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在半夢半醒中有人抱住了我,這個氣息太熟悉,我蹭在他身上,他喂我喝了很暖的牛奶,在暖意慢慢流進胃裏在擴散到四肢的時候,滋潤到我幹涸已久的眼眶,甚至蒸發出眼淚來。
你怎麽才出現,我很想埋怨他,不明白為什麽滿心都是委屈,而他給我揉了一會兒胃之後,居然要走。我伸手拉他卻拉不住,我一直在說“別走”。他嘴裏說着“我不走”,卻還是掙脫起身,我留不住他,被抛棄在空蕩蕩的客廳。
那種無力的酸楚打擊着我已然緊繃的神經,幸好他很快就回來了。那種他在身邊的感覺,很柔和很溫暖,我感覺眼淚好像又在上泛,可是真沒有什麽可哭的,他在旁邊,一切都沒有變過。
他又喂我吃了些藥,疼痛減輕了很多睡意卻襲來。他仍舊跪坐在地上,靠在我身邊,在我觸手可及的地方,于是我安心地閉上眼睛。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身體還處于虛脫狀酸軟着。我起來,看到夏明修坐在旁邊偏頭沖我笑。
那一瞬間閃過的感覺是什麽,是失落?我察覺的時候心裏咯!了一下,我在失落什麽?
很快我就想起了昨天晚上,就像是個荒誕的夢,夢裏我居然對着肖恒哭得慘兮兮的,可是那個夢又因為胃裏隐隐的疼痛而顯得真實,我看着夏明修,想從他眼裏看出什麽,但是他瞪着我,一臉無辜而疲倦的笑,告訴我他要休息一下。
我恍惚中去開了肖恒房間的門,直覺門後面應該是十年中看得視覺疲勞的陳設,然而開開之後才發現只剩一片吓人的空蕩蕩,好像我到了一個別的世界,在那裏肖恒其人根本沒有存在過一樣,一輩子也找不到了,我一想到這種“一輩子”,又是一陣寒冷湧上來。
我最近好像經常想起他,頻率高到我自己都覺得煩擾,又隐隐有種潛在的不安深植着慢慢發芽,我想的那些東西或多或少都有些不吉利。我覺得這樣不行,哪天要去燒燒香,不要讓我偶爾消極的念頭真變成什麽不幹淨的東西繞上肖恒才好。
我想我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然而廚房裏卻留下了證據。肖恒煮的米粥裏面會放一些弄碎的雜糧,他說五谷是立命之本,他的粥嘗起來總是很甜很潤,沒有人能做得像他一樣好。
這個味道,十年間不曾斷過不曾夠過,所以淺嘗一口,就知道是他。
我在那一瞬間狂喜,清楚地感覺到全身的血都加快速度在流動,甚至撞擊着指尖微微顫抖。
一個好像是我自己的聲音在腦子裏面如锺聲一般回蕩:一輩子身邊有這樣一個人,還有什麽可求的?
