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介懷 我是在等你

望青閣裏,李玉婵饒有興致地問:“那是永平侯吧?”

“是他。”

“那女郎你認識嗎?”

“不認識。”

李玉婵見她面不改色,語氣平穩,不由面色古怪地問:“你不生氣?不是你要嫁給永平侯嗎?難道我記錯了?”

“你沒記錯,是我。”姜韞淡淡道。

李玉婵頓時意興闌珊了:“真沒意思。”

姜韞轉過頭來看她,忍不住笑了:“怎麽,你這是找樂子呢?怪不得要我趕快些,若是慢了,那兩人走了,你就沒戲看了?”

李玉婵坐到一旁的美人靠上繼續喝茶去了,沒好氣地道:“你要是十幾年被困在這三尺六寸地裏試試。”

姜韞想起她被困在皇宮裏的那十年,不由有些感同身受,遂問:“今日你祖父壽宴,你怎麽不去湊湊熱鬧?”

“吵得頭疼,還得處處端着,又不是誰都是你,無時不刻端着都不嫌累。”李玉婵白她一眼。

“又不是誰都是你,一大家子人寵着你,什麽都不用做。姜府若是辦宴席,我得五更天起身去布置,幫着迎客。”姜韞也翻她一個白眼。

李玉婵一噎。

姜韞又回過頭去,望着樹林裏的幾欲轉身離開的沈煜和哭哭啼啼的女郎。

這位女郎到底是誰呢?衛國公府的人?

她記得前世沈煜的夫人好像就是衛國公府的,只不過似乎成婚後沒幾年兩人就和離了,這事兒還導致沈煜和衛國公府的關系一度緊張。

那應該就是這位女郎了?

“你認識她?”她問李玉婵。

“韓三娘嗎?衛國公次女,韓靖安的妹妹。”李玉婵頭也不擡地答。

果然是衛國公府的。

姜韞想起來太後給韓靖安和李玉婵賜了婚,怪不得她認識如今在京城初來乍到的韓三娘。

“聽說她自小心儀永平侯,在聖人賜婚前,衛國公府和永平侯府似乎一直有結親的意思。”李玉婵又道。

姜韞眯着眼細瞧。她以為将門女子都是飒爽英姿的,沒想到這位韓三娘是這般文文弱弱的模樣,瞧着倒是惹人憐愛得緊。

“呀!”她忽然輕呼一聲。

李玉婵以為有戲看,連忙湊過來瞧,便見沈煜頭也不回地走了,只剩下韓三娘在原地呆呆站着。

姜韞蹙着眉琢磨:“這是神女有夢,襄王無心?”

李玉婵點點頭:“好像是那麽回事。”

須臾後,那韓三娘一邊抹眼淚,一邊往回走了。

姜韞暗忖:所以前世是韓三娘心心念念沈煜,雖然如願以償嫁給他了,卻發現沈煜就是個冷心冷情怎麽都捂不暖的石頭,絕望之下與他和離了?

“你真的不生氣啊?雖說永平侯無意,但這兩人可是私會。”李玉婵又問。

姜韞反問她:“要是換成韓靖安,你會生氣嗎?”

李玉婵想了想,搖頭:“不會,但我會立馬告知我父親,好抓住韓靖安的錯處,毀了這樁婚事。”

“那不就結了。”

李玉婵眨了眨眼,覺得今日雖然沒看成好戲,卻結識了一個有意思的人。

細想之下她倆處境何其相似,皆是宮裏賜的婚,不得不做世家新貴權力傾軋之下的棋子。她思量了一下,又道:“這樣想想還是你比較慘。我父親敢收拾韓靖安,卻是不敢惹永平侯的。”

“我父親不敢收拾沈煜,我自己收拾就是了。”姜韞話音一轉,回敬她一句,“你呢,收拾韓靖安還得哭爹喊娘。”

李玉婵又被噎得說不出話了。

“你要是話說得好聽一點,會讨人喜歡得多。”姜韞睨她一眼。

李玉婵輕哼一聲:“我又沒求着旁人喜歡。”

“那你随意。”姜韞言罷,轉過頭倚欄賞景,在這躲躲清淨還真不錯。

李玉婵岔開話題:“你年前就要大婚了?”

