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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時候身邊有那麽一兩個人,是從小就認識肖恒的。每次聽他們說他小時候胖乎乎的我都幻想那是什麽可愛的樣子,然後無聊地發表“是什麽讓豬排變成了排骨”的長篇大論,直到肖恒黑着臉把他肩膀上的書包不輕不重地摔到我頭上為止。
那段日子真的挺好的,那時候肖恒很正常,不會像在一起之後一樣一會兒喋喋不休一會兒沈默寡言,不會每天隐忍地笑着對着我的憤怒和冷漠。做朋友的時候我們雖然沒動過手,卻也不是沒吵過架──吵架我是吵不過他的,他那種屬于高材生的機智通常讓我有理沒理都很快理屈詞窮,他贏的時候通常會笑得很燦爛,我被他這麽一笑,也只得什麽脾氣也沒有了。
他笑起來蠻好看的,我後來有時候會故意做點什麽來招惹他。其實那個時候就已經被他吸引了吧,只是不知道而已,我單純地想要一直這麽走下去,但是從他第一次偷吻我的那天起這層窗戶紙就破了,他渾然不覺,我這邊整個世界天翻地覆。
那是我在醫院遇到夏明修不久的時候,第一次清楚地知道自己也能對男孩子動心。那種滋味其實沒有表面看去好,我也掙紮了很久,要不是因為夏明修當時的情況危急,随時都可能死,說不定我根本邁不過這道坎,會做的也不過是和他當個好朋友好哥們而已。
後來他手術成功,我們确定了戀人的關系,肖恒沒表現出來多大的驚訝或排斥,而是從一開始就表現出默默的支持,讓我覺得他還挺夠意思的。因為他是為數不多知道我這個秘密的人,我來看夏明修也難免會帶他一起,就在下榻的旅館裏,那天我因為換了床直到半夜都睡不着,他突然翻身起來,走到我床邊。
我當他是夢游或者什麽的,還想吓唬他一下,沒想到他突然俯身下來,我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就感覺到嘴唇上一陣柔軟的觸感。
一陣強烈的電流讓我大腦空白整個身子僵硬,他卻沒有察覺,因為那不過是一下蜻蜓點水,他就心滿意足地轉身去了,我那一夜再也無眠,抱着被子睜着眼熬到天亮。
那種感覺很可怕,明明像是一場噩夢,又突然發現其實在某種意義上我一直知道這種事情會發生,因此有點注定的命運降臨的頹然,在驚覺我對此坦然的麻木不仁時,我的良心和我當時的認知開始禁锢我,告訴我破壞了一切的是他,是肖恒。
現在想明白了,那一吻的魔力太大了,讓我突然産生了一生到此為止最大的懊惱,讓我發現了一直以來不願正視的東西。我怕了,怕跟我一起經歷過生死考驗的那個人其實不是我真正想要的,怕的是我變成自己最鄙視的那種人,見異思遷。
我最鄙視的人很不幸正是我父親,當年他和我媽成家的時候窮困潦倒,一起從小小的馄饨攤做起,用了十來年的時間慢慢做成了像樣的小吃店。我媽要顧着生意又要照顧我,成日操勞,疲倦到從樓梯上摔下去再也沒有醒。我父親好像悲傷了幾天,不到五個月卻就又娶了年輕的女人,從那天開始,我就告訴自己,我死也不要變成他那樣的人。我要找個心愛的人,一起經歷考驗,然後一輩子在一起無論發生什麽也不離不棄。
遇到夏明修,陪着他熬過病魔的折磨,我就以為是遇到了一生的注定。我不能接受突然察覺到的對肖恒的心思,于是我做了比違背自己的誓言更過分的事情,我把所有由此而來的自我厭惡統統轉移到肖恒身上,只為抹殺那一點點的負罪感。
無論是十年前無憂無慮在身邊談笑風生的少年還是十年間一直陪在身邊的那個男人,其實我都沒法讨厭,卻騙自己說我憎惡他。謊言對自己說了很多遍也能做到自欺欺人,偶爾實在騙不了自己的時候,那種違和感就會升級成無法控制的暴力。
