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玉帶 夫人可要勤加練習才是

翌日一早,姜韞迷迷瞪瞪睜開眼,身側已是空蕩蕩了,榻上只餘些許餘溫。

錦瑟在榻邊一見她睜眼便忙不疊道:“娘子快些起身吧,時辰不早了,該去老夫人院裏敬茶了。”

姜韞睡眼惺忪地坐起身,渾身酸軟無力,不由暗地啐了沈煜一口,又半阖着眼問:“他人呢?”

“一早便去院子裏練劍了,還留話吩咐奴婢們毋要擾了您安睡。”錦瑟輕聲答。

姜韞聞言一個激靈清醒過來,伸手往架子床裏側枕邊的縫隙探過去,待摸到那只匕首才松了口氣,又将錦枕往裏壓了壓。

她剛收回手,便見一身騎裝的沈煜提着劍進來了。他逆着光一步步走近,讓她恍惚想起前世他滿身血污提劍闖進興慶宮的時候。

“醒了?怎麽不再睡會兒?”沈煜将劍放回劍鞘,遞給了身後的小厮讓他放回兵器架子上,又接過帕子擦了擦額上的汗。

姜韞望着屋內那一方擱兵器的架子發怔,聞言抿了抿唇沒作聲,只搖了搖頭。

沈煜打量她幾眼,又進淨房去沐浴更衣了。

姜韞便也起身去淨面梳妝,一面揉着腰心一面在黃花梨如意雲紋的妝臺前坐下。侯府自打建府并無主母,這婚房裏的妝臺還是她的嫁妝,與那方兵器架子不遠不近地擱在一塊,氣質迥然,倒像是在兩相對峙。

錦瑟見時辰不早,叫秋竹進來一道為她梳妝。梳好發髻後又開始添妝,自是比不得昨日大婚時繁複的,卻也樣樣不落。

沈煜沐浴過後便出來了,身邊服侍他的侍者捧來幹淨的外袍為他穿上。他側頭時聞到一股清淡的幽香,遂低頭輕嗅,果不其然是衣裳上散發出來的香氣。

侍者在一旁見他微蹙了眉不由有些緊張,趕忙解釋道:“是夫人熏衣袍用的熏香,許是擱在一處沾染了些許。奴婢再去取一件給您換上?”

姜韞聞言頓了一下,自妝臺上的一方聯珠紋黃銅鏡裏望過去,見沈煜披着一身藏青色廣袖圓領袍,擺手拒絕了侍者更衣的提議,又接過漆盤上呈着的青白玉梁金筐的蹀躞帶,将之束在腰間。這身行頭比昨日那件绛紅的喜袍更襯他,顯得長身玉立,挺拔如松。

沈煜穿戴完畢後,姜韞這廂還在描眉。

細細的柳葉眉經螺黛點綴愈發俏麗。他移步過來,在一旁安靜地看了半晌,琢磨着日後享一享閨房畫眉之樂,奈何描眉的步驟一概入不了眼,全顧着欣賞美人兒了。

姜韞察覺他目光在她臉上逡巡,兀自垂着眼不搭理他,只等他耐心耗盡自行離去,卻不料他耐性倒是極好的,半晌沒挪地兒。

沈煜頭一回見她梳妝,自然是怎麽也瞧不夠的。他一面悠然自得地欣賞,一面嗅着鼻間若隐若現的清香,只想讓這時辰走得再慢些。

姜韞到底有些不自在,低聲催促錦瑟快些。末了,又起身換上一身竹月色的高腰襦裙,外罩黛色夾襖。随後,跟着沈煜一道去李氏的院子敬茶。

到底還是耽擱了些時辰,姜韞進去之後便先告了罪。

李氏坐在上首笑得溫和,絲毫不見怪罪,在她按着規矩敬了茶後,便忙不疊拉她坐在身邊,問她初來侯府可還習慣,又道若是有何缺了短了只管和她講。

姜韞含着笑一一答過了,倒是真心實意覺得和李氏相處起來心裏很是慰帖。

“昨夜睡得可好?”李氏又溫聲問。

姜韞下意識側頭睨了眼身邊靜坐喝茶的沈煜,抿了下唇,轉頭答:“尚好。”她今日攬鏡便見眼底的烏青了,昨夜壓根兒就沒睡幾個時辰。

李氏在他二人之間來回打量,心底發笑。昨夜她可都盯着呢,四更天了才叫人燒水送進去。這小子天不亮還破天荒地在院子裏練了好一會兒劍,跟勁兒使不完似的。

李氏拉着他二人說了會兒話,聽聞他倆還未用早膳,便又吩咐人端上來幾道熱騰騰的小菜,讓他倆留在她這兒進一些吃食,再去宮裏複命謝恩。皇帝金口玉言賜的婚,禮節上總要進宮去謝一謝恩。

兩人用過早膳後遂一齊告了退,剛走兩步,又被身後的李氏叫住了:“禦之,你腰上的玉帶松了。怎麽系的?毛手毛腳的,不像個樣子,這還得進宮面聖呢。”

沈煜聞言低頭瞧兩眼,正準備伸手去扣,便又聞李氏道——

“嬌嬌,你幫禦之理一下,在腰後他瞧不見。”

姜韞怔了一下,猶疑了一下伸手去擺弄那玉帶,觸到他腰間硬邦邦的肌肉,動作有些僵。她實不是伺候人的料,半晌也沒折騰好,在李氏的注視下有些臉熱。

正懊惱時,沈煜伸手過來,摸索了一下将之重新扣好了,側頭低聲對她道:“夫人可要勤加練習才是。”

姜韞忍不住瞪他一眼。

要不是當着李氏的面,她瞧都懶得瞧一眼。還勤加練習呢?□□做什麽春秋大夢。

沈煜壓着唇角若有若無的笑意,拉着她一道告辭,出了李氏的院子。

進宮去的馬車已經備好了,二人出府後便上了馬車往大明宮去了。

姜韞掀起車簾往外看,興寧坊的一切于她而言尚是陌生的。寒冬臘月裏街上行人來去匆匆,許是這寬闊的馬車太華貴,一路上引起不少人注視,她望了一會兒便放下了車簾。

剛坐正,便聞耳邊低低一聲輕喚,似将這二字在唇齒間研磨——

“嬌嬌。”

姜韞渾身一哆嗦。

“是夫人的小字嗎?”沈煜頗有興致地問。這小字倒是和她的性子相去甚遠,要不是适才聽李氏便這般喚了她數回,還真不太相信。

“……侯爺還是叫妾四娘或是韞娘吧。”姜韞僵着聲道。

她其實并不喜歡這個她父親當年随口取的小字。李氏自打從祖母那兒問來了,便時不時這般喚她。這名字在李氏口中尚能接受,到沈煜嘴裏簡直聽得她頭皮發麻。

沈煜聞言,輕輕颔首,以示他聽見了。

姜韞稍稍松口氣。

自是聽不見沈煜在心裏又默念了好些聲。

馬車一路載着二人翻湧的心緒,四平八穩地駛向薄霧籠罩的大明宮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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