姜韞輕“嗯”了一聲,順着她的話問:“你和韓靖安呢?”

“還早着呢,禦醫說我活不過二十,看國公府的意思,八成是想等我咽氣了婚約直接作廢。”李玉婵語帶嘲諷。

“你多大了?”姜韞問。

李玉婵發現她眼中沒有絲毫的同情,怔了一下,才道:“過完年十九。”

“那還有一年就能證明那禦醫是滿嘴胡話的庸才了。”

她語氣自然又肯定,仿佛這是一個無可辯駁的事實。

李玉婵好半晌沒說話。

姜韞轉過頭來看着她的眼睛道:“你會長命百歲的。”

“……我看你才是滿嘴胡話。”

“愛信不信。”

她不記得她是什麽時候嫁給韓靖安的了,只記得最後她死的時候,韓靖安的夫人還好好的活着。

姜韞又在樓閣上站了會兒,掐算着時辰,打算告辭了。

她看着李玉婵蒼白瘦削的臉頰道:“你好好養病,我走了。”

李玉婵欲言又止,看着她的背影,沒忍住“诶”了一聲。

姜韞轉過身問:“還有何事?”

李玉婵半天說不上來,忽然看到她身側放着的一本醫經,遂拿起來遞給她:“這個送你好了,我自己整理的。”

姜韞接過來看,厚厚一本,五花八門各種疾病的方子都有,不由訝然道:“你還會醫術?”

“會一點點,久病成醫嘛。”

“我又沒病,要醫經作甚?你自己留着用吧。”姜韞說着,便想還給她。

李玉婵不接,道:“我還有好多本呢。這一本上面還抄了好些蒙汗藥之類的方子,我瞧那沈煜看着又兇又狠的,戰場上茹毛飲血過來的,多吓人,你可別還沒動手收拾他,就被他折騰死了,這種藥什麽的可以适當用一下防身。”

姜韞見她說得一本正經的,半晌不知該接什麽話。

沈煜能怎麽折騰她?

“……你是指圓房嗎?”

李玉婵瞪她一眼:“怎麽你不信?我聽說過好幾回,連榻都下不來。”

姜韞無語。

李玉婵又道:“你放心,我這幾個方子都是我兄長為我五湖四海尋名醫搜羅來的,無色無味的,決計不會被察覺出來。”

“你兄長給你找這些做什麽?”姜韞問。

李玉婵撇了撇嘴,道:“還不是怕韓靖安欺負我。你就收下吧,總有用得到的時候。”

姜韞沒搭話,兀自又翻了幾頁,發現後面還有各類毒藥的抄錄。翻着翻着,她猛地停在其中一頁。

其他所有方子标注的味道不是苦就是辛,只有這一個是甜的。

這讓她想起前世那碗甜膩膩的銀耳羹,臨死前鑽心的痛苦回憶起來心口都是疼的。

殺千刀的沈煜!

若是能什麽都不顧,也送一碗下了毒的銀耳羹給他嘗嘗才好。

姜韞忽然問了句:“是不是有那種……”

她猛地把話咽回去——

是不是有無色無味的□□,一次一點點,長年累月下去才會致命。身體一點一點慢慢衰竭,而醫術診斷不出。

“有什麽?”李玉婵一面問,一面湊過去看兩眼。

姜韞倏地合上醫經,淡然道:“沒什麽。”

李玉婵挑了挑眉,玩笑的口吻問:“你不會想毒殺永平侯吧?”

姜韞緩緩擡起頭來,輕聲笑了,反問她:“要是韓靖安不欺負你,你會欺負他嗎?”

李玉婵轉了轉眼珠子,道:“那倒也不必。”

姜韞點點頭表示認同,皮笑肉不笑地道:“永平侯又不曾害我,我怎麽會有毒殺他的心思?倒是你,抄錄這麽多下毒的方子作甚?”

