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待嫁 你回關東吧

自李相壽宴後,姜韞便一直待在府裏不再出門了,靜待婚期。

錦瑟拉着她一起繡嫁衣,初時她尚有幾分興趣,繡了幾針後便作罷,拿去讓繡娘們趕工收尾。

天氣一日冷過一日,眨眼的功夫,秋日便過去了,院內的幾棵樹葉子黃了一半,挂在枝頭搖搖欲墜的。

婚期将近之時,姜府上下忙得熱火朝天,姜韞倒躲了閑,研讀起李玉婵送她的醫經。

倒真讀到不少罕見的下毒之法。

她這睚眦必報的性子怎麽會不想複仇呢?只是事發之後的代價付不起,所以不招惹他才是上策。

可如若真的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地下毒,只要沈煜死得透透徹徹,且死因查不出來,那麽——

往近看,整個永平侯府的家産都是她的了。

再往遠些看,等沈煜辛辛苦苦造了反、登了基再下手,到那時整個天下都是她的了。

姜韞細細思忖着,用筆輕輕勾畫了其中幾頁的字句。

她不日便要嫁進永平侯府,近水樓臺,且他對她毫無戒備。不比他當初千算萬算借小皇帝的手,毒殺深居宮中的皇太後容易得多?

可行歸可行,謹慎行事還是得擺在第一位。以沈煜的警覺和頭腦,要想在他眼皮子底下下毒且不被察覺,委實是件難事。一旦事情敗露,她只怕比前世死得更慘,還得連帶姜家阖府都沒好日子過。

錦瑟在一旁看着自家主子眉頭緊鎖了好半晌,不由嘆口氣道:“娘子,您這哪有半分要做新婦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姜府旁的哪位娘子要出閣了。”

姜韞聞言沒作聲,錦瑟這些日子一直旁敲側擊問她為何不願嫁給沈煜,都被她三言兩語糊弄過去了。

在外人眼裏,她如今嫁進永平侯府,年紀輕輕就做了侯夫人,當真是風光無限。且沈煜如今在朝中炙手可熱,前途無量,她福氣還在後頭呢。

姜韞嗤之以鼻。福分還得有命才能享。

“雖則侯爺像是與那韓三娘有些牽扯,可您不也瞧見了嗎?侯爺壓根兒就沒那個意思。他怕您知道了心裏介懷,還巴巴地在半道上等着您,想和您解釋解釋。雖然瞧上去兇得很,冷冰冰不近人情的樣子,心思倒是挺細的。”錦瑟對準姑爺印象不錯。

姜韞不為所動。

如若她沒有前世的記憶,興許也覺得沈煜會是個好夫婿。

畢竟她又不像韓三娘那般對他情根深種。冷酷無情不是什麽缺點,權貴聯姻不需要真情,能和和氣氣、舉案齊眉地過完一輩子便再好不過。

但前提是聯姻的兩家永遠處于同一陣營。沈煜是皇帝打壓世家的一把利刃,姜家作為世家之首,就算如今暫避鋒芒,用不了幾年也會和沈煜正面交鋒。

聯姻求和終歸只是暫時的和平。就像歷來史書上記載的和親公主,一旦利益失衡,戰鬥的號角從不會因顧及她們的處境而不被吹響。

她沉默了片刻,正準備出聲接話之時,敲門聲倏地響起。

主仆兩人同時一頓。此刻已經是深夜了,适才錦瑟還勸她熄了燈早些休息。何人會在此時造訪?

姜韞讓錦瑟去開門。她琢磨着八成是姜韬又在外面惹了禍來負荊請罪,好讓她來替他收拾爛攤子。

卻萬萬沒想到來人竟是父親姜祿。

姜祿披着一身的寒氣進屋,面上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晦澀。

姜韞壓着心裏的疑惑,給他倒了杯熱茶,見他官服還未褪,順口問了句:“父親才下職嗎?”

姜祿颔首,也不對她多言官場之事,在半杯熱茶下肚之後,才緩緩開了口:“你回關東吧,明日就動身。”

姜韞很是吃了一驚。

“您說什麽?”

“回老宅,那邊還有三房四房的人能照應你,對外只道你染了急病回鄉養病去了。你既不願,便不嫁。”姜祿還是往日那般四平八穩的語氣,說出來的話卻叫姜韞幾乎不認識他了。

“您在說笑嗎?兩日後便是大婚。皇帝金口玉言下的聖旨賜的婚,姜家要擔抗旨不尊的罪名嗎?”姜韞難以置信地看着他。

告病回鄉的法子她早在剛下聖旨的時候便想過了,根本行不通,皇帝不是傻子,沈煜更不是。

姜祿卻仿佛下定了決心,目光複雜:“你先離京,出了什麽事,有為父擔着。”

姜韞沉默了好半晌,又連連發問:“朝中又出了何事嗎?沈煜對姜家下手了?戶部涉案的考功司員外郎不是已經被革職入獄了嗎?還沒結案?”

姜祿啞口無言。

“到底發生了何事?”姜韞有些急躁起來。

“是我大意了。”姜祿眸光晦暗,端起茶杯抿了口茶又道,“永平侯此人狠辣果決遠超我預料,野心勃勃,行事不留餘地……會是姜家日後的勁敵。你嫁過去,夾在中間,日子不會好過。”

姜韞怔然失語。

他考慮的竟然不是這樁婚事對姜家、對他的仕途的影響。

如若只考慮利益得失,讓她此時嫁給沈煜無疑是對姜家有利無弊的。至少成婚的頭幾年,沈煜再怎麽不留餘地也要給老丈人一些薄面,如此姜家便能積攢實力,日後得以與其抗衡。而她則注定成為犧牲品。

這委實不像姜祿能做出來的事。

“這麽些年來,為父忙于公務,對你和七郎關心甚少……”姜祿不知該如何說下去了。

姜韞卻冷靜下來了:“您知道我不會走的,不會只顧自己而放下姜家不管,所以才這麽說嗎?因我上回說了那樣一番話戳您心肺了?想要彌補?”

燭火猛地閃爍了一下,屋內兩人神情各異,晦暗不明。

“我不否認。”姜祿深深嘆了口氣,“但只要你此刻答應走,我馬上安排人送你出京。”

姜韞沉默了良久。

燭光黯下去了,錦瑟輕手輕腳地剪去了燈芯。

“夜深了,您回吧,早些歇息。”她輕聲道。

姜祿欲言又止。

姜韞起身送客,嘴角扯出一絲笑:“您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的。再說這婚事哪有您說得那般吓人,沈煜又不能吃了我。何況咱們姜家又不是吃素的,您女兒又哪裏是好惹的,誰吃誰還不一定呢。”

姜祿聞言深深嘆了口氣:“你自小聰慧過人,樣樣都好,只可惜是個姑娘家。”

姑娘家怎麽了?

她照樣能執掌權柄,睥睨天下。

只要殺了沈煜這塊絆腳石。

姜韞把他送出門,輕聲道:“您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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