我想不通肖恒為什麽能夠忍得下來,我的很多言行用“令人發指”來形容不為過。每次這麽一想我就覺得他不會再回來了,他只要找回一點點屬于他本性的決絕,都會義無反顧地抛下我這種人。要不是那一晚他還是那麽溫柔,我根本沒有辦法還這樣貌似悠閑地坐在沙發上。
我在等他回來,等的過程很漫長。每次手機一閃一閃就是一陣讓人欣喜的期待,而看到顯示的姓名之後只能空有一陣陣失望。
被人不管不問就這麽抛下的滋味苦得很,我開始在夜裏想他,想他躺在身邊觸手可及的日子。我試圖摒棄我的老毛病,開始爬回床上關上燈好好睡覺,卻仍舊輾轉反側。屋子裏很空,像個巨大的黑洞想要吞噬人一樣地令人厭惡。
他的東西,留下的少之又少。肖恒對他擁有的東西向來珍惜,我刻意流連,卻沒有發現任何遺跡,卻想起他的寶貝們多半是被我給毀屍滅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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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連他的感情,也被我不斷地扼殺。扼殺到我可悲地發現它已經湮滅成灰的時候,拼命地坐在殘骸旁邊等着死灰複燃,卻只能眼睜睜看着餘溫都一點點消失。
等得受不了的時候,我出去吹風,河邊的風吹在臉上很痛,卻有種清醒的快感。
我意識到自己在輕微地自虐,拿着唯一一張好不容易翻出來的還剩下他一點點影子的照片一遍遍看,沈浸在久遠的回憶裏,看得心髒一直在絞,卻像是上了瘾一樣一遍遍體味那種酸楚。
新年那天,是我十幾年來第一次沒人陪,不得不自嘲活該。
對肖恒能給我打電話我已經不敢再抱着很高的奢望了,可是他沒有打,還是很失望。
我撥給方寫憶,雖然我并不喜歡他,但我知道肖恒肯定在他那裏。一向見不得他明明半路出現,對肖恒什麽都不了解就敢大搖大擺地自稱他的哥哥,還好像護着自家人似的對他很暧昧地護短。
我現在是想聽到肖恒的聲音,急切地想要聽到。新年的最後一天都不理我,我現在是滿肚子的委屈又覺得表現出來太掉價,只能繼續和他拿架子。
方寫憶終于接了,這是外面的煙花響起來,我聽不到那邊說什麽,雖然失望卻也有點釋然,方寫憶的尖酸刻薄不是人能受的,我也怕就算把聽筒交到肖恒手裏,我說出的話會不會又言不由衷或者詞不達意。
道歉的話,還是等到時機成熟了當面跟他好好說吧。我對着聽筒吼了一些新年的祝願,雖然俗氣卻句句是真心實意,放下之後發現自己緊張得滿手都是汗,等心跳平複下來,卻又有種如釋重負的輕松。
我覺得……肖恒應該會明白我的意思。
第二天我去拜了佛,祈求肖恒身體健康,祈求不會有任何不好的事情降臨到他身上。一天下來腰酸背痛,在回來的路上,鬧市的人潮中我看見一個背影很像他,我幾乎是拼了命想要追上去,然而人流就像刻意跟我作對一樣截在中間,我只能眼睜睜看着那個人影消失不見。
濃重的夜色陰沈着寒冷,回到家看到夏明修了然的眼神,我終于投降。這種失敗的自欺欺人我自己都要大笑我自己,我終于跟他承認,我終于跟我自己承認。
我喜歡肖恒。
脫口而出時,多年來自縛的枷鎖終于剝繭抽絲土崩瓦解。相愛,多麽簡單的事情,如何被我的自負自私弄得七零八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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