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大晚上的,馬千家還沒睡覺,護工已經躺下了。他開着床頭小燈在看手機,刷關達集團的消息。孫令娴弟弟被調查一事,對關靜園和關達影響很大,各種消息滿天飛,也不知道會不會影響關藏。正感嘆着,病房門一下子被打開了,給馬千家和護工都吓了一跳,化着濃妝穿着裙子的男人踩着高跟鞋咔咔咔走進來,掃視了一圈,問道:“關藏呢?”
馬千家放下手機,十分不悅:“今天元旦,肯定要去看他外公啊。”說完指指手機,“嚴恪己,麻煩你看看現在幾點——”
“他幾點去的?回來給你打過電話嗎?我給他打了五個,一個都沒有接。”
馬千家愣了一下,“沒打……那回家早,睡着了呗。”
“不可能。”嚴恪己斬釘截鐵地說,“他外公住哪個醫院哪個病房,你知道吧?”
“你要幹什麽?嚴恪己!”馬千家驚呆了。
“不是我要幹什麽,是關藏要幹什麽。”
“關藏要幹什麽——關藏能幹什麽?!你到底把他想象成什麽人?!”礙于外人在場,馬千家不好明說,氣得咬牙切齒。嚴恪己讓護工離開,鎖好門,站在馬千家床前說道。
“我知道他殺了他父親,也曾計劃殺他外公。”
“你說什麽?”馬千家滿臉的不可置信。“誰告訴你的?!”
“關藏自己。”
馬千家張着嘴看了他半天,不知是笑是嘆:“這才幾個月,他對你信任到這個程度了嗎?是不是所有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所以告訴我他外公在哪兒——”
“他沒有殺他父親。”馬千家打斷他。
嚴恪己皺了皺眉,馬千家吐了一口氣,看着自己包裹着石膏和繃帶的腿。“是樂花——是關藏的媽媽。”
“馬大夫,我把壞人殺了!”關樂花緊緊抓着馬千家的手腕,細得只剩骨頭的手指頭箍着他,竟然用力到發疼。她的眼神出奇地閃亮,充滿勇氣,“他不會傷害關藏了,我教訓他了!愛麗絲爸爸在幫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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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穿着喜歡的印花裙,罩在打底褲外面,瘦得都撐不起最小號的衣服了。臉上帶着丈夫留下的傷,胸脯不斷起伏,咳嗽,卻神采奕奕,帶着一種不正常的亢奮。偶爾看着空氣說話。
“樂花,你慢慢說。”
關樂花喝了口水,說道:“關藏看見他欺負我,就把他打昏了。我怕他醒過來打關藏,我就、我就——”她兩手握着什麽東西,做了個紮下去的動作:“他是壞人!壞爸爸!打孩子的壞爸爸!你們不要責怪關藏,我怕他知道媽媽做了可怕的事,就告訴他爸爸出差了!”她這時才難過起來,“我紮了他好幾下!關藏知道了會不會害怕我呀?”
“不會的,關藏不會的。”馬千家蹲在她前面,安撫道,“樂花,你确定是你做了那件事嗎?”
關樂花緩慢而認真的點點頭,仔細描述如何殺了丈夫,神情堅毅:“我不能再當個膽小的媽媽了!”
馬千家握着她的手,垂下了頭去。他松了口氣,卻又開始呼吸困難。
“馬大夫?”關樂花不明所以,輕輕地去摸他的頭。
馬千家終究還是哭了出來。
“為什麽要讓別人認為是媽媽殺了我爸?”關藏看着關靜園的手背上的針頭。關靜園歪着腦袋,坐在輪椅上看着自己的外孫,“您明明知道是我。”
“是你媽媽。”關靜園口齒不清地回答——他确實身體出了問題,為了避禍躲進醫院,卻突發腦中風,半身不遂。
“媽媽在幻想,那一刀是我刺進去的——我很确定,外公只是覺得這個說法會将對關家的打擊降到最低,對嗎?一家人兩個瘋子,不能連外孫都成了殺人犯。”
“事實就是你媽媽!”半邊身子都動不了,卻依然氣勢驚人,毫無頹然。
關藏輕輕地笑起來,“好吧,我們不争這個。外公,外婆死的時候,媽媽死的時候,您有沒有後悔過?”
“你媽是我的親生女兒!你覺得我不會心疼嗎?!”關靜園瞪着他,低聲吼道,哪怕這樣做會讓他不由自主地流口水。“你們有誰理解過我的難處?
“你外婆——當年那個形勢,我不那麽做我們一家三口都活不了,你沒有經歷過你不明白!我那麽做還能保住她一條命,保住你媽媽,我背後做了多少事你們沒有人知道!
“你和你媽媽挨打,你以為我不心疼不生氣嗎?他要是沒有改正我能讓他再跟你媽媽過日子嗎?說到你媽媽……你媽媽跟那個外國人,還懷了孕!這事兒傳出去你們有沒有想過以後的日子怎麽過!?”
關藏微微一笑:“為什麽要想,我媽媽不會在乎,在乎的只有您,外公。您還是沒回答我——害死媽媽,您後悔嗎?”
關靜園鼻翼翕動,顫抖着嘴唇,想反駁,卻又半天沒有說話。
嚴恪己拉了一把椅子坐在馬千家床前,“關藏的媽媽,是為什麽去世的?”
馬千家依然盯着虛空中的一點,輕輕地說道:“癌症。”
關樂花因為咳血和消瘦,不得不去了一次醫院。檢查結果已經是肺癌四期,擴散到肝、淋巴和骨,無法手術,身體機能也扛不住化療,只能回家,因為骨痛而大量服用嗎啡類止痛藥。
“根據照顧關藏外婆的保姆的說法,他外婆很大可能也是因為這個病去世。只是沒有屍體解剖,直接火化,也無從得知到底的是不是,而且關家在海外的直系親戚,聽說也有腫瘤病史。”
嚴恪己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所以,如果不是因為——”
“如果不是因為他媽媽一直被關好幾年,也不會拖到腫瘤擴散才發現!”馬千家吼道。
他跟關靜園說過關樂花咳嗽,可當時關藏爸爸死亡的事情剛出,風波正起,關靜園不讓關樂花踏出家門半步,就當炎症治,自己買藥吃。拖到不得不去醫院的時候,早就晚了。
“殡儀館來接人之前,我看到您在媽媽身邊哭,”關藏盯着藥袋裏的藥水,就快要打完了。“哭得很傷心,說‘爸爸對不起你’。”
關靜園閉上了眼睛,胸脯起伏,并不說話。
“其實媽媽從沒有恨過您,她沒恨過任何人,甚至我爸爸。她去世的時候還是快樂的,說愛麗絲和愛麗絲爸爸一直在她身邊,告訴我別害怕,她馬上就飛起來,陪着我。”
關藏幫關靜園把膝蓋上的毯子蓋好,輕輕握着他的手臂,“我其實很感謝愛麗絲爸爸,他至少帶來了愛麗絲,也給了媽媽一個很美好的幻像。”
“那麽愛麗絲呢,真的存在嗎?”嚴恪己問道,“沒有任何人見過愛麗絲,一個小女孩,活到八歲都沒人知道?”
馬千家終于擡頭看他,像笑又想哭,微微皺着眉頭,“其實我這麽多年也一直在想:一個幻想出來的小女孩,和一個活到八歲都沒人知道的小女孩,哪個更殘酷一點?”
嚴恪己答不出來,馬千家答了,“我多希望,愛麗絲只是幻想中的小女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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