我為這個想法吃驚了片刻,卻沒辦法再否認。有種軟軟暖暖的東西無孔不入地搶占了心髒并填滿了它,就這麽讓人無可抗拒了。
或者說,有什麽東西早就潛移默化地滲入了,只是幹澀地縮在角落,時不時磨得我難受甚至欲除之而後快,而今終于發酵起來開始膨脹變得松軟,變得溫暖而不可忽視,才發現我真的錯過了好多。
他哭的時候我裝看不到,他忍氣吞聲時我不安慰他生病時我不關心,我把事情都做絕了,我用很過分的話趕他走,用冷暴力來對待他認認真真的感情。可他沒怨過我,甚至自己病了卻仍舊會擔心我,會跑回來看我照顧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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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感情,我沒有想過認真回饋,一直抱着不知道怎樣自私的心态在逃避。現在卻突然覺得,他為我做了那麽多,我甚至沒讓他開開心心地笑過一次,真的很過分。
我把他的戒指穿起來戴着,提醒自己以後有機會再見的時候可以當場還給他,謝謝他這次照顧我,然後問問他要不要回來,他要是願意回來,我要學着對他好一點。
新年那天我又開了一天的手機,他卻仍舊沒有給我打電話。
他……還願意回來麽?這個問題一直盤旋在我腦子裏揮之不去。雖然他确實回來看我,可是又再次走得了無音訊。
我擡眼,家裏明面上随處可見夏明修的東西,覺得肖恒他……說不定生氣了。無論如何我還是收拾了一下,把一些書本之類的東西有些做賊心虛地摞在相框照片前面。
我還沒有完全和夏明修說清楚,一直沒有合适的機會。他是對的,他一個多月前就讓我好好考慮,那個時候我把他的話當成是對我疑心過重的預防針而已,從生理上都抵制,更完全沒有用腦子思考過。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說不定周圍的人全都看出來我多麽拙劣地自欺欺人,只有我自己沒發現。說不定所有的人都知道洛予辰和肖恒一輩子也斷不了,就我自己不知道。
現在,我清清楚楚地知道夏明修對我已經完全像是對普通朋友。其實早從幾個月甚至更久以前,他就開始刻意疏遠我。那時候我有點怕,很不習慣,堅持了十年的東西危在旦夕。我努力挽回,每天不斷去找他,告訴他時間快到了我們的人生就快沒有人從中作梗了。每次我這麽說夏明修就淡淡地笑,笑得有些無奈,我以為他不相信我,只得回家逼肖恒逼得更厲害來洩憤。
那個時候每接近那個契約中止日一天,我就更加暴躁,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現在回頭看看我那麽惡毒幾乎都能弄死肖恒,他被我丢在床上,眼神是灰敗地認命,我對他很暴力,床單常常染上血漬,他疼得下意識蜷縮,卻任我淩虐,每次看到他那種好像贖罪一般的樣子我就會更加憤怒。
那時候我罵他賤,他會慘笑着自嘲,若有所思地點頭。極少的兩次他會說話,卻又好像是評論一件不相幹的事情一樣輕松地說:“我知道你是這麽想我的,本來就是我自作自受。”
現在想想我的憤怒有多幼稚,我不過是恨他這麽承認,我不過是在潛意識裏早就希望他任我為所欲為的原因不是因為他十年前做錯了事情或者欠了我的什麽。
我真的很傻,夏明修就活得明白,連他都比我要了解我自己。
肖恒也從來都不笨,卻意外地和我一起雲裏霧裏什麽都看不穿。我想他是被我傷怕了吧,傷得什麽可能性都不敢去想,幸而我後知後覺還算有個限度,還沒有釀成什麽不可挽回。
即使是這樣,傷害已經造成了。他病了我沒有發現,他因為我從一個陽光少年變得寡言憂郁,根本找不到任何借口能說我是無辜的。他完全有資格恨我,有資格放手,我想要他回來,變回曾經那個他,恐怕已經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了。
我專門為新專輯寫了首歌,寫滿了我們少不經事的日子。我承認我有私心,這首歌是我的歉意,我想他聽到一定能夠明白。
在提筆的時候,我以為會很艱難,結果回憶卻像開了閘的流水一般輕而易舉地湧進腦海。那些我刻意忽略的,或是在十年間強迫自己不曾想起的,根本沒有泛黃遠去,反而如同新染的畫卷,慢慢鋪開,鮮活明麗。
我提着書包,跟在他後面走在回家的巷子裏,夕陽把他的背影拉得很長。他喜歡把背包裝模作樣地提着搭在後肩上,說話的時候會微微回首,大部分時候我看見的是他發梢下裸露的頸子,以及寬闊的肩膀。
我一直稱呼他的身材做“排骨”,其實不僅僅是因為他只有架子也沒有肉,也因為每次看着,都有種撲上去啃一口的沖動。這種沖動在我每次跟在他身後的時候尤為明顯,那時只當自己處于發育期食欲旺盛,卻不會去想,為什麽勾起欲望的從來偏偏只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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