“醫術和毒術都是相通的嘛,抄着玩一玩,好像就這本抄得最多。”李玉婵說着,又轉頭喝了口熱茶。

姜韞便告辭了:“這醫經我收下了,多謝。時辰不早,那邊宴席要結束了,我先走了。”

李玉婵颔首,讓身邊的侍女送她出去。

……

這廂沈煜沉着臉往席上去,剛出李府花園便見韓靖安一臉心虛地等着他。

沈煜照着他的臉就是一拳,冷聲道:“你小子出息了,敢诓我?”

韓靖安連忙往後躲:“這不是想讓我三妹徹底死心嗎?賓客皆在席上呢,又無人注意到。”

沈煜臉色更難看了。

“诶,這不是被我三妹纏得太厲害了嗎?你就表明個态度就行,她不親口聽你說,是不會死心的。”韓靖安往回望了望,“她人呢?你別把她惹哭了,到時候我娘又罵我。”

沈煜不搭理他了,兀自轉頭就走。

韓靖安忙不疊跟上,沒走幾步,忽然見一個面熟的丫鬟端着湯藥往花園裏去。

他伸手攔了一下,停下腳步問:“你是李七娘身邊的侍女?給她送藥?她在花園裏?”

那丫鬟總是跟在李玉婵身邊,也見過幾回衛國公世子,便答:“是。”

沈煜聞言回過頭,望着身後的花園蹙了眉。

“府上這麽多賓客,她一個人在花園裏躲什麽閑?”韓靖安又問。

他到底是已經訂了親的姑爺,那丫鬟一五一十地答:“娘子說人太多了,吵得她頭疼。倒也不是一個人,她現下在望青閣裏,同姜家四娘在一塊兒喝茶。”

“誰?”沈煜轉過身來,往花園深處的唯一高聳的樓閣望過去,頓時眉頭緊蹙。

韓靖安觑着他的臉色,心下頓覺不妙,又問那丫鬟:“怎麽沒聽聞李七娘和姜四娘相熟?”

那丫鬟也是搖頭:“确是并不相熟,是娘子特特将姜四娘請去的,好像說是有戲看。”

韓靖安這下聽了個明白,見一旁的沈煜一言不發,面沉如水,不由咽了口唾沫,憤憤道:“這個李玉婵!真是唯恐天下不亂!”

沈煜冷冷睨他一眼,沉默了片刻,倏地腳步一轉,快步折回去。

“诶!煜哥你回去作甚?”韓靖安在原地跺腳,又見那丫鬟神色緊張地不敢動,頭疼地擺了擺手,“得!你快去給她送藥吧,都要涼了。”

……

姜韞拿着醫經往回走,低着頭想七想八的,走着走着,忽然被身邊的錦瑟輕輕捅了一下。

她擡起頭,便訝然見到适才離去的沈煜去而複返,此時正在她前方不遠不近的地方站着,像是在等什麽人,面色不大好看。

姜韞腳步一頓,立時戒備起來。她下意識将醫經往懷裏緊了緊,一時間又聯想到适才望青閣裏李玉婵說的話,臉色有些不自然。

沈煜半晌沒動,也沒作聲,卻也不讓道,只靜靜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姜韞抿了抿唇,發覺自己在他跟前還是忍不住心跳加速,氣血翻湧。

她指甲輕輕掐了掐掌心,四下環顧了一圈,擡手指着右邊的方向,率先開口道:“韓三娘往那邊去了。”

沈煜目光又深了幾分,沉聲道:“我是在等你。”

姜韞微怔,轉頭對上他的視線,兩人目光在半空中交鋒。

“侯爺不必解釋什麽,”她說着,頓了一下,“四娘今日什麽也沒瞧見,自然也不會介懷。”

這婚事本不過是利益結合,皇帝強扭,她不願嫁他,沈煜又怎會願意娶她?他得踩着姜家才好上位呢!她沒什麽好介懷的,沈煜也沒什麽好解釋的,只要面子上過得去,不損害皇帝如今想要的局面就行。

若是等她離開永平侯府的時候,沈煜還未被她下手害死,到時候他再想娶韓三娘就娶呗。

她言罷,便帶着錦瑟快步繞過他離開了。

沈煜留在原地,望着她離去的背影,眉頭蹙得更緊。

她适才目光隐隐帶刺,分明是介懷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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