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許夫人的打算

小包子的日子其實并不難過,賈薔怎麽說也是寧國府正經的玄孫,加上這個時候,寧國府還是蠻有權勢的,當家的還是賈敬,他是丙辰科的進士,雖然不思進取,一味好道,成天調弄丹汞,胡思亂想着要成仙,爵位倒是傳給了賈珍,自己雖然有個官職,不過是幹領着俸祿,不需要管什麽事的,他也就有了時間,成天往城外的道觀跑,跟那裏的道士琢磨着什麽調和龍虎,金丹大道什麽的,要不是家裏還有個夫人守着,怕是連家都不回了。賈敬的夫人一輩子只得了賈珍一個兒子,還是個不着調的,丈夫對她也沒多少情誼,自己年紀又已經不小,也到了含饴弄孫的時候,賈蓉是姨娘生的,自然不讨她喜歡,賈薔雖說跟她其實沒有血緣關系,可他老子也是賈敬他們夫妻養大的,于是,賈薔便被養在了賈敬他夫人身邊。賈敬的夫人姓許,也是出身書香門第,是當年賈敬中了舉之後嫁進來的,在家時不僅學了女戒,也念過四書,充作半個兒子教養的,進門之前還幻想着丈夫如何才華橫溢,溫柔體貼的,哪知道,兩人真真是相敬如賓,雖說享受着國公府的尊榮,但除了生兒育女,居然沒了共同語言,如何不讓許夫人失望,慢慢地心也就淡了下來,連管家的事也交給了兒媳,自己安享富貴,一概不管了。

賈薔畢竟是活過二三十年的人了,看着就很聰明伶俐,又很會讨好許夫人,許夫人一個人也是寂寞,又憐惜賈薔沒了父母,也就将賈薔當作自己的親孫子一般照顧着,比對賈蓉還要精心許多。

就在賈蓉跟着他老子,學會了口花花地占漂亮丫鬟便宜的時候,賈薔卻已經在跟着許夫人學三字經,百家姓了。

賈薔已經想明白了,他想要脫離寧國府,首先自己就要先考個功名,才能不依附着寧國府過日子。許夫人雖說只是女流,可是,來教個兩三歲的孩子啓蒙已經是足夠了。

這日,賈薔正坐在許夫人身邊,奶聲奶氣地念着:“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簾子被打起,一個十二三歲模樣的小丫環過來磕了個頭,說道:“太太,榮國府那邊派人來說,那邊園子裏的菊花都開了,請您帶着珍大奶奶她們一塊去賞菊吃蟹呢!”

許夫人點點頭:“知道了,你再去給珍兒媳婦說說,明兒一塊過去便是!”說完,便吩咐身邊的大丫環綠枝抓了一把銅錢塞過去。

“是!”那小丫環歡喜地接過銅錢,又磕了個頭,轉身去了。

賈薔至今除了過年的時候去拜年,見過了榮國府的幾個親戚,以小臉被捏得通紅為代價,收到了一堆紅包項圈等物之外,還真沒怎麽見過那邊的人。當下擡起頭,眼巴巴地看着許夫人。

許夫人覺得好笑,當下就輕輕彈了一下賈薔的額頭,笑道:“你也學了兩天千字文了,今兒若能背下來,我就帶你過去!”依着許夫人的想法,兩三歲的小孩子而已,忘性大,背了前面,便忘了後面也是正常,不過是哄哄他,等着賈薔再哀求幾句,撒撒嬌什麽的,她也就帶他過去了。哪知道,賈薔卻是點點頭,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說道:“太太可不許耍賴,我要是背下來,太太就帶我去看花!”

賈薔說話一直很有條理,不像別的小孩一般,這個年紀,往往含含糊糊,前言不搭後語,許夫人也已經習慣了,心裏想着或許賈薔能背下一部分,到時候定要誇獎他一番,哪知道卻聽他如此信心滿滿,像是已經把千字文背下來了一般,也是納罕非常,心裏想着,或許是小孩子争強好勝,若是實在背不下來,還得好生安慰一番,免得孩子沮喪難過,當下便逗他:“當然了,薔哥兒若是背下來了,我自然說話算話!”

賈薔當即便開始從頭背誦:“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謂語助者,焉哉乎也。”除了因為小孩子口水分泌太過旺盛,牙齒也沒長全,而有些口齒不清之外,竟是一個字也沒有錯,讓許夫人驚喜不已,當下抱起賈薔,在他臉上掐了兩下:“薔哥兒果然聰明伶俐,真真是個神童了,說起來西邊府裏面那個珠大哥兒少年進學,被人稱道,怕也是比不上你的!”

賈薔自己倒是不以為然,他算上上輩子已經三十出頭了,一直是應試教育過來的,論到背書,那是從小學到高中十幾年練出來的,像滕王閣序,醉翁亭記這等文章都是要背得滾瓜爛熟,這千字文本是兒童啓蒙之用,背起來更是簡單許多。

許夫人歡喜之下,晚上就着酸筍雞皮湯多用了半碗飯,要不是找不到人說道,恨不得告訴所有人,薔哥兒就是個天才,兩歲就能背千字文了。後來想想還是算了,她出身詩禮之家,人說,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再說了,薔哥兒還小,誇得多了,未免驕傲自大,再來一出傷仲永,豈不是毀了這孩子。尋思了半天,心裏想着,老爺整日裏想着煉丹合藥,為了什麽采陰補陽,光采買的小丫頭都不知道禍害了多少個,肯定是靠不上了,珍哥兒也不是什麽有出息的樣子,文不成,武不就,襲了個三品威烈将軍的爵,卻也是不思進取,成天想着擺酒聽戲,尋花問柳,自己一說,嘴上答應得好好的,回去還是該幹什麽就幹什麽,把個好端端的媳婦兒氣得過去了,娶得個繼室也是上不了臺面的小門小戶,再看看比薔哥兒大五歲的賈蓉,除非是聖上加恩,否則,是不能承襲爵位的了,又是個庶出,半點氣度也無,就知道跟着他那沒出息的父親厮混,至今據說連個三字經也背不下來,家學去了不到半個月,便不肯再去,也就是個敗家的!倒是賈薔,當初公公憐惜長子賈敷未及弱冠便夭折,又将爵位給了賈敬,臨終為賈敷的遺腹子做了打算,族裏長老主持,将寧國府的一半家産都留給了那個孩子,只是由賈敬他們代管着,等到加冠便還給他,哪知道那孩子也是福薄的,如今也就剩下賈薔這一點骨血。賈珍他倒是一直不知道這回事,否則以他的性子,還不欺着賈薔年幼,強占了家産,自此更加花天酒地。許夫人想着榮國府史老太君的風光,心裏有些發酸,想想,若是賈敬不在了,自己的尊榮大概還得靠着賈薔這孩子争氣,即使自己不在了,賈薔要是有了大出息,感念自己,也會顧念着點寧國府,不至于讓一向膽大妄為的賈珍闖出什麽禍端來,于是更是對賈薔上心了幾分。許夫人心裏胡思亂想着,輾轉反側,好半天才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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