”

“雲師兄,請讓我同去。”陳若合堅持道。雲海清見着她眼神,嘆了一聲,倒不再阻攔。

斷層崖門前山道上,十幾匹馬在土路上分散開,騎在上面的人盡是些兇煞壯漢,衣着上來看應當只是些家丁護院,并非官府中人。人馬排開,簇擁着中間一頂紅頂小轎。喊話的男子生得眉開目闊,頗為俊朗,穿得也體面,想必是個小管事。他照着一張紙條喊完話後,回過頭恭敬地對着薄紗轎簾內的人問道:“公子,還需要再喊嗎?”

淩蘇盧坐在轎中,用指腹摩挲着下巴,淡淡道:“不必了。随便能叫出來斷層崖一個人就好,本公子只問兩句話便走。”

尤默悄悄嘆了口氣。他家這個公子乃是老爺次子,上頭有雙兄姊下面有個小妹。雖說生了副好面孔,長到十七八歲時,卻是比女子更怯懦滞讷,終日無精打采,對什麽事情都提不起來興致,是淩府出了名的木頭偶人。小時候他姨娘想害他,尋個借口便用木棍痛笞,這二公子任是被打得皮開肉綻也不吭一聲,眼睛始終眯着,似十分困倦,生無可戀,教人看着便來氣。好在淩大公子倒十分出息,久而久之,老爺也懶得督促這二公子學什麽經緯韬略了,只做家中多個飯口。

然而一年前,公子十八歲生辰之日時忽然生了場病,病愈後如換了個人一般,一改以往的渾渾噩噩,整天在淩府裏關也關不住,得着機會就往外跑,那眼睛裏也有了神采。當代前朝風流文人愛做的事他統統都做,如吟詩,作畫,夜醉,流連青樓楚館,敗家。雖說他吟出的詩大抵若“黑夜給了本公子黑色的眼睛”一類的古怪又不成句,寫出的字說好聽點別具風格說難聽點像狗爬,還整天說些莫名其妙的話,比如剛才令尤默喊的“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尤默是淩府上一個小管事,負責二公子起居出行之類的事。他本名尤溪,公子病愈後問起他的姓名,聽得他回話,一口茶便噴了出來,并說些“這名兒不行,別人還當我是太君呢”之類的話,強行給他改名尤默。

也就是一會兒走神的功夫,已經有一男一女自斷層崖內走了出來,男子身穿缃色長衣,女子則是緋衣素裳,兩人舉手投足俱不似凡夫俗子,并肩而行看着倒挺般配。尤默聽見公子在轎簾後非常詫異地“咦”了一聲。

“不知大人興師動衆來這偏門小門派是有毛線指教?”女子連個萬福都沒有,開口便是劈頭蓋臉的質問。男子尚知對轎中人隔簾唱個喏,這女子也是懂事的年齡,豈有此理!尤默大怒。

“打哪兒來的粗陋村姑,有眼不識泰山,這可是淩王爺府上的衙內,豈容……”

“住口。”淩蘇盧自轎中說道。聲音不大,語氣亦是輕描淡寫,卻生生讓尤默閉上了嘴,氣焰也矮了大半截。

雲海清和陳若合聽得這管事說“淩王爺府衙內”,俱是一驚。淩二公子果真尋過來了!昨夜暗窺淩府之事若是被師父知道,估計一頓打是免不了的。挨打也就罷了,他們身為師兄/師姐威嚴的形象啊……

只見轎簾掀開,一名紅衣妖孽公子施施然落轎,步履搖曳走上前來。他手裏搖着面五色缤紛的秋扇,遮住半面臉,獨露着雙丹鳳眼,雙目灼灼打量着雲海清和陳若合,不是淩蘇盧那混蛋又是誰。

“這位小娘子,你方才說什麽?”淩蘇盧只是瞟了雲海清一眼,便轉而盯着陳若合,眼神似要把人魂魄都給攝進去。被美男如此凝視,仿佛都要窒息了,連臉皮厚如城牆拐彎的陳若合都本能想要挪開眼睛,就算有沖天火氣也一時半會兒發作不出來。要是在電視中見得這人,陳若合絕對會吼出“妖孽我要為你生孩子”之類掉節操的口號,不過眼下還是省省吧。

“我就想問問你來這兒是幹嘛的……”陳若合嗫嚅,氣勢全無。

“嗯……”淩蘇盧沉吟,“本公子對小娘子倒有些印象,斷層崖的子弟,只是不知娘子芳名?”

雲海清怕陳若合又管不住嘴胡說八道,搶白道:“這位娘子是斷層崖的大弟子陳若合,在下乃是邛崃派雲海清。”

“陳氏娘子,本公子乃是灌縣淩府二公子,小字喚做蘇盧。”淩蘇盧“啪”的一聲合了扇子,恭敬稽首道,只是稍事颔首彎腰,便讓旁人覺得,紅衣輕揚,妖孽無雙,便有牡丹花在側,也會自愧黯然失色。

這一下,不說雲海清了,就連尤默等人,都吃了一驚。他們二公子雖是喜愛漂亮女人,但對個才剛剛冒犯過他的山野女子行禮,卻是前所未有之事。尤默心裏便有了數,風流成性的二公子怕是動了納妾的念頭,只是這回看上一個美貌村姑罷了。

果不其然,淩蘇盧行罷禮便溫言相邀:“小娘子可願去寒舍一敘?也好把昨晚之事說個清楚。這位小哥也同行吧。”他語氣慵懶,拖長了尾音,“昨晚之事”又刻意将聲音壓低,那張狐貍一般的妖孽臉就在陳若合眼前晃來晃去,弄得她小心肝也砰砰砰直跳。

為什麽有人能長得如此逆天!陳若合心中大吼。

雲海清雖搞不明白“小哥”這稱呼是怎麽回事,但也知道是在指他,一時間,躊躇為難。怕陳措回來時不見兩人着急埋怨,也怕赴了個鴻門宴。陳若合倒不曾猶豫,笑道:“那我就打擾了。”

雲海清十分無力。他雖然是客人,但他好歹是名男子,掌握權就這樣輕輕松松被陳若合一個丫頭奪了去……好沒面子。陳若合已經一口應承下來,他雖然很像拂淩蘇盧的面子,又擔心這衙內會對斷層崖不利,也怕陳若合只身赴淩府會發生些絕對不喜聞樂見的事情。昨晚的事情他也有責任,如果不是提出去灌縣走走,如果不是主動爬牆窺望,如果不是推了陳若合那麽一下……淩蘇盧和他哪有一毛錢關系啊!光天化日,這纨绔子弟恐怕最多也就警告一下兩人不要亂說而已。雲海清左思右想,心下稍定,只得颔首道:“承蒙閣下擡愛。”

淩蘇盧很滿意,嘩啦一展扇子,叫那個小管事:“humor。”

陳若合差點笑噴出來,難道這厮還給下人起了英文名嗎?或者是,其實淩蘇盧早就懷疑了陳若合的身份,一直在試探她?她忍不住望向那頂小轎,只見淩蘇盧回身坐下,別有深意望了眼陳若合,丹鳳眼內盈滿表達不盡的笑。

尤默應了一聲,他早就習慣了“humor”這個怪腔怪調別名,也不以為意,随手指着兩人說:“你們倆,将馬借予這官人和娘子騎,你倆走下山便是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進【劃掉】魔窟【劃掉】淩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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